睡至半夜,颜大路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掉进一个地洞。
那洞黑黝黝的,极深,没有底一样。耳朵边呼呼的风声,四肢都触不到实地,后来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向下掉还是朝上飞,手舞足蹈地在虚空中飘荡,忽然听到轰隆一声惊雷炸响,他吓了一跳,忽悠一下从梦中惊醒。
就听他妈颜老太在西屋喊他:“大路,大路,你快过来!”
颜大路披衣服下地,趿拉着鞋到西屋问:“妈,咋啦?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喊我干啥?”
颜老太指着北墙说:“你看是不是墙塌了?我刚睡着就听轰隆一声响,棚顶还落了土。”
“净瞎说,这房子刚盖多久啊墙还能塌,也没地震!”颜大路嘴里嘟嘟囔囔,走到北墙,喊他妈,“妈,你拉开灯!”
颜老太一按墙上开关,灯亮了。只见北墙从房梁到墙脚裂了一条巨大的缝隙。缝隙很大,颜大路目瞪口呆地把手掌竖着伸进去,能感受到墙外凉飕飕的风灌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颜大路心里暗想,平白无故,墙怎么会裂?
第二天一早,隆礼村家家户户都听说村西头颜大路家新建的瓦房坏了。
颜老太烧水煮饭,颜大路满眼眵目糊地蹲在墙角看那条蔓延到屋脊的缝隙,脚下一地烟头。
门外脚步声响,接着是一个公鸭嗓子:“大娘,做饭哪?”
“二军来啦!快进屋,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睡到半夜墙裂了。唉!”
颜老太的叹息搞得颜大路又上了一股火,狠狠在水泥地上把吸到过滤嘴的烟头摁灭。
颜大路和朱二军原本关系不错,但半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儿让两个人之间产生了隔阂。
朱二军家住在颜大路家前院,他家后园子挨着大路家前园子,中间只隔着一道木头篱笆。朱二军和大路同龄,光屁股娃娃时候就在一起撒尿和泥玩儿,成年后也老在一起吃饭喝酒,亲如兄弟胜似手足。然而这种亲近的关系终止在朱二军娶了媳妇之后。朱二军媳妇喜欢占小便宜,属于那种不拿别人点儿东西就觉得自己吃了亏的人。秋天时走在路上,路边种的玉米、黄豆都要顺手掰一个撸一把藏兜里带回家。东西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性质很恶劣,所谓不问自取是为贼。村里人背后都骂朱二军媳妇一百斤贱肉,五十斤贼骨头。有一次朱二军来颜大路家喝酒,喝到夜深,二斤装的56度小烧,两个人喝了个精光。颜大路一根肠子从嘴通到屁眼,没心眼儿,不喝酒时候闷嘴葫芦,八竿子打不出半个屁,喝多了却转性一样,就爱唠叨,好听不好听的啥话都敢往出说,村里人都不敢在他面前说别人坏话,就怕他喝多了传出去给自己惹麻烦。然而背后说朱二军媳妇的人太多,颜大路东一句西一句听了一肚子,平时不喝酒想不起来说,今天喝了酒,恰好二军兄弟也在,肚子里那些话就都翻涌出来,大着舌头说:“二军你得管管你家老娘们儿,别总顺人家东西,村里都在背后讲究你知道不。”朱二军听了勃然大怒,说:“大路咱俩好兄弟这么多年,你为啥不早和我说。”说罢下地穿鞋,出了门从大路家柴垛上抽根劈成一半的松木棒子,径直回家把媳妇打了一顿。
这顿打虽然是朱二军动的手,但朱二军媳妇后来听说是大路在后面摄的火,就暗暗记在心里,过了十天半个月,朱二军和颜大路早忘了这事儿。可二军媳妇没忘,有机会就在二军耳边说颜大路的坏话,正巧颜大路家园子里有一棵果树,长在两家交界处,但树根树干都在大路家这一侧。夏日果树枝繁叶茂,遮蔽了好大一片区域。朱二军家种的几垄茄子都被遮住,见不到光,长得蔫蔫巴巴。朱二军媳妇就抱怨说大路家的树长到咱家园子里,和他说了好几次也不把枝条打一下,不但不听还对自己发火。朱二军耳根子软,经过不断的枕边风吹拂,心里就很恼火,暗想颜大路真不是东西,就拿镰刀和锯子到园子里将过界的枝干都锯断割掉。当天下午颜大路从外面回来,看到好好一棵果树被剃成了阴阳头,就去找朱二军理论,朱二军砍完果树也有点儿亏心,但碍于面子又不能认,就说树遮了菜地,茄子辣椒都长不大,没办法只好砍了。颜大路脑子本就一根筋,心想自家树长到人家园子里还遮了菜地确实不太好,虽然心里不爽,但为一棵树的事儿也不好发火,只好偃旗息鼓回家吃饭。暗地里却觉得朱二军办事儿不地道,就算砍树也该先同自己说一声,不该自作主张地就砍了。
自那之后,颜大路和朱二军虽然见面还和和气气,但关系远了,也不在一起吃饭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