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红豆》2013年第11期
栏目:小说长廊
小时,父母没空管千惠,把她扔回老家寡居多年的大姑家,他们或许以为这并不是麻烦她,而是对她的一种体恤。千惠在大姑那度过若干寒暑假,大姑喜欢给她梳头,配上各种廉价小发饰。每回接千惠回家,千惠妈都要抱怨大姑把千惠打扮得花里胡哨,像个“女雀子”。“女雀子”是当地骂人的话,形容女人花枝招展,不正经,妖。不幸的是,千惠12岁那年,千惠爸被一个“女雀子”勾引,且把命搭上了。
千惠爸是单位司机,有次他约了个女人出去兜风,他们相好一段时日了。两人去了郊外,回程夜深,疲劳过头的千惠爸出了车祸。他的这个死因大大降低了妻子的悲痛,但激起了另一种耻辱。她本来常犯头晕,一下躺倒。大姑从老家赶来,帮着料理家务,替她最小的弟弟不光彩的离去对千惠母女做点补偿。大姑还建议卖了这套房另买一套。这套房原本是千惠爸单位分的,住一块的多是同事。大姑的建议提醒了千惠妈,她们很快换了一套。
这个决定是对的,因为即使搬过家后,千惠仍然老觉得有阴影跟着,她总怕人家知晓父亲的死因,她最怕听的一句诗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个令父亲出轨的女人据说有张丰满明艳的大脸。
千惠妈的元气恢复了点后,日子当然还得往下过,一年后,她开始盲目而毫无效果的相亲。那些男人在她事后的评价中要么粗鲁愚钝,要么獐头鼠目,总之没一个像样。在这过程中,千惠发现母亲对她的态度较前不同。原本她对千惠常常不耐烦,千惠听得最多的话就是母亲说左邻右舍的孩子如何如何上进,她如何如何不争气,将来只好拖板车!——那时节“拖板车”好像是所有父母能设想的最糟糕丢人的一种境况。一个人一旦沦落到拖板车了,那不如死了算了!这些唠叨都快让千惠抹脖子了!放了学她不想回家,宁愿在操场,在一些没名堂的地方耽搁留连。有回她爬到工地一个铁架上摔下来,摔得挺重,她脑袋嗡地一响,眼冒金星,爬起来,拍拍灰她起身回家了,吭都没吭一声。知道说了母亲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她不是好好地在她跟前吗?谁让她疯?活该!母亲并不是不爱她,但她只会这一种爱的方式。
现在,母亲对她明显柔和了,和她说话甚至有了商量的口吻。她不再逼她穿那些难看的衣服,包括袖子接过一截的毛衣和臃肿的棉衣。她宽容多了,有时看得出她也在竭力忍着,为马上要脱口而出的难听话。毕竟那才是她根深蒂固的惯性,但多数时候她忍住了,她扭转身回房,再出来时问千惠晚饭吃什么。有时,千惠甚至觉得自己失掉了一个父亲,却因此得到了一个新的母亲。
千惠脑子里晃过这样的念头:如果母亲早这样,话到嘴边肯忍一忍的话,父亲会出轨吗?父亲为她取的名难道不包含了他对妻子的一种期待?而性子马虎的母亲显然谈不上“惠”。千惠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为父亲开脱。她一直记得小学考初中的炎夏,父亲骑单车送她去考场,快到时,父亲停下给她买了支冰棍。卖冰棍的问,盐水还是奶油?父亲毫不犹豫地要了奶油——这支奶油冰棍让千惠的那天考试有了超出往日的发挥,也让父亲的死在千惠心里增添了复杂滋味。
父亲离世后,她整整失眠了半年,但每天起床后照样浮肿着眼睛上学,谁也看不出她心里究竟想什么,包括母亲。但千惠自己知道。长大有时真是一夜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