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余爷,二憨心里甜丝丝的,似乎组长的位子在向他招手,等着他去坐,一路上,他满脑子全是想当组长的事。
“妈,我要当组长。”二憨一回到家里,就对正坐在门外大树下面纳鞋底的母亲说道。
“什么?什么?你要当组长?当什么组长?”母亲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儿子的脸问道。
“我想当村民小组长。”二憨重复道。
“你要当村民小组长?你能当村民小组长?憨崽,你没病吧?”
“我一定要当村民小组长,也一定能当村民小组长。”二憨说完,再也不管母亲的反应,直往屋内走。
然而,要当组长,就得尽快搞钱,搞到了钱,才可以美梦成真,搞不到钱,就只能是一句空话。搞钱,就成了二憨心目中的头等大事,他满脑子都是钱、钱、钱。可一想到钱,本来高高兴兴的二憨又犯了愁,钱从哪里来?当下,甭说拿钱竞选村民小组长,就是找点买稻种的钱都非常难,眼巴巴地看着播种育秧的季节从身边滑过。
母亲起身走进屋里,对二憨说:“憨崽,你别心比天高,还是现实一点好,当前最要紧的是播种育秧,你应该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才是。”
二憨听了母亲的话,爱理不理的。
母亲也不管这些,继续唠叨着,说:“你这是中的什么邪,怎么会想要当村民小组长。”
二憨见母亲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索性又走出房间,向野外走去。
二憨信步来到自家的责任田边,蹲在田埂上大口大口地抽着自卷的喇叭筒老土烟,因抽得太急太猛,时不时地被辛辣的烟味呛得发出一阵阵干咳。此时正是正午时分,阳光火辣辣地直射着,空气中一丝风儿也没有,沉闷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全身的衣服被汗水湿透了,他索性脱下那件缀满补丁的破上衣勒在腰间,露出那黑不溜秋、瘦精干巴的上身,接着又从头上摘下那顶因日晒雨淋而变得发黑、掉了一圈又一圈的破烂不堪的麦秸编成的旧草帽放在一旁,让自己全力裸露在太阳底下。
二憨的稻田是在离村庄还有两里路的黄石岭上,原本是零零星星、东一块、西一块的不成形的旱土,后来因为“农业学大寨”才被开垦成梯田。二憨一家两口分得一亩三分田,全都在这里,面积虽不大,但地块最多,这一亩三分田共计16块,平均每块田一分的面积都不到,而且这里地薄土瘦,存不起水,十年九旱。山顶虽然有一口小山塘,但因田多水少,常常塘干水尽。在这样的地方,别说是种水稻,就是种油菜还得从岭底的水渠里挑水浇灌。过去干集体,所有的土地都是集体的,山塘里仅有的那点水不争不抢,浇一次是一次,浇到哪丘田是哪丘田。如今可不一样了,田土承包到了户,各家为了自己的那点田土不旱着,你争我抢,互不相让,甚至大动干戈,脑壳被打开了瓢也不罢休,好好的邻里乡亲成了仇人。说到底,二憨分到的这些责任田就是靠天吃饭,年成好,风调雨顺,一年下来,一亩田还能收个四五百斤稻谷,如果遇上个旱灾年,那就颗粒无收,颗粒无收就意味着衣食无靠。
蹲在田埂上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的二憨,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到家。但他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人还没有进屋,就高声大喊“妈我饿了”,接着便从锅子拿出东西来吃,今晚他只是坐在门槛上咬着一根稻草生闷气。
母亲见儿子不吃不喝生闷气,心里也很着急,但是她知道,自己再着急也是空的,就目前这个家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向乡亲们借钱,这样才能解决燃眉之急。
“憨崽,你还是到组里条件好的人家里去走走,请求他们帮帮忙,借点钱,有了钱,买了稻种,快点把秧插下去。季节不等人呀,再过几天就晚了。”二憨的耳边又响起母亲的话。
二憨明知借不到钱,但他不想违背母亲的意愿。遵循母亲的嘱咐,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再者,不为浸种育秧的事着想,也该为自己当组长的事着想。
竞争组长不是要钱吗,能借到钱为自己竞争组长打基础,何乐而不为呢。二憨走出家门找到人称田秀才的空老爹,空老爹原本就瞧不起二憨这个憨样子。二憨找到空老爹时,正在灯光下打草鞋的空老爹眼皮也没抬一下,一脸的严肃。二憨怯怯地站了好一会儿,正待开口,却听到空老爹的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有什么事你就说,你没有看见我正忙吗?”看到空老爹这个态度,二憨再也不想说什么,悻悻地离开了空老爹家。也不知怎么的,二憨想当村民小组长的事空老爹也知道了,望着二憨的背影,空老爹鄙夷地补了一句:“呸,就你这副熊样,还想当组长,做你的白日梦吧。”二憨听到空老爹羞辱自己,本想回过头反驳一下,但想想将来,他只得装作没听见。
从空老爹家出来,二憨又跑到好友大聪家里,大聪的母亲知道二憨是找大聪的,便立即说道:“二憨,你找大聪呀?大聪两口子到田里做事去了。”
“晚上也做事呀?”二憨惊讶地问。
“如今为自己干,分什么白天晚上。”大聪母亲实话实说。
二憨心想,这倒也是,如果自己不是为了家里那份责任田,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时候还到处找人借钱。他告别了大聪母亲,踏着月色急急忙忙地往大聪家的责任田走去。二憨走到大聪家的责任田边,见大聪两口子正在月光下沤渍肥料,便明知故问,说:“大聪,你在干什么呢?”大聪一边干活一边回答道:“你小子没长眼睛呀,我这不正在沤渍肥料吗?”
“哦,我可看不出来。”二憨装着似懂非懂的样子。
大聪知道二憨找自己有事,便问道:“二憨,你找我有事吗?”大聪的话音未落,大聪的老婆不耐烦地打断了大聪的话,说道:“干自己的活,管人家的事干什么?”
大聪遭到老婆的呵斥,哪敢吱声。二憨见状,也不敢多问,招呼也没打便离开了大聪两口子。回家的路上,二憨很郁闷,为什么在分了责任田之后,乡亲们都生疏起来了。一些人为了自己能富起来,相互较着劲,有的甚至不择手段,损人利己的事都干了出来,把人与人之间那种亲情、友情和乡情抛得一干二净。
二憨回到家里,对坐在黑暗中的母亲说道:“妈,我回来了。”说着便从窗户台上摸到一盒火柴,将煤油灯点亮。
“饿了吧?饭在桌子上。”母亲说。
“妈,你吃了吗?”
“我不想吃,你吃吧。”
“妈,你又不吃饭,那怎么行呢?”
“没有关系,我不饿。”听了母亲的回答,二憨心里很难过。他知道,母亲为了节约,经常饿肚子,说是省一顿是一顿。二憨正要说什么,只听母亲接着又问道:“怎么样,借到钱了吗?”
“跑了几户人家,他们都说自己也有困难。”
二憨没有直接告诉母亲说别人不愿意借钱。他不想破坏母亲美好的记忆。因为,在母亲的记忆里,乡邻之间都是互帮互助的。
母亲听到儿子说别人家有困难,没办法借,心里已明白了几分。她想了一下,又说道:“要不你到余会计家里去一下,看看上面下拨的救济款发完了没有,如果没有发完你就请求他再给一点,让我们买稻种解决春插问题。他一个会计,也是村干部,有责任带领全村人发家致富,有义务帮助我们。”
母亲的一席话,提醒了二憨,不过,他不仅仅要借钱为播种育秧,他还想要以这个为幌子,借钱当组长。于是,他赶快地答应道:“好,我明天就去。”
“不行,你现在就去,如果你明天去,说不定人家一大早就出去干活去了,你到哪里去找他呀?”
“好,好,我吃完饭就去。”
二憨说着,从桌上端起半碗冷饭,走到水缸边,用木瓢从水缸里舀出一瓢井水,倒进盛着冷饭的碗里,再用筷子将饭团捣散,然后才从桌上的咸菜碗里夹上两根长长的酸豆角,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眨巴眼的工夫,二憨就把一碗井水泡的冷饭吃了精光。然后用衣袖擦了擦嘴,把饭碗用水简单地涮了一下放回桌子上,就急急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