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方文学》2017年第31期
栏目:中篇小说
尽管没有爸妈待见,我还是在奶奶的悉心照料下,一天比一天硬实起来。
在我还没断奶的时候,我妈刘小霞跟我爸李二牛就已经闹到非离婚不可的地步了。我身上有一个大我四岁的哥哥。最后,哥哥跟着妈妈走了,我随了奶奶。奶奶疼我,每天拿小铁锅熬大米稀粥喂养我。奶奶的眼睛得了白内障以后,视力几近失明,连衣服都搓不干净了,做饭的时候,米里边经常裹着沙粒子,她也挑不出来,就和米一块儿下锅煮了。有一回,我喝粥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了一粒大沙子,硌掉了我两颗小门牙,导致我好长一段时间说话直漏风。慢慢地,我学会走路了,就经常跑到街上去玩儿,和村头的野小子们一块撒尿和泥,摔泡泡。我不知道梳头,也不知道洗脸,浑身上下造得埋埋汰汰的,简直成了小叫花子。我爸李二牛整天不着家,我和奶奶都不知道他在外边忙些什么。
那年夏天,李二牛突然打外面回来了,他身上挎着一个很大的帆布包,他给我带回来好多我从来没见过的小食品。李二牛一进屋就拉起我脏兮兮的小手,问我想妈妈不。我一边嗍拉着他塞我嘴里的棒棒糖,一边频频地点头。我发现李二牛的脸上即刻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盯着我的眼睛,来了句,嗯,想妈妈就好!他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我瞪着他说,李二牛,你不是说妈妈丢了么?李二牛回瞪我一眼,他大概是惊讶我直呼他李二牛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奶奶叫他李二牛,妈妈也叫他李二牛,李家堡的人全都叫他李二牛,所以我也叫他李二牛,叫他李二牛是天经地义,是名正言顺,反正打我记事儿起,我就没喊过他一声爸。
李二牛跟我说,你妈妈没丢,她在祝家庄呢,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找她好不好?嗯嗯,我快乐地点点头。妈妈的样子,在我的印象里是模糊的。妈妈带着哥哥走的时候,我还不怎么记事儿呢。但是我很想妈妈,跟别人家的孩子在外边玩耍的时候,他们总有妈妈喊他们回家吃饭,只有我没妈妈喊。想着很快就能见到妈妈了,我开心得睡不着觉,问奶奶李二牛他怎么突然对我这般好呀?几近失明的奶奶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喟叹着说,傻丫头,是你爸要给你娶新妈了,你新妈不要你,跟你爸谈条件,奶奶的眼睛现在不中用了,也照顾不了你,你爸也只好把你送到你亲妈那儿去了……
天刚麻麻亮,李二牛就把我叫醒了,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就忙三迭四地带我去了李家堡小镇的客车站。在窗口,李二牛只给他自己打了一张成人票。上了一辆中巴车,儿童没有单独座位,我就坐李二牛的大腿上,他抱着我,颠簸了差不多小半天,到了祝家庄。下了车,李二牛逢人便打听刘小霞家住哪儿。
李二牛跟做着贼似的,鬼鬼祟祟地来到一户人家的大门外。这户人家是三间崭新的土坯房,院套很大,房前屋后用苞米秸秆围的障子,苞米秸秆一棵紧挨着一棵,夹得十分地紧凑,拿镰刀将梢儿削去,齐梢的茬口一水儿地朝着一个方向,一看就知道是户会过日子的人家。
李二牛犹犹豫豫了好半天,也没敢贸然领我走进人家的院子里去。我猜他大概是怕被这家的男主人撞见吧。李二牛像个探子似的躲在门外的一棵大柳树的后面,脖子像吞了酱杆儿的鸭子一样抻得老长,朝院子里头撒摸着。当确定那个蹲在窗根儿底下忙活的女人就是他的前妻刘小霞之后,李二牛就把我抱起来指给我看,丫头,瞅见了吧,蹲在窗根儿底下洗衣裳的那个人就是你妈妈,现在你慢慢地走进去,就能见到妈妈了。李二牛把我放下来,我就出出溜溜地朝那户人家的大门口跑去。跑了没几步,我慢慢地收住了脚,回头愣愣地说,你咋不跟我一块儿进去呢?李二牛朝我摆摆手,捏着嗓子说,你妈她膈应我,她稀罕你,你过去啊,快去……
李二牛的身子依旧缩在大柳树的背面,只探出脑袋来,瞄着我像只小鸭子一样,一摇一摆地晃进那户人家的院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