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寿杰没想到他到“三不管儿”听评书这么会儿工夫,家里竟然会起这么大变化,他还没来得及哭,家就没了,婚事也就黄了。宇文寿杰躲在树林里掉了半天眼泪,又躺在地上想了半天,决定“大隐隐于市”,混装成要饭花子,藏身北京城。于是,他蹲在河边挖了几把烂稀泥,胡乱涂抹在脸上和身上,又把衣裳撕了几道口子,将发辫散开,拄着一根麻花树棍,低头向北京方向走去。
再说宇文寿杰的未婚妻、天津大盐商的小闺女乔小乔。当她得知宇文寿杰的父亲宇文志成被醇亲王奕譞杀了、宇文家被抄之后,当天就让她爹乔致良登报退婚。其实哈孝仁对乔小乔垂涎已久,便故意向奕譞敲边鼓,说天津大盐商乔致良的闺女乔小乔是宇文志成未过门的儿媳妇,理应下狱问斩。奕譞让哈孝仁看着办,哈孝仁立刻将乔小乔下了大狱。乔致良得信后,急忙用钱买通了哈孝仁,又花大钱堵住了奕譞的嘴,乔小乔这才被捞出来。哈孝仁趁机对乔致良说,钱我退给你,你把小乔给我当妾,此事就作罢。乔致良无奈,只得依了哈孝仁,说钱就当小乔的陪嫁吧。这样,乔致良没几天便成了哈孝仁的岳父。哈孝仁因保护醇亲王奕譞有功,不久就被慈禧太后钦点,提升为天津知府,遂了心愿。
宇文寿杰躲进北京城之后,先是靠要饭为生,他是从北京的报纸上,得知父亲宇文志成确实被醇亲王奕譞杀了,这才知道韩绍祖没骗他。夜里,他跪地向天津方向磕头,流着眼泪对天发誓说,待将来时机成熟,儿子一定给爹报仇雪恨!但老要饭吃也不是长久之计,他最爱吃煎饼果子,见官府捉拿自己的风声松了,就用韩绍祖给的那点钱,支了一个煎饼摊,卖煎饼果子苟活。
天津的煎饼果子,跟北京的做法不一样,但最好吃。天津的煎饼,只能用天津的水、天津的大葱、天津的绿豆面儿才能做。摊煎饼时,舀一勺和好的绿豆粉往铁盛子上洒个圆圈儿,往上边磕俩鸡子儿,用一个“丁字形”的铁制手柄按在鸡蛋上,把鸡蛋摊均匀了,再洒上葱花儿、抹上酱豆腐、面酱、碎辣子末儿、小咸菜儿,卷上两棵棒锤果子(油条),就能吃了。摊煎饼的绿豆面,一般是卖主自己在家用磨磨的,北京的煎饼是用白面做的,当然没有这个味儿。
刚开始,宇文寿杰只每天清早在胡同口卖煎饼,没想到买卖还挺红火,加上他人和善,吃他煎饼的人越来越多。后来,他干脆把煎饼摊支在了天桥最大一家书馆“海魁书馆”大门口,生意照样红火。赶上高兴,就把摊子一收,钻进屋里听评书去了。
这天,“海魁书馆”请来了大清朝著名的评书艺人万子京,说两个月的《水浒》。这部长篇评书,宇文寿杰百听不厌,所以,每天等万子京开书之后,他便收了煎饼摊,买票进书馆听书。但是,宇文寿杰听了几次万子京说的《水浒》之后,心里很失望,因为万子京比宝岳说的差远啦。他怎么也想不通。万子京的名气比宝岳大多了,还是大清朝堂堂的“评书工会会长”。不仅如此,万子京长得也比宝岳高大,五十出头的年纪,肥头大耳,见谁都嘟噜着一张脸,逮谁瞧不起谁的样子。可万子京说的《水浒》偏偏不叫座儿。后来,宇文寿杰干脆就不听了,专心在书馆门口卖煎饼。
万子京有时说完书,也买宇文寿杰的煎饼吃,一吃就吃出了天津味儿,就问宇文寿杰:“小兄弟,你是天津人?”宇文寿杰故意用北京话说:“不是,我是河北保定府的。”万子京说,他刚从天津回来,最忘不了的,就是天津的煎饼果子,吃着筋道儿,味儿也正。宇文寿杰问万子京去天津干什么去啦,是说评书去了吗?万子京干笑两下,没回答。宇文寿杰见万子京爱吃他的煎饼,便格外用心摊制,二人打这就熟悉了。
一回,万子京散场后,又来买宇文寿杰的煎饼,脸上带着不高兴。宇文寿杰就问:“万爷,您怎么啦?”万子京叹道:“真邪门儿了,不知为何,这书座儿噌噌往下掉!”宇文寿杰一笑,把摊好的煎饼递给万子京,没说话。万子京问:“小子,你这一笑,可是有话要说?”宇文寿杰说:“万爷,我都听了好多年评书啦,叫座儿不叫座儿还看不出来?”万子京问:“你要能说出我怎么不叫座儿,我请你上‘东来顺’吃涮羊肉!”宇文寿杰毕竟年轻,没过脑子就脱口说:“您好像没真卖力气,就像这煎饼没摊好,不筋道儿!”万子京吃着煎饼说:“叫你说着了,最近评书工会的事忒多,都得我过心。”宇文寿杰说:“说实话,您的《水浒》,还真没宝岳说得叫座儿。”万子京闻听,一挑眉毛问:“哦?你认识宝岳?”宇文寿杰说:“不认识,只听他说过几回《水浒》。”万子京又问:“那你说说,我怎么不如宝岳?”宇文寿杰却说:“万爷,我该收摊了。”万子京不屑地说:“宝岳是‘海青’,我会不如他?笑话!”宇文寿杰见万子京生气了,便拱手道:“我不会说话,您甭往心里去,这煎饼我请您。”万子京瞪眼道:“你说不说?”宇文寿杰掂量了一下,才说道:“您说的《水浒》老掉座儿,是因为您老捧着官府说!”这句话一出,当时就击中了万子京的心尖儿。他怔了一下,接着就反驳说:“废话,我是大清朝的‘评书工会会长’,能诋毁官府吗?”宇文寿杰说:“诋毁倒不至于,可您看看,如今这些当官的,都是良心朝下的人,有几个为老百姓真办事的?您老说当官的好,老百姓能爱听吗?”万子京冷笑道:“哼,书座爱听不爱听我管不了,只要朝廷不挑理就成。”宇文寿杰听了这话,脸上现出失望的表情,就说:“还有,您跟宫里的总管太监李莲英关系莫逆,书座儿们也都瞧出来啦。”万子京得意地说:“李总管常来听我说书,那是我书说得好!”宇文寿杰没想到万子京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他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万子京吃完煎饼,随口说:“小子,你听了这么多年评书,肯定是个书篓子,将来要是不卖煎饼了,就跟着我说评书吧。”宇文寿杰惊讶地看着万子京:“您是说,叫我给您当徒弟?”万子京一笑:“怎么,我不配当你师父吗?”宇文寿杰搓着双手说:“我一个卖煎饼的,哪配给万爷当徒弟啊?”万子京正色道:“我早看出来了,你是块说书的坯子,将来我指点指点你,怎么也比你卖煎饼强啊!”宇文寿杰听了,内心顿时热乎起来。他想跟万子京道出自己的身世,却又忍住了,他只说:“万爷,谢谢您了,我没这个命!”万子京说:“你甭忙着答应我,回去好好盘算盘算。”说完,便跳上包月车走了。
宇文寿杰回到租住的房子里,翻来覆去地琢磨,就是想不明白万子京为什么要收自己当他徒弟!难道,自己真是块说评书的“材料”吗?还有,万子京说宝岳是“海青”,这是什么意思呢?宇文寿杰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