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1170400000003

第3章 宣召入仕

偶现转机,皇帝调阅被查抄之“国史”手稿,大喊奇书。赞班氏兄弟德才并举,召其入仕。

10.游冶

天色一透亮,洛都的城郊晨雾未散,就展延出麦苗的青绿来。

耿恭竟然在门外坐了一夜。他用手抱住自己,还真有些冷呢。

耿恭猜那屋里的人也是一夜未睡,果然就听见班昭甩手关门的声音,接着穿过院子,推了院门出来,站在耿恭的面前。班昭已换了农家的衣服,耿恭却感到那衣服下的身体在抖,抬头看见班昭泫然若泣。

“我好害怕,二哥是不是真的要回不来了?”

“小昭,你还不知道他。他既然说让咱们在这儿等……”耿恭觉得自己的话很没底气,心里的那点恐惧陡然被点燃,那家伙不会真的出事了吧?他说的自有脱身的办法根本是骗人的?偏偏自己和小昭最是信他。

耿恭有点无措,伸出手,又收了回来,不知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个突然长大的义妹。

突然间耿恭做了个手势,自己伏在地上细听,抬眼与班昭说:“自己人,是玄英来了。”

玄英就是这院子的主人,耿恭的军中下属和死党。不一会儿,班昭就听见远处急促的马蹄声并看见扬起的尘烟。

一骑奔到门前,还是羽林卫的打扮,矫健落马,喊着:“有消息啦!说班大先生和班二先生皆无罪,天子说他们德才并举,要召他们入仕呢!”

或许这结局比班超想的要幸运得多。他推衍了各种结局,最好的可能是自己去死。班超记得在《列子》里,说有个地方天色昏暗,所以居民整日都在睡觉,醒的时光很少,以至于他们认为梦是真的,醒的世界才是虚幻。

班超觉得活着可能是虚幻的,如眼前繁华的洛都、一掷千金的游冶台一般虚幻。

耿恭领着班超在金市里最有名的欢场——游冶台里厮混。

游冶台很大,男人可以在这里获得一切,但最有名的是中心舞台的乐舞。名动洛都的乐师邝达,舞姬青袖,歌姬华鸾,就是这里的头牌。舞台四周垂满丝幔,都是王公贵胄们看表演时,现场买献的。若想看邝达、青袖、华鸾联手,一月未必能碰上一次。那时台前座席早就被贵人们包了。

耿恭倒是迷上了一个新来的舞姬,今天拉履新的班超来捧场。

鼓声密集起来,有人吹着音质奇异的笛子,一个服装有些奇异的舞姬赤着脚,跳上在舞台中央的一个直径三尺的托盘里。

那舞姬戴着薄如蝉翼的面纱,挡住鼻嘴,露出胡人眉目,眼大而深,眸子清蓝。在方寸之地,就舞出惊心动魄来。她的长眉,妙目,手指,腰肢;她髻上的花朵,腰间的褶裙,细碎的舞步,繁响的脚铃,轻云般慢扭,旋风般疾转……班超看着有些恍惚,觉得这身姿里有七情六欲,山川流水,黑夜白昼……既妖异又庄严,既柔靡又坚韧,牵一发而动全身,竟似一种高明的武功。

班超不觉有些着迷,尤其那双眼,灵动百变,嗔笑无端,但班超却仿佛在其中看见了哀意,在堂皇的欢乐中怅望着家乡。

“她是谁?”班超问耿恭。

“美吧?贵霜人,仙奴。”

“好厉害。”

“等会儿她会下来谢礼。”

“为何谢你?”

“我捧她呀!”耿恭指着,班超才在房梁上垂落的那些罗锦中,看到一条“瘦弱”的绫带悬在其中。

“那是用来上吊的吗?”

耿恭喷出一口酒来:“我没你有钱,你现在可是六百石的兰台令史啦。她新来的,还只会跳胡舞,所以还没大红呢。倒是有些公子来捧她,无非是想睡她,偏这胡姬很硬气,就是不从。那些公子说,你跳舞跳得老子心火都起来了,不能不负责呀。我在旁边看着就按不住了,你想,我们可是五陵侠少呀,上前就把他们打跑了。”

“哦,靠拳头捧啊。”

“现在人们都知道,这胡姬是羽林郎耿爷罩着呢。”

“成了吗?”班超笑着问。

“没有。有时倒也收点我送的钗呀串的,送的铜镜就不收啦。有时玩笑开得狠点,酒能泼在我脸上。”耿恭说得哈哈大笑,全没觉得是什么羞辱。

仙奴换过了汉装,去了面纱,发髻如云,耳有明珠,来到耿恭、班超的席前跪坐,奉上一樽清酒。

“这是我兄弟班爷。”

“班爷好。”仙奴面色冷淡,高鼻深目的轮廓将冷淡扩写成冷漠。

班超长跪起来合袖,说:“仙奴姑娘好。”

那仙奴点头,冷着脸把酒推过来,班超喝了一口,搭一句:“听说姑娘是贵霜人?”

“嗯。”

“如何来到汉地?”

“我生在汉地。”

“我听闻贵霜在绝西之地,姑娘也没去过吧?”

“嗯。”

“可曾想过要回去?”

仙奴抬眼冷冷地看着班超,一脸的干卿何事。班超实在聊不下去,只好将酒饮尽了,欠身道:“有劳姑娘了。”那仙奴起身就走。

班超苦笑:“她怎么这样?”

“她一直这样呀。”

“……”

“你不觉得这样才有意思吗?”耿恭看着那胡姬娉婷的背影,仰头喝尽了杯里的酒。

去游冶台,是耿恭带着班超;出来闲逛,就是班超带着耿恭胡闹。两人像回到了五陵少年时的跳脱无端。

班超当年在五陵就喜欢捉弄摆摊的算命先生,如今他和耿恭依旧扮作问命的人。

“这位爷气度不凡,家中当有一子一女。”算命先生看着耿恭说。

班超哈哈大笑:“错啦错啦,他已经有四个孩子啦。”

那算命先生面色不变:“当真?”

“当然是真的。”耿恭道。

“命当如此,这位爷或该回去查查,是否家门不幸……”

“我操……”耿恭这就要掀桌子了。

“又错了。”班超拦住耿恭,“我这兄弟其实尚未婚配。”

“我见你们从游冶台出来,世上有些事你们有所结果,却不知晓,也是有的。”

“错了,我这兄弟当年打架,被人一刀伤了下面,挑了一蛋,所以被称作‘孤胆将军’。”

耿恭苦笑,忍住没有抗议。

“二位爷是来消遣小人的吧?”

班超正色道:“先生何以说他有一子一女?”

“当然是通过卜筮。”然后天花乱坠地推衍起来,全不知进了班超的毂中。

这些算命先生无论是卜筮、五行、八字、看相或是测字,班超似乎更加精通,都能一一揭破。

算命的大汗淋漓,班超却指着那卦旗说:“这点道行,还敢写‘鱼又玄嫡传’?”

算命的基本都会承认不曾见过这算命的传奇人物,只是为了生计胡打招牌罢了。

最后班超折了人家的卦旗,大笑而去。

后来无论是东市还是西市,那些算命摊子,一见到这两位瘟神踱来,都急急弃摊躲避。

“你好像很烦那个叫鱼又玄的?”帮忙砸摊子的耿恭憋不住问了。

“我在找这个家伙。”班超的眼睛眯起来。

“他是谁?”

“据说两年前,洛都突然出现了个断命的奇人,每月只在朔望两日断命,每断无有不中。一时声名大噪,还被楚王及各家侯爷供养,被誉为谪仙。朝中大臣及文士,还有不少拜他为师的……只是半年前,此人突然消失,说是去四海云游了。”

“你找他作甚?”

“总觉得,我家的冤案跟这个神神怪怪的家伙有关……”班超踢开脚边的一个石子,在青石路面上,嘀嗒嗒地弹跳,两人又到了分道扬镳的路口。

“老班,四海之大,这种江湖术士,你到哪儿找去?”耿恭走了几步,看班超还未走远,就对着背影大喊。

班超并不回头,只是扬了扬手:“我自有办法。”

夜晚,才是班超的落寞时刻。

不愿睡去的班超,经常不知该如何自处。

有点怕看书的班超,在兰台要参与整理海量的书籍,有点像苦差。但班超过目不忘的本领发挥出来,那些散乱无序的竹简,班超展开一扫,便知何书何段,片刻就归位重立篇名。兰台内共立十二位兰台令史,班超一下就隐隐坐在了首席。

在兰台,班超从烟波浩渺的书卷里发现了很多自己从未见过、从未听说过的前朝遗留的残片断简。班超把它们集到了一间归类为“无名氏”的房间。

入夜的时候,班超常会留在这“无名氏”房间里秉烛夜读。这些遗失的字句,不会带来回忆般的纠缠,或也会入梦,却是梦里的新面孔,让班超觉得噩梦也有那么些新意了。

天亮了,有时会有人悄悄进入“无名氏”房间,看见班超像一条雨中的狗,蜷缩一团在成堆的竹简里睡着。烛泪散尽,更显狼藉,那人正是十二兰台令史的上司——太史令班固,轻叹口气,给班超盖上袍子,悄悄隐去。

11.对镜

这天班超知道自己又在梦里了。

他又看见那些纠缠他的历史上已死去的人,成群结队,浩荡而来。他以前试过战斗,试过辩论,最终都是被吞没而告终。他能看见这些人的命运,那些鲜血背后可怜的一面……

他在逃跑,他不想纠缠。这次竟然不是无处可逃,眼前有一座被雾气笼罩的山崖。他一直往高处爬,爬上断崖,再无人纠缠,却也没有退路,只能继续攀缘……接近绝顶处,云开日现,自己已在云海之上,即使悬在那里,也觉得心神大安。

班超终于登上绝顶,看见一个老者安然而坐,白髯几乎垂地,心里却是认识的,跪下拜倒,问老子,《道德经》真的只有五千言?老子说,多了又怎样?少了又怎样?你们史家专注记言,言出如山。其实言如流水,奔流到海,时有增益,时有流失。

班超再拜,问老子为何要西出岐关?老子说,东极到海,西方却没有尽头,天下之大,远出我们想象,知也无涯……只是上古颛顼帝绝地天通后,你们的视野越发小了,不识天地,天地也视尔等为刍狗……说罢消失不见。

就这样醒来了。不是惊悸而醒,对班超来说这已是难得的好梦。

班超在书堆里捡起他掉落的散简。他在这些散简里辨认出那些通行《道德经》里没有的句子,可以确定,这是前代散失断流的老子之言。

班超枯坐在那儿,内心却畅想不已。自此夜晚更埋在了书堆之中。

不知不觉,班超来到洛都为官已近半年了。

班超依旧常在兰台夜读。夜读也不只是枯坐,班超有时在脑中运思,也会在兰台里踱步。兰台有四座殿,藏着天下收集的书卷还有相关天文地理祭祀的观测工具及礼器。有些已残破和不知功能的物件,都堆在石室。

午夜时,班超一个人在空荡的兰台低回散步,有时会吓到巡夜的卫士。

“是班大人啊,还以为是鬼呢。”一来二去,巡夜的卫士已和班超混熟了,说话也随便起来。

班超道:“不觉得我像刺客?”

“大人说笑了。刺客到兰台来刺谁呢?”那卫士头指着北宫方向,“那边的守备严着呢,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你们遇过鬼吗?”

“不瞒大人,我们巡夜的兄弟,以前时不时会看见些鬼影,追上去又什么都没有。刚开始还有些害怕,后来就习惯了。”那卫士头谈兴来了,“都说深宫院内多美人的游魂……而且这兰台,藏着那么些老物件,说不定就有成精成怪的,是不是大人?大人整夜在这儿读书,说不定她们就来缠你啦……哈哈……”

班超不以为意,踱回“无名氏”房间,途经大殿时,觉得有些不安,隐约感觉被什么人窥视一般。班超猛地回头,一片漆黑,全无所见。

班超莫名有些紧张,静心感知着那若有若无的探视,突然向右后方的柱子后掠去,喝一声:“出来!”

暗里只能见一更深的影子,盘柱旋转而上。班超跃起去抓,好像触到一柔软之物,却滑腻抓不住,落了下来。抬眼再看,哪里还看得见。班超赶回屋内举了灯火来,抬头见那柱梁高达三丈,影随灯动,空无一物。细想那黑影在柱上盘旋,触手无骨,绝不似人类。常言说人死为鬼,物老成精;精中作祟者为妖,妖中道行尚浅,未能变化人形,面目可憎者为怪。班超心想,这是一个形体变幻无端的精怪吗?

班超对鬼神之事,豁达不起来,好比梦里常被纠缠,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班超开始有点想念妹妹班昭了,她要是在,或许能看见更多的东西;她要是在,自己就不会害怕了。因为妹妹需要保护,自己不能害怕。

这夜过后,班超偶尔还能感到被窥视的感觉,追寻无果后,也和那些卫士一样,渐渐习惯了。班超夜读,或兰台内夜踱时,无聊了还会对着虚空处,说一句,妖先生,别来无恙?

这日午后,蝉声四起,兰台殿内,竹帘半起,光影破碎。

班固、班超两个孪生兄弟对坐,像镜子的两面。

两人面貌一致,气质却截然不同。班固温润如玉,被名士们称为“风神秀彻”,可说是士林中有名的美男子。班超或是长年睡眠不济,神情总有倦意,即使入仕,也是落拓的神情;少年不羁的经历,又让班超的言谈举止上有些棱角毛边,不那么熨帖。

班固道:“得蒙圣恩,我们得以在兰台续写《太史公书》,父亲泉下有知,也将含笑。”

班超道:“你知道的,父亲其实不想我入仕,也不想我入京的。”

“那是父亲的气话,你那些日子也实在荒唐……”

“像劫法场一样荒唐?”

“唉……为兄真的很感激你……”

“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以前若没那么荒废,学识一定在我之上。如今你又开始用心披览,为兄也很高兴。只是你将自己埋首在上古的残篇断简、诡异传说之中,实在……有违史家传承。”

班超笑笑:“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史家传人。”

“史家立言,首推一个信字,你依凭的尽是缥缈虚诞之残章断句,能有什么建树?”

“立言当然重要,立行更不可废。大哥生性温良,自可效仿颜渊,安贫乐道;我更近乎子路,仗剑而行,大道未必有偏。”

“剑走偏锋才利。落在剑上,怎么都是偏了。”班固摇头。

“就像劫法场一样。”班超盯着哥哥,“当时你在局中,我入局也已无用,我得破局。”

“唉,我说的是读书。”

“读书也一样。我有时觉得,你和父亲都与儒家没什么两样了,还算史家吗?”

“孔子著春秋,一样算是我史家传承。”

“我觉得父亲和你都困在传承与儒家的局里了,而我想破局。”

“如何破局?”

“倒回去看,我史家的前身,本是天官,通星宿天道之变,现在却失落了,给帝王记记信史而已。史家现在的荣耀最高就是助帝王封禅泰山,其实颛顼帝绝地天通前,神山当是昆仑……或许昆仑才是我史家所宗的源头。”

“荒诞不经。”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老子为何西去?他说的牝母、天地根,是不是就是在说昆仑山和西王母?而周穆王也曾西去寻那西王母……”

“够了!”班固喝止,“难怪父亲说你堕了邪路。”

班超苦笑:“那些神奇无解的事,有些也由不得你不信,比如小昭的能力。”

“望气怎么就是无解的了?气运之理内合易经。”

“那为什么她天生就能看见,你我无论怎么修习,也不及她?”

“人各有天赋。”

“天赋天赋,我就想探一探这个‘天’字。或许上古的残片上有些印记。”

“天道已远,庄敬便是;人道在侧,更当躬行。”

“你这不就是儒家话语吗?我史家何在?”

班固沉默良久,叹口气:“算了,不争了。你依然以史家自命,为兄很高兴。最近还睡得好吗?”

“还好吧。”

“那就好。”班固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与兰台这样的文化部门相邻的,也是宫中的文艺单位——乐府。乐府掌管宫中燕乐歌舞,还收集天下的谣谚俚曲。收集谣谚,就是收集四海的民心民意,执政者相信,里面甚至存有神秘的预言和天意。

乐府令下属,分大乐丞与承华丞。大乐丞掌管宗庙雅乐,承华丞就掌管谣谚俚曲的收集和甄别。

这半年来,班超颇花了些工夫与承华丞交往,有时候还会带着班昭。这承华丞极喜欢班昭,因为都是爱音乐之人,常会一起弹弄些新曲新调。

这日有个小俳优悄悄送了一个丝绢来,对班超道:“我家大人说,有了新曲,先一步请班大人鉴赏。”

班超少不得给了点赏钱,回室内展开丝绢,是一首刚从敦煌郡采集来的谣谚。

“好你个鱼又玄,总算让我找到你的踪迹了!”

班超知道要找这种传奇般的术士,最便利的反而是收集天下民歌谣谚、民间传说的乐府,只要这人开始显露“神迹”,难免不在当地谣谚中留下痕迹。所以班超早就委托过承华丞在各地谣谚民歌里留意“鱼又玄”这个名字。

班超把丝绢抓紧,心中不禁疑惑:“你跑到西域绝地的边上,是要干什么呢?”

12.护花

班超和耿恭又去游冶台看胡姬仙奴跳舞了。

仙奴终究没有大红成为行首和花魁。因为她那不亲近人的脾气,还有身边的保护者除了羽林郎耿爷,还多了位想必也有点身份的班爷。

在游冶台的人眼里,这位班爷的风姿文秀,不是耿爷这样的磊落武人可比,但对于声色,好像不以为意,台里千樽美酒,万盏华灯,灯下美人无数,班爷却常在歌舞中睡着。

班超只小酣一会儿,就被耿恭推醒了,因为仙奴上台了。

仙奴如今已不经常跳舞了,因为太惹人,多表演西域幻术——有些像变戏法。今天仙奴表演了新的绝活。

仙奴还是穿着西域的衣饰,提一个口袋放在她以前跳舞的托盘上,自己盘坐在一边,横一支短笛在吹。笛声迂回曲折,摇曳不已,但见那口袋开始蠕动起来,内有活物。有见多识广者喊,里面有蛇!

众人才知是久闻大名的西域舞蛇术。仙奴的身体随旋律脉动,腰肢如水。那口袋也扭动如浪,袋口摇曳着立了起来。抖动中,“蛇”头终于钻出来,全场惊呼,那不是蛇,竟是一段绳子,如蛇一般地起舞。那段绳子,在笛声里缓缓昂首,扶摇向上,渐渐竖起一丈多高……像是再也攀爬不动,笛声催促,绳子原地颤动不已……全场鸦雀无声,都陷入绳子与笛声的挣扎,心如猫抓,暗暗使力……笛声越来越细,像是气尽,破音一出,戛然而停。那段绳索一下没了生命,空中跌落下来。轰的一声,大家都嗟叹出来,片刻后欢叫如雷。

“好!”有一个声音高叫,“舞城侯买献彩锦十匹!”

十匹晃眼的彩锦从梁上纷纷垂落下来,几乎拖在地上。

“你看人家。”班超捅捅耿恭。耿恭发现四周也有些熟客把眼光转到自己身上,随即望向二楼的包厢。

仙奴不为所动,将绳子收入袋子,就要转身下台,有一妇人急拉住她耳语。仙奴也望向那间包厢,不及换衣,就被带上去答谢了。

耿恭从众多眼光中看出不怀好意来,但他总不能阻止别人正常的买献打赏。只是这舞城侯前一阵听说还在争那青袖,今日竟为个胡姬阔绰出手了。

“其实我觉得这胡姬才是游冶台最好看的!舞城侯有眼光。”看客们开始议论了。

“你看看她,会胡人的妖术,谁敢上身?”

“要的就是这妖!”有人痴痴地笑。

“那姓耿的,平时那么霸道,今天要吃瘪了吧?”

“听说,争花魁青袖,舞城侯输给了安丰侯的公子,看着这是要来泻火的。”

“嘿嘿,不知那妖姬吃不吃得住……”

“欸?堂堂侯爷怎么会争不过一个侯府的公子?”

“因为安丰侯姓窦啊!虽然都是侯爷,都是国戚,也有亲疏呀。”

“安丰侯还是当今大司徒,他家的公子,舞城侯也惹不起。”

……

大家都看着的那个二楼包厢,帘帷忽然被掀开。但见仙奴翻出栏杆,脚踩着一点外檐,单手抓住栏柱,斜身悬外,挂在那里。

大堂里的人一片惊呼。

仙奴回脸:“侯爷不要逼我。”

栏杆前出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华服男子,胡子修得极讲究,也算得上相貌堂堂。

“看,这便是舞城侯啦。”楼下的人交头接耳。

耿恭推开人群,来到仙奴悬挂的下首,张开双臂。

那舞城侯不以为意,对仙奴说:“你若不喜欢这里,可跟我回家。”

“我喜欢这里,我是不喜欢你。”仙奴的声音刚好能让下边的人听到。

舞城侯眼神阴鸷起来:“那你喜欢谁呀?”

仙奴在人们的头顶,遥遥指向班超:“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班超还盘在席上,一脸的倦意,有些愕然。

耿恭还张着手,愣了一下,大赞道:“有眼光啊!”毫不尴尬。

舞城侯看着班超,摇头对仙奴道:“凌大家刚才说了,你还没有过恩客。”

“心有所属,请侯爷成全。”

舞城侯内心早已暴怒起来,输了青袖之争已经极为窝火,今日前来散心,见胡姬极美,便大笔买献,有心将她捧为不输于青袖的烟花行首,或能争回些面子。谁知在包厢内出五十金求欢,竟然被拒,刚想用强,这胡姬就挂在外面了……

舞城侯有心羞辱仙奴,站在栏边向班超招手。班超只好起身,众人纷纷让开。

班超来到楼下,仰面看着悬挂的仙奴,仙奴却不看他。

“我又不要你的心。我要人。”舞城侯对着栏外的仙奴冷笑,“你且看看这小白脸敢要你吗?”于是凭栏对着楼下的班超喊:“这位公子,我出一百金,你把这胡姬让给我如何?”

话音刚落,就有随从抬了一百金出来,放到班超的脚下。

一百金在洛都的富户眼里,也算得上巨款了。前朝文豪司马相如向武帝献赋两篇,名动天下,得赏也是一百金。舞城侯今日如此“报复性”砸钱,也是要在游冶台挺住面子。

班超站在那里低头叹气,环顾了一圈,抬头说:“你让我很为难啊!”

舞城侯笑:“怎么说?”

“我要是拿了这一百金走,就像个大浑蛋。”班超苦笑,“我要是不拿黄金,还跟你说,我跟这姑娘不熟,你随便。岂不像个胆小鬼?”

“那你可得想好了。”

班超腾身一跃,在空中就一把抓住了舞城侯的胸襟。

舞城侯只觉天旋地转,清醒过来发现班超也一只手抓着栏杆,悬身在外,跟胡姬一个姿势,只是另一只手摇摇晃晃地吊着自己。舞城侯大叫起来,看见自己的帽子跌了下去,头发也散了。那年轻人斜长的眼睛看着自己,淡淡地笑,让舞城侯有种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恐惧。

这一变化,迅疾无匹,全场都没有反应过来。最先清醒的是耿恭,嘴里惋惜地骂了一声,心道这老班就是比我狠啊!两人都有官身,真要打了舞城侯,就是犯上。自己还在衡量怎么揍几个对方的家奴,把事搞乱,老班直接把舞城侯抓在空中,要吊打了。帅,太他妈帅了。

舞城侯的家奴随从们,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困境。他们有人喊“放手”,有人喊“别放手”,有人喊“揍他”,有人喊“别碰他”,乱作一团。最后都跑到下面准备接住自己的主子。

班超随手一扔,舞城侯飞出四丈多远,下面的家奴潮水般地涌过去承接……班超揽住仙奴的腰,脚尖一蹬,斜斜飞出,扎破一个窗户,不见了。

舞城侯披头散发地在家奴身上翻滚而起,厉声喝着:“抓住他!杀了他!”

众家奴滚滚而出。

班超带着仙奴在闹市中闪避奔逃,后面有人驾着马车追逐。

班超也没想到舞城侯的家奴肆无忌惮到闹市纵车的地步,一下金市里被冲撞得货物乱飞,人哭马叫,混乱不堪。

忽见一人跃出将一木棍插入马车奔行的轮辐中,马车瞬间倾覆,马匹翻滚,轮轴轩轼破碎一地。

那人大笑跑来,正是耿恭。

“你还来做什么?不怕断了军籍?不怕你的哥哥们揍你个半死?”班超边跑边喊。

“后悔呀,竟然让你先出手啦。”耿恭道。

“跟我来。”仙奴带着班超和耿恭钻进了小巷。班超发现仙奴提裙奔跑起来,速度一点也不逊色于自己和耿恭,身形舒展,像一只矫健美艳的母豹。

洛都里无小户,多是深宅大院,官宦府邸。所以小巷里没多少门户,尽是两面高墙,夹着窄窄的通道。

三人转了几转,竟然进了一个死胡同。

家奴们一下涌了过来,手里都抄着家伙。

仙奴不动声色,从袋子里拿出表演的绳子,往高处一扔,绳子迎风抖直,如一支棍子搭在墙边。仙奴就从“棍子”上攀缘而上,到了墙顶。

班超和耿恭看得目瞪口呆,用手碰了碰绳子,果然硬如竹竿。“太神啦!”耿恭往手上吐口唾沫,一攀而上,那绳子突然软了,垂落下来,跌作一堆。

耿恭也落了下来,惊异地抬头看着墙头上的仙奴。仙奴一改她往日的冷脸,对二人笑颜如花,招了招手,转身跳入了墙内。

“唉,她……”

“叫什么,咱们被这妖妮子耍了。”班超开始撸胳膊上的袖子。看见围过来的家奴身后,舞城侯瞪着阴鸷的眼,出现了。

“也好,痛痛快快地一路打出去。”

同类推荐
  • 寻找救命血

    寻找救命血

    《寻找救命血》是以爱为主旋律贯穿全书的一本故事集。书中精选了作者近年来倾力打造的52篇精品故事,分“人间有爱”、“世事如棋”、“沉钩新说”三个板块展示广大读者。
  • 远东浪荡

    远东浪荡

    当今世界尽管五彩缤纷,五光十色,但也五花八门。艺术的和物质的光色交相闪烁,不仅弄得我有些目光混浊,而且乱了方寸。于是,我为来钱更多的写作方式而拼命——也就是说我多年不写小说了。在那些忙碌而寂寞的年月里,竟然有一家出版社的编辑不忘我,并时常打电话或写信鼓励我,希望我能“浪子回头”,步入文学创作的正途。这使我感动和激动,还有些相当的不好意思。终于在新世纪初,重新开始了久违的创作,写出中篇小说《桑那》《有关狗的故事》《N级保镖》等,进而写出长篇小说《山狼海贼》。这些作品刚一发表就有各种选本选载,令我感到痛改前非的兴奋。
  • 天鹅之恋(爱情罐头条形码)

    天鹅之恋(爱情罐头条形码)

    金融危机席卷全球,无人能免这场金融风暴带来的不安。主人公赵伯杰在这场金融风暴中大学毕业,这也意味着他在找工作的道路上遭遇前所未有的不幸、危机、挑战,在屡次失败之后,他忍受着世俗的眼光和朋友、亲人的压力选择了自主创业,到下乡养猪,之后又因为爱情,再度选择到农村,做起了时下流行的大学生村官,也有了一连串发生在农村的充满艰辛、趣味的故事。全文以爱情为主线,友情、亲情穿插其中,折射出在金融危机下80后青年的挣扎苦旅。如何做好“到基层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这是一个严肃的挑战。
  • 角落里的马

    角落里的马

    早晨的几个小时里,杜蒙特镇郊区边缘的一家专门销售高档首饰的珠宝店“泽勒精品珠宝”,变成了犯罪现场。治安官杰夫·麦克奎德神情凝重地查看着店老板克拉克·泽勒的尸体,他是被一把小口径手枪打死的,子弹正中心脏,一枪毙命。因为泽勒正在同莫里斯·伯顿竞选美国参议员,他的脸、浓密的灰棕色头发、挑衅的眼睛、坚毅的神情,近来频繁地出现在电视上、报纸上以及大量的招贴画上,早已为人们所熟悉。
  • 重逢

    重逢

    小说讲述一位普通的深圳打工妹郭畅与集团公司财务总监程瓒相遇、相知、相爱、相离、重逢的故事。表达主旨为:在“快餐爱情”盛行的现代风气中,依然有许许多多年青人像本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一样勇敢、执著、忠贞地追求美好的真爱。
热门推荐
  • 我是灵植夫

    我是灵植夫

    重生来到神秘莫测的修仙世界,成为一名灵植夫。
  • 哑王爷

    哑王爷

    女主为救人胎穿女婴身,胎中中毒,故生下来便不能言语。婴儿身,二十多岁的灵魂,二个月学字、七个月走路、九个月拿笔写字、一岁自创手语、三岁琴声撼动整个大陆。本王女主,本没有什么大的理想抱负,所做一切皆只想与家人、爱人平平安安度过此生,可谁知,越想低调越不能低调。桃花朵朵,且皆是年长桃花,看女主如何在不知不觉中就俘获他们的心,如何在这个女尊男卑的王朝,做一个享受夫郎的宠爱的妻主,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 唐颂天下

    唐颂天下

    阴差阳错来到大唐被误会为谪仙降临,王伦就顶着谪仙的名头到处造(zao)福(yao)天(zhuang)下(pian)
  • 墨子化剑

    墨子化剑

    寻剑春秋末年一个夏初的日子,在通向小邾国目夷村的路上,急匆匆走着一个清瘦老者。老者长须飘飘,仙风道骨,身后背着一把古拙的宝剑。剑穗随着老者的急走像蝴蝶一样忽上忽下地飞舞。太阳像个暴君在天空炫耀着它的权力,把光芒的金箭射向大地。老者看了看茫茫的前路,反手从身后抽出那把宝剑。在太阳的映照下,宝剑发出冰峰一样的光芒,使人感到阵阵的寒意。老者低声吟道:骏马配骑士,青锋赠贤人,正义消邪恶,艳阳照乾坤。老者明白:八年前,他在鬼谷夜观星象,发现紫光射牛斗之虚,就知贤人已降生于此。近期紫光越来越强,他知道贤人已渐渐长大。
  • 零售巨头沃尔玛:零售业连锁经营的成功奥秘

    零售巨头沃尔玛:零售业连锁经营的成功奥秘

    随着中国经济持续稳定而快速地发展,在中国的商业画卷中,零售业毫无疑问是未来中国最具挑战性,也最具发展潜力的行业这一。如何正确地认识零售业,如何全面地理解和掌握零售业的知识,这是盘旋在每一个对零售业怀有浓厚兴趣的人心中的问题。本书选取了零售巨头沃尔玛的个案,一步一步,以一种全景式的、立体的手法向我们讲述了沃尔玛从创建、发展,到最终成为零售业巨鳄的富有传奇色彩的全过程。 崛起的策略、文化的策略、竞争的策略、销售的策略……本书中我们能够学到的不仅仅只是沃尔玛在商业竞争中战胜对手逐步走向卓越的众多策略,更重要的是对中国本土零售业的启示以及对于中国零售企业未来发展方向的一种更深层次的探讨和研究。
  • 回首月明风清

    回首月明风清

    月明风清,白衣如昨。回首天上人间,再看故事多跌宕!
  • 青云慕月

    青云慕月

    继续往下看吧,我也不知道该写什么简介好。
  • 星际穿梭录

    星际穿梭录

    关于宇宙星空的幻想,关于天外生物的探索。
  • 我,亡灵法师,想做个好人

    我,亡灵法师,想做个好人

    ……偶的亡灵法师系统,穿梭于好莱坞电影世界,终将踏上巅峰…………经历世界:漫威,加勒比海盗,漫威,权利的游戏,漫威…………
  • 网游之绝对狙击

    网游之绝对狙击

    “狙击手最没用。”“近身我搏斗家能打十个。”“没培养价值。”所有的质疑都在那一抹蓝色的枪火中消散,一人一枪,犹如战场上的死神,每一次扳机的扣动,都是一条生命的终结。这是一个狙击手的传说,这是一个男人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