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伦跟在袁明致的身后,晚一步到达的倚香院。他随手拴好自己的坐骑,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终是下了决心,推开倚香院的大门。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大门打开半扇,钟伦立刻被呛人的烟雾,逼得猛地后退了一步,他心下暗道:不好,一定是出了大事。稍稍稳住神,钟伦迅速掏出一条头巾,系住脸部,然后飞起一脚,踹断了门扇。
外面的风,顺着敞开的大门,吹进了倚香院,室内的烟雾逐渐地消散,钟伦这才小心地探头向里面张望,只一眼,就吓得他魂飞魄散。
原来,整个倚香院的地上,躺满了横七竖八的人,也不知道是昏迷还是已经死去。一楼大厅的中间,尚有星星点点未曾燃尽的灰烬,借着风势,倏地飘起,像夜晚骇人的鬼火。
钟伦回头瞅了一眼墙边栓着的马匹,正是万经纬叫他送来的那匹,证明袁明致此时,应该也在屋中。
情急之下,钟伦顾不上多想,立时向着空中放出了求救的信号。原本钟伦只是想召唤附近的一队侍卫,他们是万经纬特意留下,随时保护袁明致的人。
可是当时的钟伦,也许是太过心急,竟然一连发了三次信号,这就预示着,有重要的状况发生。
结果就是,远在军营的万经纬,很快得到兵士的回报,说是县城中心的位置,发现了紧急求救信号。
此时的万经纬正在为即将出征的事,忙碌得焦头烂额,无暇他顾,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派钟伦前来给瑞希传信。听到兵士的报告后,万经纬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大致位置,当即大惊失色,第一个念头就是,瑞希姑娘可能出事了。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甚至等不及侍卫去牵马,自己迈开两条大长腿,几个飞跃,直奔马厩而去。
万经纬骑上“烈焰”,就像一阵旋风般,飞快地刮出军营,完全听不到身后侍卫们焦急的呼喊。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快些,再快些,恨不能肋下生双翅,飞到瑞希身边。
然而,刚一踏上县城的主街,万经纬浓黑的剑眉立时蹙起。今日的街道上,仿佛过节般,行人如织,任凭他心急如焚,速度还是明显慢了下来。
县城的街道本就不甚宽阔,并排两辆马车同行,再想过个人都难。万经纬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接近傍晚,咬咬牙,他攥紧手里的马鞭,大喝一声,“都给小爷闪开,否则伤亡自负!”
一边喊,万经纬一边挥舞起手中的马鞭,不顾路人的失声尖叫,或是高声咒骂,硬是杀开一条血路,直接奔到倚香院的附近。
远远的,万经纬看到了钟伦的身影,正要打马过去,一辆马车,堪堪拦住了他的去路。
万经纬一举马鞭,没等抽下去,从马车的车厢里传出一声咳嗽,接着陆齐冲探出头来,目光锐利地盯着万经纬,缓缓说道:“经纬,你这是急着要去哪里?”
万经纬急忙放下马鞭,手指着钟伦的方向,答道:“姑丈,是我的侍卫钟伦,发出求救信号,具体出了什么事情,我现在也尚不知晓。”
陆齐冲走下马车,倒背着手,严肃地说道:“经纬,明日就要出征,你应该守在军营才对,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就不能交给别人来做?还需要你亲自跑一趟?这孰轻孰重,你心里应当有数。”
万经纬哪里还听得进去陆齐冲的谆谆教诲,他一拨马头,贴着陆齐冲马车的边缘,强行挤了过去。回头扔下一句话:“姑丈,你放心,我不会耽误出征的。”
陆齐冲碰了一鼻子灰,气得脸色铁青,暗戳戳地想,难道是自己从前看错了万经纬?为了一个女孩子,就能置重要的军务于不顾,将来真的能成大器吗?不过转念又一想,让万经纬亲自见识一下瑞希的所作所为,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似乎……更好。
想到这里,陆齐冲悠闲地迈开脚步,向着倚香院的方向,慢悠悠地踱了过去。
与万经纬几乎同时到达倚香院门前的,还有六名侍卫。他们也是看见了钟伦的求救信号,匆忙赶过来,却因路上的拥堵,耽误了时间,所以来的有些迟。
钟伦没想到万经纬会亲自前来,慌忙迎上前去,接过他手里的缰绳,说道:“世子爷,您……您怎么来了?军营那边……”
万经纬没理钟伦,飞身下马,抬头望望倚香院的匾额,神情就是一滞,脚步微顿,看向身后的六名侍卫道:“你们先将这里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随后走近钟伦,低声道:“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瑞希姑娘现在哪里?”
事到如今,钟伦不敢隐瞒,将大致的情形,简单叙述了一遍。
万经纬听罢,一颗心登时悬了起来。他果断地抽出短刀,割下一片衣襟,迅速绑在脸上,而后迈开大步,冲进了倚香院。
倚香院里仍然是静悄悄,没有一点声息。万经纬定睛打量,首先发现了躺在一楼大厅正中的袁明致,他扑过去,抬手将全身血污的袁明致抱起,伸手试试鼻息,尚有微弱的气流,缓缓流淌过他的指尖。
万经纬心下稍安,转头对钟伦大声命令道:“把所有的门窗,全部打开,越快越好。”
钟伦边照做,边扭头问道:“世子爷的意思,是说这屋里有毒气?”
“废话,我看你是脑子坏掉了,这么多人同时躺在这里,不是中毒,还会是什么情况?”
万经纬到底是经历过残酷战争的人,目光扫视的瞬间,大致看了个明白。除了袁明致所在的这个位置,遭受到攻击外,其他倒下的人,身上并无明显的伤痕。
门窗敞开,室内的空气很快变得清新,而光线也明亮了很多。
万经纬轻轻放下袁明致,在他的身旁,是一位仰面而卧的衙役。那名衙役大瞪着眼睛,面带惊恐,头部有个血窟窿,鲜血尚未干涸。而他的双手,则紧紧抱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男孩的脸贴着衙役的胸口,看不清相貌。
万经纬在一楼仔细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瑞希的踪迹,心情开始烦躁起来。而在二楼搜寻的钟伦,沮丧地报告道:“世子爷,二楼也没有找到瑞姑娘。”
万经纬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强迫自己镇静。稍后,他带着钟伦,把二楼所有的房间,包括地上所有躺着的人,全部重新检查了一遍,残存在万经纬心里的那丝侥幸,渐渐被眼前的现实,击得粉碎。
虽然说没有见到瑞希的人,可是散开的包袱里,赫然放着瑞希此前穿着的那套玫红色的衣裙,还有一双旧鞋子,以及新买的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这些足以证明,瑞希,千真万确来过这里。
现在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阵凉风刮过,万经纬用力摇晃下脑袋,而太阳穴却突突地跳个不停。正在这时,陆齐冲出现在倚香院的门前,他迈着方步走进来的瞬间,忍不住大惊失色。指着满地躺倒的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经纬,这……这是怎么回事?”
万经纬瞥了一眼陆齐冲,并不答话,只是低声对钟伦耳语了几句,然后大步走下楼梯,擦着陆齐冲的肩膀,出了门。
他叫过一名侍卫,命令道:“立刻发出紧急求救信号,出动军营里的兵士,封锁怀德县所有的出入口。今夜,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瑞姑娘给小爷找出来!”
陆齐冲听得目瞪口呆,有心上前阻止,可看到万经纬黑沉的脸色,决绝的神情,料想自己说了也是白说。可若是任其胡闹,一旦皇上降罪,自己也跟着脱不了干系。
无奈之下,陆齐冲以退为进,上前说道:“经纬,寻找瑞姑娘的事,不如交给姑丈来做,你还是先回军营。以免动静闹大,皇上那边难以交代。”
万经纬咬牙答道:“姑丈,我一人做事一人担,皇上的处罚,经纬愿意一人担下,绝不会连累姑丈。”
说话间,万经纬的目光,瞥见停在不远处的陆齐冲乘坐的那辆马车,顺嘴又加了一句:“姑丈,把你的马车暂时借我一用。”
说完,也不管陆齐冲点头与否,直接冲过去,将车夫一把扯下。自己亲自驾车,来到倚香院的门前。
袁明致、两名衙役、高书祺,以及一名被蒙住脸孔的男子,统统塞到了马车上。钟伦骑马在前面开道,很快,一行人回到了县衙。
经过简单的救治,半个时辰后,除了那名头部受伤,已经死透的衙役外,其他几人相继醒了过来。
袁明致的面部、颈部,有些烧灼形成的外伤,所幸只伤到表皮,并不严重。待他神志恢复后,睁开眼睛,看到坐在自己床前的万经纬和陆齐冲,第一反应,居然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当他触摸到脸上缠着的厚厚的纱布时,不由咧嘴苦笑,道:“完喽,这回怕是要破相,我可是还没有娶妻的人,这可叫我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