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陪大水在坟前坐了一阵,便拉他回到草屋。杏儿劝大水下山去住,大水摇摇头。杏儿又含羞叫大水早点到她家去提亲,大水又摇摇头。杏儿变了脸色:“你不要我?”大水说:“我什么都没有……”杏儿抓住他的手:“有你就行,有你就够了!”大水禁不住揽住了她。一心想着跟大水的事,杏儿脸上羞怯心里甜蜜,可一回到家她却愣住了:屋里坐着一个人,正是在桃花岭上碰到的那个小胡子。听说他是镇上白家大院的蓝管家,是来提亲的。杏儿不顾爹娘阻拦,没好气地对蓝管家说:“回去告诉你们老爷,我命贱福薄,高攀不起!”可三天后蓝管家又一次走进了黄家的草屋。杏儿没理他扭身出去了,她打定了主意,就是白老爷亲自来跪下求她,她也不会嫁过去。可杏儿万没想到当她再回到家时,齐刷刷给她跪下的不是白家人,而是她的亲生爹娘,还有她的亲哥哥,杏儿呆了。
“闺女呀,不是你爹娘贪财,也不是我们硬逼你跳进火坑,我们求你应下这门亲,一来为你这辈子有个好去处,二来也是为咱老黄家不绝户——白老爷答应给房子给地,还给你哥哥娶一房媳妇。杏儿呀,咱黄家可全指望你了,你大哥老了,三哥没了,你二哥要再成不了家,往后我们坟头上连个烧纸添土的人都没了……”爹娘跪在杏儿脚下苦苦哀求,杏儿瞪大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家里已收下了白家的四十块大洋,答应白家三天后接人。爹娘也给她跪下了,杏儿还能说什么?她在家里闷了三天,这三天她满心想的都是洪大水,但她不敢去见他,她怕见了他自己会改变主意。她也想过和大水私奔,可一想到这上边,眼前就好像又齐刷刷跪下了黄家一家人。杏儿梦想大水听到消息会把她抢走,可大水住在半山腰,整天只顾打猎,听不到消息。
最后一抹夕阳从东边山梁收尽时,杏儿来到大水家亲手给他做了一顿饭。打猎归来的大水边吃边说香,脸上漾满幸福的憨笑,还说过两天就托人到杏儿家去提亲。吃过饭天就黑了,大水要点灯,杏儿却拦住:“别点灯,就这么待会儿。”大水就挨着杏儿坐到床边,杏儿从身后摸出一双布鞋:“这是我做的,我该给你多做几双……”大水接过鞋抚摸着舍不得放下,半晌,借着窗外的微光,杏儿竟发现大水脸上闪着泪光,她心里一颤:“你哭了?”大水转过脸去抹抹泪:“没、没、没哭,我是高兴,杏儿你对我真好,自从娘没了,我就再没摸过这样的鞋……”杏儿忍着泪缓缓站起身,上前一步又停了停,然后便扑进大水怀里。两个滚热的身子贴在了一起,两颗滚烫的心跳在了一起。“你亲吧,亲个够!”杏儿颤声说。大水亲着杏儿,杏儿也亲着大水,两人都有些笨拙,都忘了羞怯。“大水,我的好大水!”当两人滚倒在床上时,杏儿扯开了大水的衣裳:“大水,你要我吧……”
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窗,屋里豁亮了许多,杏儿偎在大水怀里,好久方才坐直身子说:“我该走了。”她从发上拔下一根银簪放在大水手中,“这簪子是奶奶给我的,你收好了,见到它就跟见到我一样!”大水把簪子捧在手中,深情地说:“行,上山我带着它,就像你跟在我身边!”杏儿要大水也送她一个念物,大水不解地问:“咱这就要到一块儿了,还要什么念物?”杏儿说:“有个念物,你不在身边时我也好看看!”大水有些为难,家里空空,真没什么东西送给杏儿的。他在屋里打了个转,忽然想起来:“对了,有啦!”说完打开破木箱,从最下边摸出一个蓝布小包,一层层打开后,里边是一只镂花金镯。大水捧着手镯看了半晌,然后郑重地按在杏儿手中。杏儿说:“这是贵重东西,我……”大水握住她的手:“收下吧,这是我娘留下的,她是叫我……算了,一两句说不清,你先收好,往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大水送杏儿离开时,东山已挂上了一轮将圆的朗月。杏儿又一次扑到大水怀中,半晌终于问出一句:“明天、明天你干啥去?”大水说:“明天我去镇上卖狍子皮,多攒点钱,好把你娶过来!”杏儿浑身颤抖,紧咬住唇,才终于没有把实情说出来,她的心里却在一声声地嘶喊:“大水,大水,我对不起你!”
白老爷的九太太黄杏儿就要进门了。
二十年的光阴,白少爷熬成了白老爷,年轻时他贪色纵欲,把生儿子看得很简单,以为只要他想要儿子随时都会有,比长工们种一棵南瓜都容易。可这些年来他在无数女人身上耕耘过,到头来全是颗粒无收。他的身子已被女人和烟枪掏空了,才四十岁就已未老先衰,夜间睡不着时他甚至感到了死神的逼近。此时白老爷才明白了老白老爷为什么那样迫切地要他续根留种。没儿子,家业难传,香火难续;没儿子,上对不起先人,外无颜对众人;没儿子,前后茫然,心里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