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1998年第03期
栏目:北方奇人纪实·中篇
一九九五年初冬的一天,在沈阳开往哈尔滨的某次列车上坐着一位老妇人。她衣着不俗,一张历经风霜的脸上,长着一双东方女性特有的细长眼睛,颧骨略高,白皙的脸上散落着几点雀斑,可以看出,她年轻时并不漂亮,但从她那很得体的举止上又可以证明她曾受过良好的教育。
此时她的心里很不平静。她微微地扬起头,看了看行李架上的那一大包东西,心想:“我这是要奔哪儿去呀,报纸上写的那个人真地会是他吗,同名同姓的人多着呢。都过去四十多年了,这人还在不在世上都难说了……不,一定是他,同名同姓的人虽多,但相同经历的人却不会有几个,再说,那是一段多么特殊的经历啊……。”老妇人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禁不住打开随身背着的皮包,拿出那张很精心保留起来的报纸,找到那篇写一个伪满高级外交官的文章,又仔细读起来。
这一天,对于王替夫老人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初冬的太阳照常升起得很晚,空气中的尘雾照样很重,照样飘着很浓的汽车废气味儿,老人同每天一样,吃了用半斤牛奶泡的馒头,然后去参加了街道老年人组织的聚会,又在报摊上买了几张当天的报纸看看新闻。中午的时候,又照样弄了些牛骨头或是鸡骨头再加些大头菜,西红柿什么的,煮他千篇一律的“洋汤”。这种极有规律的生活,他多年保持不变,就像是一架走了多年的老式座钟,不管世事怎样变迁,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律不紧不慢地走着。
在这样一个很正常的日子里。王替夫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东北的铁路线上有一个老妇人正千里迢迢为寻他而来。
几天之后,老妇人通过在哈尔滨的熟人终于打听到了王替夫的地址,那一日,老妇人踩着街道上的小清雪,按照地址摸到了王替夫的家门。
“冬冬冬”,老妇人叩响了门。站在门外的她心情非常复杂,她不知道几秒钟后这扇门一打开,那将是一个怎样的会面情景,他还会记得我吗?他还能想起那么多年以前的事情吗?他会不会老得不成样子了?
“谁呀?”屋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声音听上去还挺有劲儿。
不多时,门“呀”的一声打开了,站在老妇人面前的是一位又瘦又高的老人,他虽然穿着劳动布的工作服,敞着衣襟,但里面是件很利索的衬衫,并且极地道地系着深灰色的领带。老妇人望着眼前这个瘦高的老人,脑子里极力将岁月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剥去,回想他年轻时的样子,几秒钟后,她断定:没错,他就是我要找的王替夫。
“你找谁呀?”王替夫对眼前的来人丝毫没有觉察曾是他的熟人。
“我……我是魏翠珊哪,您还能想起来吗?”老妇人有些激动。
魏翠珊?这似乎是个非常遥远的名字,好像是听说过,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哪儿听说的呢?唉,这人的记忆同其他东西一样,不经常用的、不愿意用的或是怕人知道的,总是被放到角落里,时间一长就被灰尘遮住了,别人不提,自己也就淡忘了。
王替夫面对着这位颇有风度的老妇人略显尴尬:“嘿,看,岁数大了,人就没用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王替夫很歉意地对老妇人笑了。
“王先生……您真想不起来了?魏翠珊,您……您可是救过我呵,王先生,我是来谢您的……”老妇人眼圈发红;声音颤抖着,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弯下腰去,向丑替夫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妇人的这个动作深深地刺激了王替夫,他记忆的闸门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突然回想起四十多年前,他作为伪满的首批被改造好的战犯释放回国,大家在阿城集训队分手时,有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年轻女子也是这样深深地给他鞠了一躬:“王先生,我忘不了您,这辈子如果还有机会再见面,我魏翠珊一定要去看您。”
“你……魏翠珊?苏联集中营的那个?”王替夫百感交集,记忆的闸门被这个名字撞开了。
魏翠珊只不过是在苏联改造过的、众多的战犯中普通的一个,也不是我们这篇纪实作品所要写的主要人物,主要人物、事件仍然是伪满的高级外交官王替夫和他在苏联改造时的那段不凡经历。要说他是怎样去苏联改造的,这话还要从日本垮台前夕王替夫从德国撤回到伪满首都新京(长春)时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