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憨婶问闷叔:刚才她说的那些个事你都记住了?闷叔憋了好久才说,狗日的倒豆子似的,稀里哗啦,哪能记住那许多,不过那狗的名字我记住了,怪好听的,叫西施犬,又叫菊花犬,狮毛犬,聪明,伶俐,贪玩,淘气,爱打架,是个破坏王,还说它的祖先很有些来头,曾是宫廷的宠物。我就不信,难道狗和人样,也讲出身,也讲血统,分个三六九等?照这么说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是不假了?
憨婶一听笑了。憨婶说,我才不管那许多,由它名字好听,狗终归是狗,难道会是一条龙?这水玉样子看起来倒是蛮乖巧,只是……
你说话不要总是颠颠倒倒,人狗不分,水玉是水玉,思玉是思玉,不要把水玉当思玉,也不要把思玉当水玉,这点你万万不能混淆。
真是,真是,我怎么就总也分不清呢,我看给它换个名吧,它一身雪白的毛,像草窝里一堆雪,干脆叫滚雪球。
还是叫思玉吧,你一个乡下老太婆,叫它滚雪球,它会应你?
难道城里一只狗还欺生?它不理我,我还不理它呢!
你不理它?这十天半月够得你熬!不然思山那里不好交代。
说到思山,憨婶眉头扭成一个疙瘩,再不吱声。
思山原名石山,生下来时,胖嘟嘟的,闷叔不知叫他什么好,一抬眼看村后面一座石山,赖抱鸡婆般蹲在那里,雷打不动,闷叔有了主意,立马就给儿子取名石山。
石山书读得不多,但脑子活泛,骨架子也好,人堆里一站,显山显水,后来去城里打工,居然混了个保镖。开始闷叔和憨婶不知石山这保镖保的谁,结果打听到是一个老总,还是个女的。女的就女的吧,有什么不可?哪里晓得这女的会吃人,不几年就把石山吃了,先吃了魂,后吃了身子骨。原来的石山就不见了,就变成思山了。
在闷叔和憨婶看来,变成思山也未尝不可,毕竟还是自己的儿子。可最让他们二老不能接受的是,那个女的,那个老总,那个水玉,哪里是思山的婆娘,按闷叔的话说,婆娘婆娘,既是婆也是娘,她比思山整整大去10岁!
闷叔和憨婶有一次悄悄问思山:思山你这是怎么回事?思山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一个让二老信服的理由,最后他撂下话说,爸妈这事你们不要管,你们一辈子住在山旮旯,不晓得外面世界有多大,不晓得外面世界发生了多大变化,不晓得有些人手里握有多少钱,儿子眼看花了,心看大了,可儿子没钱……
儿子没钱,可水玉有钱。
水玉后来陆续给思山一些钱,思山呢亦陆续给二老一些钱。于是,二老有了花的,有了吃的,有了住的,在村里可谓鹤立鸡群,人们羡慕不已。
可二老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这日子过得有点别扭,在人前人后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尤其听不得有人向他打听儿子媳妇的消息:闷叔,你讨了房好媳妇,这后半辈子可享清福了;闷叔,什么时候和你儿子媳妇说说,让我去那里打工去……
闷叔听到这些话,只能“闷”声不响。
这时黄皮来到闷叔和憨婶面前。黄皮是只狗。是闷叔的所爱,也是憨婶的所爱。黄皮看见了在憨婶身旁搔首弄姿的思玉,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它不放,慢慢眼神里便有了一蓬如火般炽烈的光芒。这光芒马上被敏感的憨婶捕捉到了。憨婶瞅了一眼闷叔,说老闷,你看黄皮,怕要生事。闷叔也注意到了,马上说,你快抱上思玉行拜门礼,不然黄皮不会饶过这个怪物。
拜门、拜师傅是这里的一个习俗。凡家里从外面弄了新的狗崽或猫崽回来,非要给家中老资格的狗行拜门礼,或拜师礼,否则,老的狗会容不下新的狗,今后会战争不断,新的狗因为小,生命往往没有保障。尤其是猫,猫狗本来就不同族,猫不拜狗,又生活在同一家庭中,早上不见晚上见,日子不要想过得安稳。如今的思玉虽然名义上是一只狗,可在黄皮看来,简直不伦不类,从形象上看就已失了分,黄皮作为主狗,它的卧榻之侧,岂容此等怪物酣睡?百分之百要给思玉以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