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大业开始由长子钱如海主持。
钱如山在武学堂里苦练了五年,回到家来分担看家护院、巡坡守田的职能。一有空闲便跑马射箭、舞刀耍枪,演练他的拳脚功夫。
钱如水开馆授徒当起了私塾先生。因为许多人还固执地认为,科举是我们中国的国粹,丢弃不掉,总有恢复的时候。所以对新兴的学堂很少关注,连脑后的长辫子都盘在头顶不忍剪掉。再说,钱如水这样一个白面书生,科举一废也等于废了他的大半个人,务农无力,经商无能,只有坐教书匠这条冷板凳。
钱家兄弟三个中,钱如山非常敬重三弟如水。那一摞摞比青砖还要厚的书本,一页页密密麻麻繁如河沙的文字标点,三弟能一字不漏地装到肚子里去,并且条理分明,讲起来头头是道。对缺少文理天赋的钱如山来说,简直无法想象出三弟的脑海有多深,胸怀有多宽。冬天一到,大雪封门,漫长的冬夜令人无比的枯燥和百无聊赖。钱如山便缠着三弟给他讲读《三国演义》《水浒传》《三侠五义》。讲到关云长温酒斩华雄,杀颜良、诛文丑,鼓打三通砍下老蔡阳的头时,钱如山便兴奋地拍案大叫:“真英雄也,羡慕煞我辈了!”讲到林冲杀死陆谦、火烧草料场、夜奔梁山入伙时,他又忍不住击掌高喊:“杀得好,杀得痛快,这不仁不义之徒该杀!”
钱如山曾不止一次地说:“三弟,将来有一天,我要是从军领兵,你去给我做军师,保证和诸葛孔明一样足智多谋。”在场的人们每次听到他的这句话,都笑他太直太傻太痴迷,把古书古人当回事。
长兄钱如海与钱如山的性情一向不合,看不惯二弟的侠情豪气,可有些惧怕他,只好找到钱如水不悦地说:“你读书明理,少和他拧在一起!”
钱如山这句经常说的话,几年后竟变成了现实。此时的国家已失去了正头香主,军阀割据,天下大乱。打家劫舍、绑票勒索的胡匪应运而生。富裕之户、显贵人家便时时提心吊胆,人人自危。
钱家一向家大业大,早已是胡匪们垂涎的主户。幸运的是钱如山所学的武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派上了用场。他说服大哥钱如海,拿出了三百块大洋,在小林洋行里购买了三支长枪,一支德国造的镜面匣子。三天两日的在村头的空场上,率领十几个年轻力壮的长工,演练瞄准射击。
钱家有快枪、有护院队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胡匪们的耳朵里,自然不敢对钱家轻举妄动,千方百计地寻找机会伺机绑架钱家的主人。
端午节这天,是一年一度的弥河龙舟会,终于给了胡匪们下手的机会。
钱如水媳妇的娘家,一大早就将一顶绿呢二人小轿停在了钱家的大门前。如水媳妇梳好头,扑好粉,换上绿绸袄、红缎子裤,穿上青枝绿叶、红花牡丹的绣鞋,左手握一丝帕,右手拿一把油纸折扇,颤颤悠悠地走出内屋,对钱如水嫣然一笑说:“相公,小女子走也。”
如水满脸含笑,连忙伸出右手搀扶着她向大门外的小轿走去。她与如水清瘦的身材截然相反,个头高大,丰腴白皙,周身充盈着一股诱人的饱满风姿。走起路来一双小脚似乎承受不了身体的重负,流露出风摆杨柳般婀娜多姿的神韵。只可惜的是,这么一对情投意合的夫妻,结婚几年了还不曾生育。
钱如水今天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没测算一下今天是个啥日子,媳妇出门有没有吉凶?
小轿行进在五月初田野中的大道上,那一眼望不到边、坦荡如砥的田野里,即将开镰收割的小麦,溜着一层金黄色,像一片阔大无际的黄金之海。在微微南来风的吹拂下,黄浪翻卷,金涛相逐,此起彼伏。燥热的空气里,弥漫着成熟麦穗中散发出的甘甜清香。清脆嘹亮的“光棍鸟”和低沉厚重的布谷鸟的叫声,起伏跌宕,错落有序。
这时,从金黄的麦田里忽然冒出了四五个人来,手里提着大张开机头的匣子枪。两个抬轿的伙计不由自主地将轿子一撂,顺势撒腿就溜。随着“叭叭”两声枪响,跑在最前面的一个顿觉一声炸雷在头顶上震响,两只耳朵中如同扑进了无数只飞蝇,搅得他脑袋涨大,眼冒金花,嗡嘤一片,继而一阵头发的焦煳气味在周围的空气里弥漫。轿夫顺手一摸,头顶上蹦跳起了一道筷子般粗的血道子,他立马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如水媳妇这个一向不出三门四户的大家闺秀早吓得魂不附体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