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1413800000008

第8章 父亲

父亲下葬那天是星期二,天下起了雨。

“这个月份下雨可不多见。”李护士说。

葬礼是在疗养院举行的,烧完的骨灰也直接埋在了养老院后山的墓地里。“假的,假的而已。”面对父亲的遗像,我暗自安慰自己。

两天前,我刚下车便按照现实中的地址找到了父亲所在的疗养院。令我吃惊的是疗养院似乎是从现实当中照搬过来似的,槐树也好,桂花也好,甚至疗养院门前的石狮子都与现实中相同。

“正找您呢!快去看看您的父亲吧?”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寻声看去,是一位梳着马尾辫的护士。

“啊?我父亲?”

“你父亲快不行了,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马尾护士焦急的说。

“不行了?怎么回事。”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得附和道。同时,又想起了被我扔在抽屉里的智能手机,

“边走边说吧。”

我与护士小跑着进了医疗部的自动门,门后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里的老人和护士见我们进来,可能是觉察出了什么,纷纷闪到了一旁,让出来一条无阻的路来。通道尽头是一间电梯,但电梯现在正悬停在三层。护士重重的敲了几下向上的按钮,可完全没有要等它下来的意思,接着,她又转身领着我跑进了一旁的安全通道。

安全通道里的光线不好,只有节能灯冒着幽幽的绿光,光映到木制扶手上,给人一种鬼魅的感觉。扶手刷的是暗红色的油漆,大概是因为年头太久了,凝固的片状漆皮已经脱落了不少,使得不少地方露出了原木的棕色。

我的体力不行,根本顾不上说话,到二楼的时候我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相比较我而言,她倒显得轻松极了。爬到三楼的时候,我喘的已经走不动路了,便扶着墙壁跟随着李护士,我问道:“我父亲…他是什么毛病?”

“怎么说好呢?人到了她这个岁数,身体上的零件本来就不好使,每个器官都到了悬崖边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问题。”

其实,对于现实中父亲我是了解的(姑且这么说吧,因为我的确已经很久没去看望他了),他就只有脑袋不灵光,但身体还是不错的,吃饭、睡觉样样都好,上次回去的时候,面色较我的还要红润不少。

“你父亲的痴呆症还是老样子,但这次是心脏的问题,忽然就跳不动了。”护士又补充道。

我想这肯定是小说情节的安排,可又不得不担心起现世中的父亲来,害怕他心脏真的有什么问题,而我又不在身边。其实这种担心我早就该有,岁数大了,心脏没毛病,别的地方也很有可能出问题。我突然对把他一个人放到疗养院的事有些自责,更加后悔自己没有经常看望他。

这时,父亲的容貌在我的脑海里竟然在逐渐模糊,就像他的生命迹象一样,相反,关于他的记忆却越来越强烈,一时间竟占满了我的脑袋,使我不能正常思考。

小时候我最欢喜的就是在父亲的背上睡觉,他的背很宽,脚也很大,走起路来稳稳当当的,所以只要是在他背上,只消一会儿我就会睡着的。后来,父亲的背就渐渐地弯了下去,当然,由于我年岁与身体的增长,那后背就在不属于我了。再后来,许是我太过淘气,他对我的态度也是急转直下,打骂也就成了家常便饭。我曾憎恨过那个时期的父亲,可每当我不小心撇到父亲隆起的后背之后,那憎恨也就消散了。

再长大一些后,父亲就变的忙碌起来。尤其在我中学以后,父亲每个周末都会离开家,消失一整天。

这时,我发现自己对父亲的回忆到这里竟然停住了,再往后的记忆仿佛一下子消失了,消失的竟如此突然,就像我消失掉的关于小说的内容一样,初中那几年似乎是条分水岭,以前有关于那个时期的记忆都被抹去了。与此同时,我发现自己对父亲的记忆似乎并没有剩下些什么,二十多年的记忆,回想起来仅仅用了一分钟而已。

当一位男护工揭开他遗体上的白布后,父亲的模样终于在我的眼里清晰明朗了,他的容貌与现实中的父亲别无二致!而此时,关于他的记忆正与他的容貌在我脑袋中交换了位置,刚刚那些仅有的、清晰无比的记忆此时消失殆尽了,确切的说,此时的我没有了任何记忆。

眼泪如骤雨一般落在了那条蒙住他遗体的白布单上。我想不通,明明身处虚拟世界之中,面前躺下的也不是我真正的父亲,可我的心却痛的厉害。泪水一遍遍的溢满眼眶,然后顺着我微烫的脸颊流下。我哭不出声音,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般。

“没留下什么话?”在疗养院的吸烟区,我问那位男护工。

“没有,您父亲去世之前的痴呆症还很严重,甚至连正常的表达都很难做到,所以需要特别交代的也没有,不过一会儿您可以去一趟她生前的病房,看看他留下的物品。”我忽然想到了父亲的日记本,但这只是存在于现实中的东西,我也就没太在意。

中午,疗养院安排我在他们的食堂吃饭,我没有胃口,吃了些蔬菜之后,便去财务室把父亲用剩下的钱领走了,一共是五万六千七百元。

下午,我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父亲的衣服少的可怜,有几件甚至是他十几年前的。想到平时不舍吃穿的父亲,我又偷偷的哭了一会儿。我想念我的父亲,从未像现在这样思念过他。

葬礼安排在了周一早晨,我看了一眼休息大厅的日历牌,还有两天。疗养院本希望我能这两天住在这里并提供房间和一日三餐,但我拒绝了。父亲死亡时的模样仍在我脑袋中,但现实中的父亲却好端端的呆在疗养院,兴许此时正在呼呼大睡或是坐在轮椅上被某个年轻漂亮的护士带去散步。所以我只要是呆在这里,这两个“父亲”的模样便在我脑袋里相互交融在一起,我无法完全摆脱它们任何一方的影响,时而沉浸在父亲去世的事件中,时而又因为身在小说之中而感到高兴,像是被它们轮番控制一般。最后,我以散心为借口暂时离开了疗养院,并告知他们我会在周一之前回来。

离开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大厅角落里的钟,刚好两点,没有钟声。

我不打算回春秀路的临时住所,而是想回村子里看看。一切照旧,我按照现世中的记忆寻找公交车——5路公交车。

其实,对于小说里与现世重叠的部分我已经完全没有了惊讶之感,多半是心里对照一下,然后一笑而过,尤其是家乡的部分,后来,我干脆把它当成了现实世界。

公车在镇里转了一圈,载满了人才离开。这段时间,我再一次看到了“925号邮筒”,它安静的杵在饺子馆前,似乎在等着前来寄信的人。

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我回到了家里的老宅子(说是宅子,其实就是一间普通的瓦房)。因为许久没人居住,院子里和房顶的瓦缝间长满了蒿草,足有一人多高。木制的窗框已经掉尽了颜色,残破到我无法想象出它原来的样子。下了车,我步行进村,一路上没遇见任何人,其实即便遇见了我也未必认得。还记得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村里的人大多会来参加葬礼,关系远一点儿的也会过来看看,烧上两张纸钱念叨几句。可如今这光景,镇子里的年轻人大多数出去打工了,年长一些的也死的差不多了。

许是因为院子里杂草太茂盛的缘故,屋子里的潮气不小。我把双肩包放在圆桌上,为了把钱和杂物分开,又从双肩包里把钥匙、钢笔以及证件统统放进了疗养院赠送的手提袋里,另外还放了些其他的文件和一瓶矿泉水。最后我在院子里撒了泡尿,便拎着纸袋子出了门。

沿着羊肠小道,我来到了一棵梨树旁。那是我家梨树林中的其中一棵,就在小镇旁边的山洼中。许是树龄太大,它早已经弯曲成了一个倒下去的“S”。见到梨树,我不由得一阵苦笑,心想这字母许是站累了,想要躺下来休息一会儿。

我对它的印象极其深刻,因为小时候父亲带我摘完梨后,我就是踩着这棵树爬上父亲的后背的,算了算时间,怎么也踩了它好几年。现如今,它变成了这副模样,也使我愈加悲伤起来,同父亲一样,它也倒下了,说不定什么时间死掉了也不一定。

我把袋子挂在一旁的树枝上,便顺着弯曲的树干爬了上去。为了保持平衡,我把身子压的很低。想必是没人管理的关系,大部分梨树叶已经被虫儿啃噬的差不多了,林林总总的几片健康的树叶恐怕也挨不了多久,梨树的命运比“马统”的父亲强一些,至少还有些生命力,而他却即将化为灰尘,不复存在。我坐在弯曲的树干上,双脚悬在半空中,距离地面大概只有半米而已。呆的久了,我似乎与大自然融在了一起,鸟儿的鸣啭、虫儿的嬉闹,甚至是树干中传递养分的声音都逐渐清晰起来。

突然,我的胸口像被谁重重的捶了一拳似的,有一个棘手的问题骤然间从我的脑袋里冒了出来。开始还如一缕游丝,但它增长的速度却快的无与伦比,只那么一会儿,它就充满了我的脑袋。

父亲周一下葬,可结束后就会错过回去的列车(列车在周六日这两天才会有两趟往返的,而周一至周五却只有早上一趟而已)书店晚上还要运营!这两天,虽然有刘璐在店里帮忙,可是她仅仅负责书店白天的工作,晚上的事我从未像她吐露过半句。但如果我真的放任不管,季谷里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我首先想到了让刘璐帮忙处理,可李秋田的事却还在我的脑袋里打转转。无论如何,李秋田现如今的境遇与我也是有关系的,假如我把这件事交给刘璐,她万一发现了我在私底下贩卖那种杂志…

我来不及多想,匆忙的跳了下来,拎起了树旁的手提袋便出了村。

总之一定要先回去一趟的好,我想。

此时太阳已经有一半落在了地平线以下,列车的速度并不算快。我坐在车厢中,绿色的座椅上映着夕阳的余晖,直直的投射进了我的眼睛中,座椅像是把光重新雕刻了一样,它们使我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里,而周围的景物则变得模糊起来。

回到住所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我从手提袋中找到钥匙,正要开门,才想起双肩包被我忘在了老宅子里。那宅子这几年没人居住,不一定生了多少老鼠,用不了两天,那笔钱肯定会被啃光的。进了屋,把东西放下后我便倒在了沙发上。我难过极了,本想回去看望父亲,不料他竟然已经不在了;还有路西,不用说找她了,就连再去饺子馆吃饭的机会都没有;周一晚上书店的事情还没着落,现在那笔钱又被又…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这几天似乎没什么顺利的事,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跟我作对一样,我不知如何安慰自己,甚至对逃离这里的欲望都变得不那么强烈了。

这时,钟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已经晚上九点了。我从抽屉里找到了手机,黑漆漆的屏幕像一面镜子,反射出了我憔悴的样子。有些陌生。不!不对,这不是我的脸!这是马统的脸,可我的脸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它在我的脑海里似乎没了模样。

我把手机充上了电,等待开机还要有段时间。这会儿功夫,我去厨房泡了杯红茶,接着又跑去阳台上吸烟。

烟吸到一半的时候,电话响了。

“马老板!”一个叫人厌恶的声音。

“嗯。”我应道,“对了,周一能不能宽限一天,我有点事情要处理。”

季谷里仿佛没听见我说的话是的,他说道:“上次马老板和我说过不想再和我继续合作了是吧?”

“对,包括现在,我仍然这么想。”

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了哧哧的笑声。

“行行!解除合约容易。后天还要最后出一批货,出完了货,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可是…”我话还没说完,季谷里便打断了我的话,他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最后一天!你克服一下,有什的事等周一晚上过去后你再去处理。”

我本想把实情告诉他,看看他能不能在等一天,可还没等我开口,他便挂断了电话。

其实,回来的路上我就想,绝不能让刘璐插手这件事,甚至同季谷里闹翻也无所谓。可他的条件却让我有些动摇。可能是我太想脱离他了,也可能是侥幸心理在作祟,晚上九点,我便起身向璐璐饭店走去。

我想,那些杂志都是用羊皮纸包裹起来的,只要同她交代一下,不让她拆开就可以了吧?小伙计不也是好几天才忍不住好奇而拆开的吗?况且,就一天而已,只要安全度过去,就能彻底与季谷里撇清关系,没有他的纠缠,我就有时间去寻找逃出去的线索了。

来到快餐店前,玻璃门没上锁,想来刘璐应该没睡。我一边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往店内走去。正好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刘妮下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瞪大了眼睛问到。

“刚回来的,可明天一大早还要走。”

“嗯?”

“先上去再说,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嗯,你先上去,我去拿点东西。”

我点了点头便往阁楼上走。在狭小的楼梯中,我侧着身子,小心翼翼的与刘璐交换着位置。她的黑瞳刚撞上我的眼睛,瞬间便又转到了别的地方,而我也下意识的转向下看去,可我的眼睛正好撞见了刘璐的胸脯,她挺拔的胸部随着呼吸的节奏一上一下的起伏着,似乎是贴了过来。我觉得羞臊不已,于是飞快的跑上了阁楼。

“对了,正在吃饭,给你拿副碗筷吧?”只听刘璐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我没回头,只不停地答应着。

来到阁楼,我的心仍旧毫无节奏的乱跳着。刚刚的与刘璐在楼梯里的事情还在眼前,楼梯上虽黑着,但我仍能清晰的看清她的白皙的面庞,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和她呼出的芬芳。

刘璐的换了新床单,图案是一个巨大的金色葵花,如果此时有太阳照射进来,或许那画面会更好一些。“怎么不打声招呼?”刘璐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时间太紧张,忘记要事先告诉你了。”

“啊,怎么样?不顺利吗?”

“唉,本想回家看看父亲的,可没想到他却病危了。”

“啊?怎么这样了!那他…?”

“已经不再人世了。”

刘璐默默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对不起。”过了一会儿,刘璐说。

“不碍事的,年龄大了,早晚会走到这一步的。”

“请节哀顺变,你一定要想开一些,书店这边交给我就好了。这两天你出去散散心吧?”

看着她泛着泪花的黑色眸子又使我犹豫起来。

“哪有时间散心,还有事情没办完。”我小声嘟哝着。

刘璐似乎没听到,她把盛好的米饭放在了我面前。

“饭也要吃一些,没有胃口也要吃一些,否则会更加难过。”刘璐说:“对了,想吃糖吗?”

“糖?”我自下向上看着她,灯光打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折射着神奇的光芒,这光芒如此强烈,甚至叫我无法睁开双眼,我像一个虔诚信徒看见上帝一般。刘璐闪动的嘴唇和闪闪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展示着她的美丽。她洁白的手纤细修长,皮肤像刚刚成熟葡萄,只要轻轻一捏便能渗出汁液是的。可我一想到让她这双美丽的双手去做那么龌龊不堪的交易的时候内心就无比难过。

“对了,你说有什么事拜托我?”刘璐问道。

“其实就是喊你照看书店的事。”

“没问题。尽管交给我好了。不过,你自己散心没问题?”

“不是的,父亲的葬礼还没有办好,所以散心还是算了吧。”

“嗯…那是自然。”说完,刘璐放下了筷子,走到了窗边,轻轻地推开了窗。刹那间,外面的风伴着她身上的香味便鱼贯而入,一下子充满了我的肺叶,使我仿佛置身于清晨的山林之间,置身在家乡那棵梨树之下。

“晚上,书店也交给我吧!”刘璐说。

“你…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惊愕。

“我又不是傻子,你每天晚上都会在书店睡的吧?我早上来打扫的时候看见过在门缝里的纸屑。”刘璐长舒了口气,似乎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是的,“所以,相信我吧!交给我办吧!你父亲的事情更加重要不是吗?”

“你…”

“放心好了,我不会多问。”刘璐仍然看着窗外。

“那你答应我,只能从卷帘门下方的洞口接过钱,然后把用牛皮纸包起来的书送出去就好了,千万不能打开。”

“嗯…放心!我听你的!”

一阵沉默之后,我又问道:“可你从来没问过晚上的事啊?”

“没什么可问的,你做什么都有你的道理,我相信你!百分之百的相信。”

她的话使我羞愧不已,其实我是个恶人,比季谷里强不到哪里去。

“还是不放心?”她转过身问道。

“不,不是的…”

“放心好了,我听你的。”刘璐说:“对了,我换了个新床单。”

“看到了,刚来时就看到了。”

“好看吗?”

我点头。

可心里的阴霾还没散去。

“白天我在床上躺着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幸福。”她说。

“幸福?”

“我躺在新床单上,幻想自己正睡在葵花上,要知道葵花是永远向着太阳的。”

我看着眼前的少女,眼前忽然多出了一片葵花地,它们昂着头看向我。金黄色的花盘一个比一个鲜艳,葵花籽还没成熟,它们相互交错排列成了网状的样子。变小的刘璐正静静地躺在那棵花盘之上,躺在花心儿上,她晒着太阳,把自己的小脸晒的红扑扑的。

直到从刘璐家离开,刚刚的画面依然在我脑袋里挥之不去。晚上,我与季谷里安排过来的人接头,接过最后一批货后,便匆匆关闭了店门。

我静静地在书店里坐了一整夜,叫我思考的事情太多太多,又太过凌乱,一会儿是去世的父亲,一会儿是刘璐,一会儿是葵花,还有像苍蝇一般的季谷里,好在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阳光不知何时从卷帘门的缝隙之间照了进来。书店骤然间变得异常的明亮,丝毫没留给我一点反应的时间。远处的钟声伴着跳动在光线之内的尘埃使一切都显得静谧安详。

我在这安静又普通的早晨又坐了半个钟头。等刘璐来到书店后才离开。刚走出几步,我蓦然回首,看见刘璐正站在书店门口,她静静地望着我。这时,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又折射进我的心里。她望着我,却没有说话,可我明明听到了,那声音很小,但却极具穿透性。

她说她等我。

父亲火化的时间是在上午十一点钟。除了我和几个医护人员外,还有参与殡仪工作的人员。殡仪人员是从镇上请来的,那老板推荐给我一个豪华套餐,但只多了个专门负责哭丧的大娘。我觉得没什么必要,毕竟那大娘与我父亲不沾亲也不带故的,至于父亲…我想他和我应该是一样的想法,可话虽如此,我倒是好奇她面对着一个陌生的小土包是怎么挤出眼泪来的?是专业演员吗?我想这殡仪服务可真是想的周到。当然,我没有立刻定下来,说想再去其他店看看,这时,老板拦下了我,他说:“看你年龄不大,身旁又没有什么亲人,你要定下来的话,可以给你打个折扣。”

听他说完,我突然难过起来,这让我想起了现实中的父亲,他这个人不管买什么东西都要个折扣,现在好了,脑子坏了,整个人都被“折扣”了。想起省吃俭用的父亲,虽然是小说里,但我也不想让他在这方面再拿什么折扣。我转头便对老板说:“折扣不要,赠品不要,大娘也不要。”

父亲被“打折”这件事直到葬礼开始的时候还让我觉得难过,就像眼睛里揉不出去的沙子。十分钟后,父亲从一整具尸体变成了一撮灰尘,一米七的身高(大概吧)仅仅过了十分钟竟小的能装进盒子里,我想不通,在这十分钟里,那个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来,当我接过父亲的骨灰盒的时候,我的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我想…我是我想他了。

天气不好,有风,狂风。未烧尽的纸钱被吹的到处都是,有一些甚至被吹到了别的坟头上。我急了,疯了是的哭喊着:“还给我!那是我爸的!不许你们拿走!”可风却刮得越来越大,有的纸钱已经被吹到了院墙外面。我抱着抢回来的纸钱,再次跪倒在了父亲的坟前,手指肚被沙子划破了,没流血,就是疼,钻心的疼。

回到疗养院,我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些。我想这是我这二十几年第一次哭的如此厉害,其实我从小就不爱哭鼻子,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就没掉下一滴眼泪,其实那会儿我还为此担心过,担心如果有一天父亲不在了,我会哭不出来,这定会遭到村里人的闲话。可如今的我,面对的仅仅是小说中的父亲就已经不能自已了。

葬礼结束,我把与疗养院最后的手续也一并办理好了,又交了为期五年的墓地钱。最后,疗养院答应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晚。

下午,我去了镇里的派出所,准备注销父亲的户口,但户籍警需要我提供一个我爸是我爸的书面证明,他说光有户口本还不行,必须要找村支书写一个材料才行。我觉得有些好笑,父子关系竟然需要外人来证明。最后,户口的事没办成,因为现在回村恐怕是来不及了,其实就算回去了,在老宅子里住一晚也是不明智的,因为明天只有早上才有一趟回去的列车,我担心刘璐。

本打算把父亲的户口处理好之后去附近转转,没准能遇到上次在饺子馆的“同学”,但被那些莫名其妙的证明搞的焦头烂额,回到疗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下了。饭后,我在竹林里散步,许是这里的环境太过安静,风也变得轻柔起来了,温柔的像恋人在耳旁吹气是的,竹叶被吹的漱漱的响着,在寂静无人的夜里格外悦耳。霁月当空,天上的繁星也比往常多了、密了。我抬起头,蛋黄般的月亮被竹叶挡住的部分恍恍惚惚的,可那温柔的光却丝毫不减的泻在了我的身体上,这景象虽有些鬼魅,但却使我感到安逸。这时,一只麻雀(或许是麻雀,因为我不认识其他鸟类)倏地从竹尖儿上飞了起来,引着我的目光机警的随着它的转移,最后落在了竹林的最远端,最后麻雀消失在黑幕与竹林的交界处。从竹林回来的时候,经过了一条幽静的小路,小路连接疗养院的侧门,进入侧门后再往里走大概十几米才能到达疗养院给我安排的房间。经过护士站,看到了值班护士刚巧是那位马尾辫护士。

“值班?”我微笑着说。

马尾辫护士还以微笑,并点了点头。接着,她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是的,不过本身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

“明天走么?”

“嗯,回去还有点事情处理。”我说。

我忽然想起了刘璐,于是下意识的看了眼时间:差三分钟二十二点。

差不多快来了吧。我想。

与马尾辫护士简单的交谈了几句我便回了病房,因为脑袋里尽是刘璐,导致我躺在床上后一直也回想不起来与护士交谈的内容。

后半夜的时候似乎下起了雨,具体是几点钟我已经没了印象。只听那滴滴答答的声音响个没完,吵的我无法安心入睡,后来直到雨声息了我也没有完全睡熟。最后,我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半躺半坐的看着窗外。外面一片漆黑,倒是屋内有一丝微弱的亮光,那是一位老爷爷床边的台灯,我借着灯光在窗子的玻璃上哈了口气,用手指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第二天一早,我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打热水的马尾辫护士。我与她告别道:“再见了。我要走了。”

“好,注意安全。下次再聊。”

“我想不会再见了吧。”

她莞尔一笑,说:“也对。”

回去的路上,有个事情一直在我脑袋里转个不停。父亲在火化的时候需要签字,可在我签上名字的时候,工作人员却告知我写错了名字,后来我把名字改为“马牧”他才在文件上盖上了公章。我觉得很奇怪,可当时我没时间仔细琢磨,后来因为担心刘璐也就暂时忘记了。它始终像个石子一样咯在我的心上,直到亲眼目睹刘璐跳楼自杀,我才把这件事彻底遗忘。

我到达春秀路住所的时候已近中午。

电梯到达十三层后,我遇到了一个陌生人,他刚巧站站在等电梯。这人身材不高,戴一个无边眼镜,身着一件绿色外套和裤子,看样子是邮递员。

我看了他一眼,没多想便与他错着身子走出了电梯。电梯并没有马上关门,于是我按照习惯从裤兜里掏出了钥匙准备开门。这时,邮递员突然从电梯里探出了身子,说:“您…住这儿?”

“嗯,是。”

“这是您的快递。”说完,男人递给我一个牛皮袋包装的物品,从大小来看是本书。我定睛一看,收货人是马牧,而地址那一栏写的也的确是我四合院的地址。

我觉得蹊跷无比,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推断。后来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电梯已下行至第三层了。

进屋后,我先用凉水洗了脸,又喝了一大杯白开水,最后点了支烟。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一分钟后,手里烟吸完了,脸上的水也蒸发了,但心脏还是跳的飞快,脑子里的疑问更是越来越多。最终,我深吸一口气,拆开了包装袋。

袋子里是一个日记本,父亲的日记本。

同类推荐
  • 威盖诸神

    威盖诸神

    武赘强带着异界武道宝典重生了,元灵之种被夺的他,立志要成为最强武道神话。“我,可以不朽!”武赘强如是说!“诸神,可灭!”武赘强又说!…【注】关于更新:本身写得就慢,接下来开始上班后更没时间了,尽量能两天一更吧,不会太监的!
  • 兽神传之规则初定

    兽神传之规则初定

    异世大陆,还处在剑与魔法的时代。拥有智慧的生物,除了人类,还有类人、魔兽。强者为尊是这个时代唯一的法则。在这样的时代,弱者如何生存?一只没有兽核的残狼,陷入了各种纷争之中,看到了弱者的不幸。谁能成为新的主宰?谁能重订异世秩序?是神?是人?还是魔兽?这是传说的序幕,更远的征程,在不久的将来……
  • 我,囚笼与囚鸟

    我,囚笼与囚鸟

    天地惊变之后,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远古时代就存在的种族-吸血鬼凭借着自己的种族天赋占据了最富饶的土地,并在疆界上筑起魔法的屏障以御外敌。没了外患,吸血鬼内部的争权夺利也开始了,在两次的内战之后吸血鬼的王国暂时稳定了下来。只不过腐败的花朵开满了这个国家,一点一点的侵蚀着这里。时过境迁,名门贵族的查尔霍家族在经过长年的研究之后终于成功地研制出了美丽的七色花,一时间风起云涌,似乎贵族们又有了新的玩具,只不过也给了觊觎着其他东西的某些人一丝可乘之机......
  • 不正常快递

    不正常快递

    苏牧野找了一份快递员的工作,想象中的工作是说两句“下楼拿快递!”。但是实际工作却出现了一点偏差,苏牧野看着快递单有点无力。货物:少女1位。目的地:卡利亚(战乱中)。备注:货物对我们很重要,请快递小哥安全送达。“老大!你确定这是个快递?”“废话!你要是不想送这个,这里还有一个去云顶公墓的女鬼,那里有一个去百慕大的能量核心,自己挑一个吧!”等他熟悉业务后,他发现,自己的任务似乎不仅限在这个星球、这个世界、这个宇宙......
  • 传说中的勇者传说一度流传

    传说中的勇者传说一度流传

    出身贫瘠之地赛哈丁的平尘,因为觉醒了红色戒指而惊破了天地,戒指拥有着巨大的力量,不过,却是给了他一个最弱的能力,面对六百年一次的战争,他该怎样为了守护家庭,而去战斗?
热门推荐
  • 履痕韵语

    履痕韵语

    诗是心灵深处的感情。或高昂,或低沉,或伤春,或悲秋,或咏物,或抒怀,皆与心灵深处的情有关。因此,我以为,情之所致便成诗。由于此,加之自己是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每当意气昂扬时,心情烦闷时,以及睹物感怀时,会有措词成诗为快的欲望,逐渐便有了一首一首的诗。最早的诗完全是情绪的宣泄,非意在创作,故没有存留的欲念。这次出版的诗稿按写作或发表的先后顺序排列,并注明年份,意在彰示自己写作近体诗和词的学习、探索、提高过程。
  • 邂逅调香师

    邂逅调香师

    一本治愈人心的爱情小说。调香、马术,一根网线,一个美丽的意外。[神光群:454173;书友群:590118637]
  • 樱花味的夏天

    樱花味的夏天

    童年、成长、家庭、身世……我们每个人都在寻找一种归属感。新鲜感、占有欲、好感、喜欢……我们挣脱不了命运的枷锁,却也阻挡不住命运的相逢。有人在底层仰望星空,也有人深陷现实的泥潭。不是谁救赎了谁,而是心底的那片阳始终为你而生。真相会浮出水面。
  • 泰族训

    泰族训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噬火妖人

    噬火妖人

    死亡!重生!利用!无奈!放弃!心死!消失殆尽!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吹万禅师语录

    吹万禅师语录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烽火矣

    烽火矣

    爹爹说过,之归取自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所以我以为我们终将构建美好家室,可最终,我们只能在战场上以鲜血为媒,共枕而眠。
  • 华丽转身之歌后好耀眼

    华丽转身之歌后好耀眼

    在寻找梦想的路上,程希感谢在人生遇到的所有人,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才会让自己发现自己的最好的梦想。程希一路披荆斩棘,勇敢地登上耀眼的舞台。
  • 快穿之戏精宿主日常作

    快穿之戏精宿主日常作

    当宴时末出现在系统空间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也像书中的主角一样拥有金手指,身边美男环绕……然而,“啊,我怎么又做梦了?”“醒醒,有任务了!”桃白戳了戳宴时末。桃白,她的主线发布人,然鹅,你以为我就只有一个任务发布人吗?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事实截然相反,我还有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支线发布人桃萧,支线任务总是出人意料,花样层出不穷,偏偏……支线任务的奖励丰富,咳,不是我宴时末看中这些奖励,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尽职的任务者,对的,没错!(嗯,不太会写简介,将就将就,本文1V1,至于宠不宠,看下去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