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脸涨得通红,他和妈妈通话时被激起的怒火仍然清晰可见。但当他看到我的时候,当我问了他那个问题的时候,所有的血色都从他的脸上退去了。
我不该这么做,我不该让局面变得更难收拾。爸爸看起来像生病了一样,他仍然没对我提起她的名字。我没想要他必须复述和妈妈的通话内容,然而,我又问了他一次。“爸爸。”对不起。“妈妈想要什么?”
他睁大眼睛盯着我——很惊恐的样子,我几乎可以说,爸爸从没害怕过。但他能做的就只有这样,盯着我。
但我无法视而不见。
“她想知道你没事——”
我从来没有在爸爸面前骂过人,但我那么做了。他看起来非常震惊。
“她别来假装她很关心我,别再装了,她离开我们了——”
“没有!”
我被爸爸的突然爆发吓到了。
“她离开的人是我,不是你。”他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她没离开你。”
爸爸的手是令人熟悉和感到安慰的,它总是让我感到安全和被爱。但他的话令我忐忑不安,所以我甩开了他的手。“那么,她在哪里?这几个月她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不来家里对你喊叫?为什么她要——”我咬了自己的舌头。
在一阵眩晕中,我回到了客厅,看到自己的侧影在墙上移动,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听到了她的笑声,她的碎碎念。
她离开后的那个早晨,我把她留下的那张便条带到走廊。我的腿漫无目的地移动,完全不听大脑的指挥。看到爸爸蜷缩在餐厅里的椅子上,我停了下来。那把椅子是妈妈挑选的,虽然漂亮但并不舒服。
他也收到了给他的便条,一张比我的便条更小的纸片。我看他站起来,把便条捏成一个小球,然后扔到墙上。纸球弹了下来,滚到了瓷器柜下面。然后他的骨头好像溶化了似的,膝盖慢慢滑到了地板上,跪在那里,抱头痛哭。
我没哭,除了后退,悄悄溜进浴室之外,我什么也没做。我把她的便利贴放在柜子上压平,可以粘贴的部分满是我枕头上的布屑,失去了黏性。我把它拿起来,盯着上面的话,直到它们失去意义。我把便条撕成了细小的碎片,将我手心里的黄色纸屑扔进马桶,冲进漩涡。
但这些话本身比纸屑更难冲洗掉,我闭上眼睛仍然能看见它们,甚至能看到她写错的字。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已经厌倦了努力。这不是我想要过的生活,它让我窒息。如果这样伤害了你,我很抱歉,但我不能再伤害自己了。我希望我们都能找到原谅彼此的方法。
她的落款是凯瑟琳,而不是妈妈。
我用手掌拭去眼泪,恨她令我们俩都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哭泣。我的声音更加坚定。“她离开了我们。”这次爸爸没有试图纠正我,“我不明白你怎么还能为她辩解。”
爸爸再次抬起手来,但我后退了一步,热泪盈眶。他放低了手,手上拿着一份东西,这东西几乎和他接下来说的话一样让我生气。
“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丈夫。我知道你容易通过她的所作所为,判断出都是她的错,但事实并非如此。”
“你,”我说,“没有离开。你绝不会像她那样做。”我颤抖着,挣扎着尽量不让自己尖叫:“永远都不会!”
为什么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像把事情搞得更难收场的人是我?好像是我不了解情况?
“没那么简单。”
“就是那么简单,”我指指前门,“她是离开的那个,是她不要我们了。”
“你不能这么想。”爸爸的眼睛湿润了。我知道,如果他伤心流泪,我也会难过得要死。“是我没有像我应该做的那样爱她,是我的错,不怪你妈妈。”
“她根本就不爱你!如果你知道——”我咬紧牙关,感觉都能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不要再为她找借口!”
“我不是为她辩护。”他用那种为难的眼神看了看我,就像他想告诉我什么,而同时又不想告诉我似的,“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很快,那种感觉就消失了,因为他把话咽回去了,“我说的是你妈妈,现在,说的不是我妻子。我不想你因为她不再想和我维持婚姻,就把她从你的生活中抹掉。”
对父母一方的爱和对另一方的憎恨在我心里激烈交战。她怎么能不爱他,即使现在他还在试图挽回我对她的感情?我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妻子,母亲,是同一个人,我没法把这两个角色分开,我做不到。”
“好吧,好吧。”爸爸看我眼里又涌满了泪水,“我不是说你必须这样做。不用现在就这么做。我只是说你还爱着你妈妈也没关系。我不介意你爱她。”
我不爱她。她的一言一行都显示出,她鄙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没办法修复,而我曾经还以为我有办法做到。
这是我想要的。一次谈话,或是别的什么,什么都行。只是,爸爸的样子让我想闭上自己的嘴。
“她不会走的,是吗?”
爸爸没看我,摇了摇头。
我手边没东西,否则我真想扔出去听听摔碎的声音。仇恨是如此丑陋而富有感染力。它深深地扎根于内心深处,然后被吞噬掉。但我的仇恨不是这样的,即使在肖恩那事发生之后也不是。我的仇恨开始时,就像一块冰块卡在我的喉咙里,无论我吞咽多少次,它都卡在那儿不动。然后,它融化了,寒冷从内而外散发出来,令我麻木。
我不再麻木了,我体内的一切都在燃烧,在沸腾,我觉得自己快要被灰烬呛死了。
“那我们就给她她想要的吧,不管是什么,我再也不在乎了。她需要肾脏什么的吗?”最后一句还没来得及解释,我就说出来了。她生病了吗?是这样吗?好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同时冒了出来,我无法理清它们,我也不想理。
爸爸当时应该拥抱我的。我以为他会。他以前就是这么做的。但他只是站在门口,双臂垂在身体两侧。
当我走向前想去搂住他时,他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感到身体疼痛到了极致。
“什么啊?她想要什么?”
爸爸已经走远,但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回响。“她什么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