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卡车上飞奔出来,径直跑向隔壁,差点儿不记得把钥匙从车上拔下来。
“发生什么了?他还好吗?”顾不上那天我和克莱尔一起所遭受的严重晒伤,我跪在碎石砌成的院子里,弯下腰来看丹尼尔的脸,“丹尼尔……”
司机笑了:“他只是喝得烂醉如泥而已。”
我看了看司机,又转回看着丹尼尔。丹尼尔已经翻了个身,目光涣散地盯着天空。我坐在脚后跟上,突然闻到了空气中的酒精和香烟的气味。
喝醉了。
我从没见过身边亲近的人喝醉,也从没闻到过这股味儿。这种和氯气混合在一起的烟酒味紧紧包围着我,把我变得和丹尼尔一样脸色发青。
丹尼尔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涣散,至少对我来说他看起来还算清醒。
司机蹲在丹尼尔旁边,拍了拍他的脸:“哎,丹尼尔,如果我走的话,你没问题吧?”丹尼尔现在显然对任何事情都没意见。
“你在开玩笑吗?你不能就这样把他扔在这里,”我看着司机走回他的车前,“至少帮我把他弄进屋。”
那个司机打开门说道:“不,不好。”
然后再没说一句话就把车开走了。
当我盯着他那渐行渐远的尾灯时,他只给我留下一声笑声,或者更像喘息。我跪在那里,至少待了一分钟,仔细想了一遍所有可能的方案,最后还是我自己成功地把丹尼尔弄进了他的房子里。
因为可能的方案少得可怜。
我盯着丹尼尔,他喝醉的样子可不怎么样。他的双眼从没坚持睁开超过一两秒钟,但我看得出来,他的眼睛肿了,还充着血。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前一天晚上在泳池里的那个人。
我没问他为什么,我想这太明显不过了。但另一个想法很快地战胜了第一种想法:我跟他没熟到可以互打电话问候。我们一起在过去的两周里塑造了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非常小的泡泡,大多数时候我们与其他人是隔离的,而正是那些人才清楚我们的泡泡必然会破灭。
也许喝酒就是他戳破幻象的实际行动。我没法埋怨他,但这种可能性让我对前一晚保持距离的想法少了一分不确定。
丹尼尔努力坐起来的时候呻吟了一声,我意识到跪在碎石上的膝盖还刺痛着,于是站起身,拍掉碎石。我看了看丹尼尔家的前门,那儿离我们现在的位置有三十英尺远,然后又看了看摇摇晃晃坐在那里的丹尼尔。丹尼尔的重量至少得有五十磅,喝醉了的他意味着会更沉,我要驮着他走到门前,那简直像走一英里那么远。
当我把丹尼尔的手臂扯到我的肩膀上,使劲拉他的时候,我就退缩了。他完全就像我担心的一样重,而且晃晃悠悠。当我们歪歪斜斜地往前走时,他蹭到了我晒伤的皮肤,很痛。
但我没有放手。
我们抵达门口时,两人都出汗了。我用我的屁股和手托住他,让他靠在房子一侧。“别倒下去,好吗?”如果他倒下去的话,会大脸朝下地摔到仙人掌里。
门被打开了,我松了口气。我可不想一直和这个喝醉的家伙一起玩找钥匙的游戏。
在我们进屋后,丹尼尔的膝盖发软,站立不住,我抓住他牛仔裤的后腰,猛地一拉。这使他清醒过来,最主要的是,我终于不用再担心他随时会吐到我脖子上。
我们一到厨房,他就推开了我,幸好最后他让自己靠在了墙上,不然差点儿又倒下去了。
我伸出手来帮他,他却猛地走开了。
“我没事。”他口齿不清地说道。
听语气,他似乎毫不领情。在我管闲事地把他送进屋之前,他从车里摔了下来,害我惶恐得不得了,以为他受伤了。我顾不得其他,跑来帮他。现在我累出了一身汗,肩膀上的晒伤因为驮着他疼得要命。我被自己的感觉弄糊涂了,所以发怒似乎是唯一安全的表达方式。
“你没事吧?你确定没事吗?因为我不得不从你朋友那儿接手,把你弄进屋——尤其要顺便说一句——正是把你扔在路边的那位。”
丹尼尔的回应是吐得到处都是。
丹尼尔倒在墙上时,我清理了地板。我离开了呕吐区,但丹尼尔就没那么幸运了。我在洗衣房找了件差不多还算干净的T恤给他,他换衣服的时候我就转过身去了。我没必要再看到他的伤疤了,我无法想象他厨房里那刺眼的灯光会让伤疤看起来稍好一点儿。但只要想起他身上的伤疤,我的怒火就得以平息。
我静静地站着,屏住呼吸。丹尼尔向后靠在柜子上,丢弃的快餐袋在他周围散落得到处都是。看着他,我感觉到了内心的扭曲。他比一个人生活还要惨,我所认识的他唯一的“朋友”刚刚把他扔在了街上。他真的没有其他朋友了。
当我从丹尼尔身上拿走那件脏了的T恤,放到水池里去洗时,他并没有看我的眼睛。当我回头的时候,他又塞了瓶威士忌到嘴里。
“住手。”我慢慢走过去,伸手去拿酒瓶,“说真的,你不能再喝了。”
他没有停下。他盯着我,把瓶底抬得更高了,他每喝一口喉咙就吞一下,然后紧紧咬住瓶口。“得把这个味儿从我嘴里除掉。”
我闻到一股烈酒的味道,不知道哪一种酒味更糟糕。我什么也没说,但我倒了一杯水递给丹尼尔。他一口气喝下那杯水,扶着墙保持平衡,往客厅里的沙发那边走去。
“为什么?”我本不打算问出来的,但到底如何回答他是可以选择的。我想知道自己要负多大责任,因为是我强迫他重温他想要远离的那个噩梦。“还有刚才那人是?”丹尼尔一直盯着空玻璃杯。
我跟着他到了客厅,用手握住玻璃杯。我准备拿走的时候他没松手:“你还想喝水吗?你得先放手才行。”
“约翰,他叫约翰……或者杰克。”丹尼尔松开了玻璃杯,让我到水池那里再接了一杯,“我做泳池推销员时见过他几次,他在帮我的忙,他本可以让我开车的。”
“是的,他显然是个了不起的人。”我把水递给丹尼尔,但他置之不理,于是我把杯子放在了地板上,“嘿,也许下次他可以放慢速度,把你从车里推出来,那就不用完全停稳而浪费时间了。”
丹尼尔向后靠在沙发上,胳膊猛地一下挥过自己的脸:“别给我添麻烦,好吗?”
“添麻烦?我刚花了一整天时间在我最好的朋友面前为你辩解。我把你抬进来,又刚把你吐的东西清理干净。我为你做得还不够吗?”
“我不知道,吉尔。让我自己待会儿好吗?我可以确定现在已经过了你睡觉的点儿了。”
我站了一会儿,朝他点点头。过去的一周我经历了很多事。我停止在多个层面上去清晰地思考。我已经开始忘记和丹尼尔保持距离的所有正当理由。事实并没有改变,他的年龄太大了,而我太年轻了,我们之间能获得的只有非常糟糕的结果。他可能已经不再关心昨晚那些美好的瞬间了,但不管我此时对他的感觉有多差,我都不能忘记昨晚。
也许这就是我对他的全部感受,遗憾。这无疑是我在那一刻所能唤起的唯一情绪。至少,这是唯一有用的。
我的皮肤受伤了,心也受伤了,而且我仍然能闻到我用来清除他的呕吐物时所用的清洁剂的味道。
我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再待在那里。
“再见,丹尼尔。”
这时我感觉到他的手缠住了我的手臂,我便一步也迈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