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等等。”
丹尼尔抓得并不紧。与其说是他抓住了我的胳膊,不如说是他把手放在了我胳膊上。我本可以开车离开,因为他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跟着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丹尼尔的目光让我有点儿不舒服,我感觉好像他说话的时候并不是在跟我说,“为什么你只有十六岁呢?”
我向沙发靠过去,使他不得不抬头看着我。他依然抓着我的胳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每一根手指。“我应该说什么?这——”我用手来回指着我们俩,“不是我的错,我希望你不要再这么对我。”
他把我拉近了一步,又一步。我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混合着他无论穿什么都会散发出的柠檬的味道,这混在一起的味道让我有些反胃。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再大几岁事情会怎么样。我搬到这里,遇到你,你二十一岁,哪怕十八岁,我们可以一起开车出去。”之后他的目光游离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我还能在这里待多久,”他说,“但是如果我走了,她会回家去。她会在那儿等,再等,一直等下去。”丹尼尔的呼吸缓慢而平稳,有那么一会儿,就好像他根本没有喝醉。
“他第一次狠狠地打她。”丹尼尔顺着光滑的皮肤,慢慢把手挪到太阳穴那儿,“她被打得眼睛都看不见绿色了,他把她脑子打坏了。”丹尼尔的手低了一些,“她再也看不见我了,我试着跟她说话,但她一直尖叫,就好像我的声音伤到了她。为什么?我怎么搬到这里来了?我做了什么比他更过分的事吗?”他拉着我的胳膊,试图把我拉得更近一些。
“丹尼尔?”我叫着他的名字,因为他精神有些恍惚。我眼里噙满了为他而流的泪水。“这不是你的错,你知道的。”但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你保护了她,你现在仍然在保护她,而且她——”我的声音沙哑了,但我还是把剩下那些我们都需要听见的话说了出来,“应该是爱你的。”
丹尼尔说过,他爸爸几年前就开始打他们,这时间长到足以对他妈妈在某种程度上造成永久的伤害。我希望这样的认知能让我对她柔和些,但并没有,特别是当丹尼尔还在因此受苦时。当他终于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我身上时,我能看出他并没像我希望的那样听到我的话。这些话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因为他根本不信。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头发拢向脑后。“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一点儿也不想。”他的目光与我相对,“但我还有你。”他用双手抓着我的两只胳膊,我不知道他是想把我拉近一点儿,还是需要人来拉他起来,反正是其一吧。
跟丹尼尔在一起,我永远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让我们离开这儿,去哪儿都行。我们可以去大峡谷,或者墨西哥。”
他牢牢地抓着我,声音中带着绝望的请求,丝毫不加掩饰,以至于让我无法离开,尽管我觉得很突然、很痛,尽管我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丹尼尔,我不能,”我说,“对不起,但你知道我不能。”我不需要列出所有原因,我仿佛能看见它们正一个一个地向他袭来。他的眼神再度变得暗然,松开手,又靠回到沙发上。
“嘿,”他的眼睛颤动了一下,“很抱歉吐了你一身,还有我刚说的话。”
他脸色苍白,皮肤上有轻微的光泽,头发上沾了些院子里的脏东西和碎石头。我给他找的那件T恤太小了,我无法忘记T恤下面隐藏了什么。
我坐下来,从他的头发里捡出一颗小碎石放到他手中:“你应该找个更好的朋友。”
“就像你?你是我的朋友吗,吉尔?”他心中的某一部分好像已经死去了。这也正是这个心碎男孩理解他妈妈的仇恨的一种形式吧。他把自己包裹起来,露出的似乎只有不稳定的和令人不适的紧张。
“我把你弄了进来,而且——”我瞥了一眼他的衣服,“我仍然在这儿。”
“你还修好了我的吉普车。”
“对,而且我还修好了你的吉普车。”
丹尼尔靠向我,或者他是倒向了我:“而且你闻起来真香。”
我把他推了回去。他太重了,而且没有那么好闻。
“我闻起来就像水上公园的氯气,而且因为你,我现在闻起来有点儿像呕吐物了。”
丹尼尔看了看我的腿,又看着我的脸:“你的皮肤看上去是粉色的。”
我的皮肤被晒得特别粉,明天还会更严重。我解释了关于日光浴的事情,但是丹尼尔看起来没有好好听。
“痛吗?”他把手滑到我的小臂上。
他不这样做的时候是不痛的。
“基本上只是感觉很紧,但你不应该碰我。”
丹尼尔把手抬到我的肩膀上,用拇指来回摩挲着:“这更红。”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我看着他的脸,发现他眼神迷离、暗淡。我怀疑现在我在他眼中就是一团模糊的粉色。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能还有一分钟就要昏过去了。我的眼睛开始刺痛,我用力闭上眼睛。
他现在对我做的事情很不公平。他让我明白了一些我确实不想明白的事情,那就是他真的是一团糟。他的爸妈对他做了那些事,但却都不在意他们会伤害到某些非常脆弱的人,而丹尼尔就是这个脆弱的人。
他曾告诉我,他在这只认识我一个人——我拒绝算上杰克或约翰——这一点让我很兴奋。那让我有种很特别的感觉,以为他所需要的只是我。但这不是真的,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他的世界狭小到只有她妈妈和我,他找上我是因为他需要这么一个人,可能谁都可以是这个人。我有朋友,有爱的人,而丹尼尔没有。他所拥有的只是我和我们正在发展的不太可能的关系。我知道,如果他的生活有些不同,哪怕只是稍微不那么糟糕,他应该会和我保持距离的。他知道,我最后会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或早或晚——我猜应该快了——我们将面临冲突,而我已经开始在为这种冲突做准备了。
我把肩往下缩了缩,丹尼尔明白了我的意思,停止触碰我:“对不起。”
我摇着头:“没关系,不是很痛。”是别的事让我很受伤,比身体上的痛要严重得多。
丹尼尔喃喃地说着什么,然后抚摸我的头发,手指还有些湿。他再次半倚半倒地靠向我。
我往后躲,但他继续靠过来。
我从没想过我的初吻会给了一个醉汉,他把我压倒在一张粗糙的沙发上,用力把嘴顶过来,以至于我们的牙猛地撞在了一起。我从没想过我的初吻对象会是个满身烟臭,闻起来像个呕吐物的家伙。
他一只手搅在我的头发里,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这对我晒伤的皮肤来说太紧了。
我的初吻没有发生在风暴中肖恩的老树屋里,不在篝火旁,也不在任何一个我希望它发生的地方。丹尼尔没有以我渴望的那种疯狂、热情的方式告诉我他关心我。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看都没看我。
昨天,我第一次梦到在满天繁星的注视下,在泳池里被吻,第一次梦到吻我的人是个黑发的家伙,而不是金发。
但我从来没有梦到过现在这样。
我用手把他推开:“滚开!”
他让开了。我一直后退,让自己可以从他的身体下爬出来。“吉尔……”丹尼尔倒回到沙发的一角,把头往后一仰,说道,“我不想这样的。”
我大口喘着气,就好像刚和克莱尔跑了十英里。我眼含热泪,欲言又止。
丹尼尔闭着眼睛,他的呼吸不像我的,很均匀。
啤酒和呕吐物。当我任由他晕倒在沙发上而离开时,我还能从嘴唇上感觉到他,从衣服上也还能闻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