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汽修店曾发生过一起事故。一辆2003年款雪佛兰掀背式车因为起重机出故障而撞到我的脚。
我想起了那种疼痛。那种腿上的抽痛感就像被手提钻钻了一样,也像一只动物在用牙齿嘎吱嘎吱地啃着骨头。那种疼并不像烟火一样突然爆发,然后慢慢消失。那种疼痛消耗且持久,疼痛的扩散和增加超越了痛苦或折磨这样的词语所能描述的程度,就好像它是唯一的存在,而且还是永久的。
只是并不是。记忆只唤起了痛苦的感受,痛苦并不真的存在,它就像一个你越想抓住就离你越来越远的梦。疼痛。
我从未因她说的那些轻柔、伤人的话而感到如此受伤。我能感觉到那些话语像毒液一般在我胸口扩散开来,透过我的脉搏漫延到手臂、小腿,还有手和脚。
“骗子。”
不知什么时候我坐了下来。我的手掌留有棕色的污渍,那污渍一直漫延到我脚下的水泥地上,就像一团污秽的泥浆。
她在我身边坐下,弄脏了她的裙子。她抱着我,摇晃我,而我任由她去。
我想试着走开时她不愿让我走,跟我说着婚后她和邻居的事情。
她告诉我,我有着和邻居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这令我恶心得都要吐了。
之后就没几句真话。我没表示任何抗议就让她进了屋,接受她买回来的姜汁啤酒。她没用轻柔的嘴唇吻我的脸颊,也没再说什么刺激我的话,只说会再给我一些时间什么之类的。
之后,只留下她的高跟鞋在水泥地上咔嗒作响的声音。她离开后,周围开始安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像那样坐了多久。
当我睁开双眼时,眼睛是干干的,我从有一摊污渍的地面上站起身来,走进屋里。食品储藏室的门开着,汤罐和意大利面盒子散落在一个架子上。我那吃了一半的果脆圈放在另一个架子上,旁边是一罐洗涤剂和几卷胶带,以及一盒小苏打。
我从架子上把小苏打拿了下来,朝浴室走去。主浴室,就是我们搬进来时我跟爸爸一起改造的想给妈妈惊喜的浴室。我的指尖滑过奶油色的台面,又向上抚过长春花色的墙壁。
我坐在盖上了盖的马桶上,当水龙头喷出温水时,往浴缸里撒了些小苏打。我脱下衣服,钻进水里,只露出鼻子和头顶。浴缸够大,大到我可以完全把腿伸直,脚趾向前倾斜能够到浴缸的另一端。
我深吸一口气,潜进了水里。
没有声音,没有灯光,周围只有水包围着我。我浮在水里,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撒了小苏打的水密不透光。我感觉自己好像飘在一片云层里,洁白的、松软的、轻柔的云层里。一点儿也看不见我帮着刷上墙的紫蓝色油漆。我希望自己能永远这样待着,没有痛苦,除了温暖和平和,什么都感觉不到。
就在我想着这些的同时,我的肺开始觉得压力满满。我试着不让嘴里吐出泡泡,但失败了。
一个泡泡。
再一个。
即使喘息的时间很短,还是可以减压。我的肺一收缩,就渴望被空气填满。我潜得更深了。我还没有准备好离开这周围温暖的一切。
我想起了以前住在我家后面的那个小女孩。她的名字可能是叫安吉或安吉尔什么的,我记不清了,因为她只在这儿住了不到一个月。
她淹死在家里的泳池里,我觉得那时她可能才四岁。
我没比她大几岁,但我记得我爸妈着实因这事感到了不安。即使我已经会游泳了,他们还是很快把我送去上游泳课。当我学完之后,爸爸仍然不许我独自进家里的游泳池,永远不让。我不介意,因为我和爸爸一起游泳时总是更有意思得多。妈妈从不和我们一起游泳,因为氯气的气味她不喜欢。
我曾经想知道安吉或安吉尔在溺水时是怎样的感觉。我试着在水下尽力长时间地憋气,去想象在水里如在空气中一样呼吸。不是像呛水时那样哽住,而是真的去用水呼吸。当你还没死时,是不是感觉很美妙?就像现在这样温暖地漂浮在浴缸里,但又像悬在中间的感觉?
我当时就在想着这些,不是溺水和死亡的那部分,真的不是,而是被遗忘的那部分。我真的在想这些。
我不能憋气憋很久。我感觉好像已经生活在一个完全没有空气的空间里。我没有害怕,因为浴缸虽然挺长但并不深,而且我的嘴离水面只有几英寸的距离。如果我想的话,不出一秒就能把嘴伸出去。但那个时候,相比空气,我更想要的是温暖。我那么想要温暖,所以我张开嘴——把我的舌头、牙齿,还有嘴都泡在水里。
我突然坐起来,大口吸着空气,让它填进我的肺。我把腿紧缩在胸口,脸靠在膝盖上。
呼吸,然后呼吸,还是呼吸。
我就那样一直待在浴缸里,直到水温变凉,直到我手和脚的皮肤都被泡得皱了起来。很久之后太阳下山了,浴室渐渐变暗,直到无法看清墙上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