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爸爸我要和一个朋友一起出去吃午餐——我想让他误以为我是和肖恩一起吃,而实际上这时候是丹尼尔正在外面等着我。
一直等我们出了停车场他才开口道:“所以你见过我妈妈。”
那种不舒服的羞耻感又来纠缠我了。
“如果见过是指她停车时被我的车撞了的话,那就算见过吧,她有没有告诉你我想帮她把车修好?”
“说了点儿。”丹尼尔掏出我给他妈妈的卡。上面全是折痕,好像被揉成了一个纸团后又被展开的样子。当我看见后面写的字,我明白为什么他这样问了:你这个不要脸的撞了我的车。
我脑子里浮现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让我觉得很尴尬,因为她那样骂我,我真觉得没必要出言不逊成这样。但一想到她都能以更糟糕的方式对待她儿子,她这么骂我也不足为奇。
“我能想象得到她对你说的话。”他说。
“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我把卡片撕得粉碎,手伸出车窗外,希望丹尼尔对此事也能像这些碎片一样让它随风而去。
他没有。直到风把最后一片纸屑吹走,他双手都一直紧握着方向盘。
“她错了,很抱歉。”
“别,”我说,“总之,别为这事道歉。”
之后我俩都很长时间没说话。
“从我们见面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向你道歉,你会觉得我现在比之前道歉道得更好了。”
我还是觉得不舒服,倒不是因为撞了他妈妈的车或者是被她骂了。我是对丹尼尔感到不舒服。我不想再听他道歉了,我想我不需要他一再给我道歉。我想回到我的屋顶上,一起逃避这个世界和我们所做过的事情。我希望现实能被梦境取代。
丹尼尔低声嘀咕着:“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那个晚上在想些什么吗?”
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些不怎么妙的想法。
那一晚,丹尼尔把他的怒气发泄在木棚子上,还流了血,后来他又把拳头打在了肖恩的脸上。“我忘了,我当时一看到你就很生气。”他最终转向我的时候,我一定满脸狐疑,“你觉得我在说谎?”
我还记得他那晚非常生气,记得他第一次到汽修店,记得我看到他伤痕的时候,记得他喝醉了的时候,还有他袭击肖恩的时候……尽管我理解他愤怒背后的原因,但让我轻易忘记这些事对我来说还是很难,至少不像他能做到的那样容易。
“你完全不知道自己坐在月光下是什么样子。你光芒四射,让我还不怎么认识你时就很想接近你,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立刻回家。”
“这些话对我来说就像修正历史主义的措辞。我非常确定,你当时在外面冲我大声嚷嚷了。”
听我幽默了一把,丹尼尔笑了:“我是认真的。我从噩梦中走了出来,而你就在那里。正是因为你,我才走了出来。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冲你嚷嚷,我只记得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然后你说要给我修吉普车。”他的嘴角翘得更高了。
“在你冲我嚷嚷之后。”
“那不是嚷嚷,那是震惊和某种我非常需要的方式。”他笑得更灿烂了,整张脸都舒展开了,“我们第一次一起出去的那天,我就差点儿在我的吉普车里吻了你。”
他把大拇指放在我的太阳穴上给我按摩的那种温暖的感觉,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之后,丹尼尔的笑脸完全收了回去:“可当你告诉我你的年龄的时候,我感觉就像肚子上挨了一记猛拳。”
“这对我来说很没趣。”
“然后我看见你和你爸爸……我甚至不知道我还会毁掉你的生活,美好的生活,吉尔,真的是。但那已经不是问题了,”他说道,把我的注意力又拉回他那儿,“在经历了接下来的那晚之后。”
“我不再想着走开,虽然刚开始我是这么想的。我不再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严重的错误的想法来看待你了。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从第一次把你从屋顶带走时我就想吻你。”
我转身面对他:“嘿,去游泳可是我的主意。我才是那个把你从屋顶带下来的人。你说你总是在对我说‘对不起’,也许那是因为有一半的原因是不该你道歉。”
“那晚我不该想吻你,我不该在之后的那晚又真的吻了你。”
我的表情放松下来,靠向椅背。不,错的是他不该喝酒和在他家的沙发上吻我。
“我从来没想过要接近你,你才十六岁,而且你拥有那么多。我所拥有的就只有毒药。”
“你胡说。”
“怎么胡说了?我知道我们跑出去是想逃避我们的问题,但那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结束了。如果我们那晚没有一起在游泳池游泳,就不会再发生其他任何事,也许那时还有回旋的余地。”丹尼尔在十字路口停下来,等着指示灯变绿。直到后面的车开始按喇叭,他才重新起步:“我可能没表达清楚。”
“我们没打算整天黏在一起,”我说,“也没想相互之间会产生比朋友更多的情愫,但事与愿违。你不是毒药。不知道你是否意识到你为我做的事。在你之前,我没向任何人谈起过我妈妈和那晚发生的事,我很高兴我那天在那儿遇见你,尽管你并没告诉我多少你的事。但之后喝醉了那次,你告诉了我你爸爸的事——”
“我所说的和我所做的都不能成为借口。”
“不,不是的。坦诚地说,你吻我并不是我那个周末最糟糕的事,并没让我很受打击。”
“什么意思?”
“就是我,我妈妈出现了,告诉我我是个私生子。你觉得呢?”
丹尼尔看向别处。对他来讲,这可能是个特大新闻。但对我来说,这样说出来还是会让我有一种从喉咙深处想吐的感觉。
“我现在不想把一切搞砸,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再让你回头了,在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之后,我也不会让你回头。”
“我也不会再给你机会了。”他把手从膝盖上放下来。
“真的吗?你妈妈怎么说的?”
“我不希望是真的。”我心头一颤,“真的,我真的不想这是真的。”
“我现在还是不能抱你吗?我可以吗?”
不知在我说话的什么时候,我的手臂紧紧地搂住自己的腰,手紧抓着安全带扣。我确定,这样子看起来就像我马上要把自己扔出一辆开着的汽车,但其实并不是。我没有允许他抱我,而是努力把自己搂得紧紧的。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别回答了,是我的问题。”他坐回去,拢了拢头发,“我可能是又想吻你了。”丹尼尔又戴上了墨镜,掩饰那有些受伤的表情,“实际上,我知道我刚才会吻你的,因为现在和你坐在一起,就在明确告诉你我有多混蛋之后,我仍然想吻你。现在这样挺好。我怎么会想回到那个我并不想回的过去?”
如果能把我分割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我会马上接受。
一个我可能回到一个无关他与我的身体接触问题的地方。在那里我只想帮他,而不想……
另一个我则仍然紧抓住安全带,好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中间。因为在游泳池那晚,我们躲在灌木丛里,是他抬起我的下巴的,我记得我反抗了。在那之后,是他的酒后之吻,是他打伤了肖恩……除了撤退,我还能做什么?我十六岁,他二十一岁。爸爸会把我俩都杀了,他的妈妈可能会报警逮捕他。他不是毒药,而我们俩在一起就可能是了……
还有肖恩……我甚至无法说服克莱尔我已经忘了他。
汽修店映入眼帘,怕被爸爸看到我是从吉普车而不是捷达里出来的,我让丹尼尔在隔壁的支票预付点那里停车。
丹尼尔伸手去拧车钥匙,发动机的噪声随之消失,我们陷入一片沉默。
“我需要些时间,一周,或是两周。我要做些一直拖着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我皱着眉头:“你没事吧?”
他耸了耸肩:“只是些在搬家之前就该处理好的事。会弄好的,可能要离开几个晚上,你知道吗?”
“是的。”我讨厌自己不能透过他的墨镜看到他的双眼。我真的讨厌他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旅行漠不关心。我想再问问他,但他的肢体语言在告诉我他不想再说。
我开开车门,但没开成功。
丹尼尔靠向我,恰到好处地伸手抬起车锁,车门开了:“有点儿粘住了,我猜又该请你帮忙修一修了。”
他的体温传到我身上,我们之间的近距离就像我们曾经……我半转过身去看他的脸,又青又肿。
我的感觉完全一样。
他没撤回去:“那晚在我家里,我可不想你认为我是这样吻的你……”他的眼睛看着我的嘴,一只已经被遗忘的蝴蝶又开始在我心里扇动翅膀了。之后,在我认为他已经意识到他又想吻我的时候,他俯身,亲了我一下。很轻,直到他离开……直到这个吻结束,我才感受到他嘴唇的温度。
那只是一个吻,也就一两秒。你一眨眼就会错过。
不像我的梦境。
不像那晚的感觉。
我没来得及把他推开,因为发生得太快,还来不及反应。
“我对太多的事感到抱歉,吉尔。”
“我知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