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家走的路上,人们放慢了车速,都看着我。一位女士甚至摇下窗户问我是否还好。我随便搪塞了几句,只管继续向前走。天气很热,还有些白痴狂按喇叭。我只是走着,一步紧接着一步,边走边流泪。我无法消除想哭的冲动,更加阻止不了眼泪流下来。
肖恩和丹尼尔。肖恩和我妈妈。妈妈。爸爸。
越来越多的车堵在了街上。我开始用数车来分散思绪,四辆白色皮卡车,两辆红色小型车和六辆灰色小型货车,还有一辆绿色捷达。
捷达开到我身边时我差点儿大出洋相,因为当时我都快泪奔了。而我恰好瞥见自己的自行车在那辆车的后座上,所以眼泪又被忍了回去。
肖恩俯身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我上了车。
肖恩开车送我回的家,一路上我俩都没说话,甚至在卸下自行车时也保持着沉默。
自行车被卸下来的一瞬间,后轮胎在车道上弹了一下。我们都下了车,分立捷达两旁。这一路下来,我的情绪稍稍得以平复——仅是稍微——当我看见肖恩的手撑在车顶上,几乎十指张开,连指节都变成了白色,而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时,我那稍微平复的心瞬间又波涛汹涌。
“我知道你要去工作,但我晚上之前会再过来。我们得谈谈。”肖恩不是在询问我的意见,而是简单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那天晚上肖恩和妈妈在一起时的情形。她离他那么近,在我还没弄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的时候,心就已经碎了。心里一百万个渺小的不渺小的梦全在我踏入家门的那一刻幻灭了。
肖恩在等待某种首肯,所以我点点头,骑上自行车。
我们终究要谈,谈过后,也许我们的关系将会就此结束。
我从车库窗户望进去,发现爸爸的卡车还在车库里,才想起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我一下子惊醒了,把肖恩抛到了脑后。
“爸爸?”走进车库,我径直去了他的房间,心里想着、希望着他也许只是病了。但他没在房间,他的床甚至已经被整理好了。我正穿过厨房准备去客厅看看时,他从对面的入口走了进来。
他正在打电话:“我们得谈谈。”
我靠在冰箱上,像刚刚跑完步似的那样气喘吁吁,只不过使我喘不过气的不是疲惫,不是震惊,也不是害怕,而差不多是种恐惧。就像在扭秋千的绳子,一圈又一圈,看着绳子缠绕在一起,紧绷着,缩短着,直到把所有的绳子都扭尽。我整个夏天一直看着这个秋千被扭得越来越紧,有时候快些,有时候慢些,但总是在接近绳子极限的时候再松开,让秋千快速地自动回旋,我总在无情地接近,尝试把自己抛出去的那个瞬间。
我不是个在操场上和朋友大吵大嚷的孩子。我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站在小厨房里看着荧光灯把爸爸脸上的油渍照了出来。他也在看那秋千缠绕,他比我更怕他自己说出的下一个字。
我的手摸到了冰箱把手,没什么其他原因,我只是想要握住些什么。
“和妈妈有关。”
爸爸说:“她留了一通留言,说想见你。”爸爸说这话时看起来更弱小了。
我的回答里包含了承认和道歉的意思:“她已经见过我了。”我看得出来这句话打击了他,伤害了他,但我还必须接着说下去。“你去拍卖会的时候,我知道了她想要什么,还知道了为什么。”当我看着他时,我咬着腮,下巴抑制不住地颤抖,“爸爸……爸爸……那不是真的,请告诉我那不是真的。”我可能不是他的女儿,他也可能不是我爸爸,太令人难以忍受了。是她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而让我揭穿它,这是件多么卑鄙的事啊!我需要爸爸来澄清它,还原事实,这样我就可以做回一个轻松的人了。
但他没有。
他的脸色很难看,这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事,最最糟糕的。瞬间我泪如泉涌。
她没骗我。
我向他走过去,拖着和妈妈婚礼上的誓言一样无用的双腿,蹒跚地穿过厨房。我给了爸爸一个拥抱,把自己的双手在他宽阔的后背上紧紧相扣,尽可能扣得紧紧的。
“她怀孕的时候我才知道的。我们总不能……我早该告诉你的。”
“不,我不介意,这没关系。”
他握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开了一些,差点儿要摇着我说:“有关系。”他接下来的话让我感觉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可以把你带走,你明白吗?你愿意周末回来看我吗?”
“我们可以走啊,去俄勒冈州,还记得吗?每个地方的人们都需要机修师!”
他放开我的胳膊。
“爸爸,还记得吗?”
他把我的手心转到上面,把他的卡车钥匙放在我手心里。爸爸那双蓝色的眼睛是透明的。
“你自己进去吧。换上打烊的标志,去处理那辆闪电敞篷车吧!”
我没马上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因为这和妈妈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和我们突然谈到的事情毫无关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让我离开,因为我的直觉不是这样的。我想他会让我留在他身边。如果她有机可乘可以带走我,除非她把我从爸爸身上撬下来。我会那么做的。
我发誓爸爸也是这么想的,除非他放弃了。他要送我走。他显得很平静。
我的心在喉咙里跳动,每一个字都要很努力才能说得出口:“你可以和我一起来。我马上就开始了,定时链轮已经拿来了,你不想和我一起进行首次试驾吗?”我们在过去几天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争论我们要播放什么音乐。
爸爸摇摇头。“今天不了。我今晚要去找她,我们会见面。你可以继续。”说完这话,他走过我身边,向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留我一人在那里。
爸爸从没丢下过我。
如果我还待在那个厨房里,可能会窒息、喘不过气或是更糟——在抽泣中崩溃——所以我只好开上卡车,朝汽修店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