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和他目光相接时,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能做的就只是盯着他。他呢,流着血的手、碎了的玻璃都源自我的愚蠢和我那愚蠢的汽水罐。
“怎么回事?是你砸了我的窗户吗?”
我很害怕,就像已经挨了揍一样。当我盯着他那双愤怒至极的眼睛时,感觉胃里好像充斥着很多绞来绞去的蛇。
“我很抱歉,我本来没想砸碎你的窗户。”
“没有吗?”他站着,打开手掌看了看手上的玻璃,“那你本来想砸什么?”他望向自己的房子然后看了看我家,目测着它们之间的距离,考虑着他们之间的争吵我能否听得到。缓过劲儿来后,他耸了耸肩,那动作像极了爸爸,以至于我之前的恐惧完全消失了。
“我想分散你的注意力,真的,或者你妈妈的注意力。我想把罐子扔到墙上,这样也许能把你或是你妈妈引出来,你们就会停止争吵了。”我说最后那句时紧张得身上所有汗毛都立了起来,我呼了口气,“我没细想,只是不想任何人受伤。我很抱歉,这本来不关我的事,玻璃我会赔的。”
“算了。”
“至少让我——”
“我说算了!”他的愤怒和我的不安一样迅速地消失了。他开始往家门口走,四肢就像打了败仗一样耷拉着,比起这种状态,我更喜欢他最初充满斗志时的样子,“别再打破我家的窗户了,好吗?”
“等等!”
他停住了,回头看看我。
时间还不够长,凭我的经验,他如果现在踏进家门,她势必还在那里等着他和他接着吵。我爸妈每次吵架就这样,我不想他再经历和她妈妈的第二轮争吵。
我打赌会比之前被灯砸到要严重得多。
“先别回去了。”我欲言又止,“我是说,我会进屋的,你可以在这里再待会儿。”我准备把荡在屋檐边缘的腿缩回来时,他阻止了我。
“嘿,别!”他边靠近两个院子之间的墙边举起双手,还把我家院子一侧的灯绊倒了,“别这样,好吗?”
我停下来。飘忽的云层使他的大部分五官都埋没在阴影里,但在明亮的、让人无所遁形的聚光灯般的月光下,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
水泥墙有将近六英尺高,他可以把下巴靠在上面。他比我最初想象的要高大些,年龄很难说准是多少岁,因为他看起来有好几天没刮胡子了。但最重要的是,我发现他的脸上有个红色的巴掌印。
看到他脸上的印记,我对他们的争吵有了更加真实的感觉。他妈妈打了他……甚至不止如此。我不管他年龄多大,这样做都是不对的。尤其在我和他说话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我就了解了他根本不会伤害任何人。听到我的话,他明显感到很痛苦,而我只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承认故意砸了他家玻璃的、跳下一层屋顶的陌生人。
这样不行。
我心里有点儿动摇,当我意识到原先遮挡着我的云层抛弃了我时。他随意地打量着我,我穿着太小的运动短裤和已经褪了色的吉姆汽修店T恤,还有堆在头上的那一头金发。
我试着从他的角度去想象自己的形象,但当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十二岁的流浪汉形象时我赶紧打住了。一种不适感笼罩着我,就像被大汗淋漓的人拥抱了一样,我差点儿跳下去,就为摆脱这种尴尬感,摆脱他。
“你到底在那上面干什么?”
我猜他没看见我放在屋顶上的深色睡袋,所以他很难猜到我在屋顶上睡过的晚上比在屋里还多。更重要的是,他不必知道。
“我有时喜欢看看星星。”
他看看天,再看看我:“看星星?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不必往天上看,因为那晚根本就没有星星。如果那天连月亮都没出现的话,即使天空不断被云层吞噬,看上去也会是空荡荡的。
“我是说有时候。”
“那别的时候呢?”
“我喜欢走出家里,因为这里太安静了。”
他笑了:“你是指经常。”笑得并不灿烂,只是嘴角往一侧歪了歪,露了一下牙齿而已。这浅浅一笑让我再次为他感到难过。
我咬着腮,拉着我的短裤下摆,希望能多挡住一点儿我的腿,随后我坐在自己的手上,只为继续拉住我那愚蠢的短裤。他的眼睛垂下来看着我的腿:“你不能随意从屋顶上跳下来,知道吗?那样会弄伤你的腿或是别的地方。”
我被他的话激怒了,无礼地反击道:“而不是我的手吗?”
我无法真的看清他受伤的手,因为他站得太靠墙了,但我看到他抬起肩膀,好像试图动动手指。他挨了打的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我立刻觉得我是负有责任的,不仅仅是为我说了如此轻率的话,也为我提醒了他我所目睹的一切。
就像早先我描述的那样,那些肚子里的蛇又溜了回来。
邻家男孩点点头,冲他自己或是我,我不知道,然后没再说一个字。他没有回去,这让我松了口气。我站着,看着他绕过他家房子,上了一辆停在车道上的海军吉普车。他迅速发动汽车,倒车,随即猛踩刹车,转个弯开走了,把发动机旋转发出的噪声留在了身后。
自那以后,曾经常常给我以安慰的屋顶,不再令我感到安慰,我不再觉得我以任何实质性的行为帮了他。在我爬上屋顶之前,无用感已经折磨了我好几个小时了,现在这种感觉潜上屋顶,让我难以入眠。
吵闹的发动机声在黎明之前把我吵醒了,虽然我那时还没完全醒过来,但当我看到他停好车进了家里之后,我一下子醒了过来,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我悄悄从屋顶上爬下来——没有弄伤任何一条腿——钻进窗户。进屋,我拉开桌子最下面的抽屉,找到一沓用皮筋扎起的优惠券。那是妈妈设计的,她认为所有商店要想红红火火都要靠小广告。她说,即使经济不景气,人们仍然需要开车。优惠券、传单,我们甚至还做了一些商业广告……真是糟糕,我们制作的那天她很开心。广告确实有效果,但当生意没有达到她预期的那么火爆时,她的热情就退去了。后来,我们一整年都没再见过优惠券。
我点了点那些优惠券,随手抽出一张,鼓起勇气在背后潦草地写下一些话,然后又赶紧爬出窗户,这样爸爸就不会听见开门的声音了。
我知道发动机的刺耳噪声意味着什么,昨天,他就需要一个新的刹车片了。也许这并不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问题,但却是我可以解决的问题。
我走向吉普车,把优惠券别在车子的雨刷器下面。
毕竟,我还欠他窗户的修理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