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窗户爬回来时,天已经开始变亮了。我的T恤钩在窗闩上,把我向后拉了一下,害我保持平衡时踢倒了台灯。
台灯没摔坏,但掉在地上发出了很大响声。所以当卧室门被一把推开,爸爸挥着棒球棒闯进来的时候我倒是不觉得惊讶。
“吉尔,怎么……”
如果一位父亲在凌晨时分逮到他的女儿偷偷溜回卧室,无论如何都可能会引发一场激烈的争吵。但爸爸只是看了还蹲在书桌上的我一眼,叹了口气:“又在屋顶上睡的?”
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疲乏和厌倦。就算我没把他吵醒,他本来也睡眠不足。因为他成天工作,一方面是为了挣钱——愚蠢的佩普男孩(Pep Boys)在离我们两个街区的地方开了家新店,抢了我们一些生意——但同时也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去想已经离开了他的妈妈。
“对不起,爸爸。”我关上身后的窗户,跳下书桌。
黑暗中他伸手理了理他那一头杂乱、弯曲、纠结在一起的头发——从后面看起来很长。妈妈在时总能让他的头发保持整洁,但是现在它已经长到衣领处了。
“你不能总是这样,现在还不到五点,只有连环杀手才起这么早!”
我没被他的逻辑牵着走:“还有越野运动员。你知道我是哪一类,对吗?”
爸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大得我都能数清他牙缝里有多少东西。他拖着脚步走进我屋里,把台灯捡起来,放回桌子上:“不是杀人狂达莫[7]在高中跑圈吗?”
“哈哈,您早上五点还真有趣!”
“我快被你吓出紧张症了,你也快了!”
“我下次小声点儿。”我说,“我保证!”
爸爸又打了个哈欠,发出奇怪的声音,还把他的背使劲弓到极限:“嗯……你回屋里睡会死吗?太阳还没出来呢,外面的气温已经35摄氏度了!”
我不在乎有多热,我还没准备好回屋睡。我看着他,等着他提妈妈。
但他没有。
他从没有提过,在妈妈离开后的这五个月,他一个字都没提过。好像某天我们醒来,发现她已经离开,是件太正常不过的事了。他知道妈妈已经离开了吗?他知道是为什么吗?他想知道为什么吗?我不知道答案,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提这些问题。所以,我们就像现在这样过着,我们假装忽略每天都会遇到的和她有关的不大不小的各种提示物。
她慢慢地但确定无疑地从我们的家消失了,同时也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有时,我发现某张照片或是一个枕头不见了。我们都在做同一件事,那就是清除她。上个月我把她最爱的咖啡杯带上屋顶,然后扔在车道上看着它摔碎。如果爸爸看见碎片,他也不会说什么。接着,我又把她的读书镜给毁了。也许紧随其后要遭殃的会是爸爸的卡车。
但她阴魂不散,有些东西我没法像从屋顶上扔东西那样扔掉。
譬如从镜子里看见的人。
肖恩。
“并没那么热。”我说。热与不热都是相对而言,但这并不是重点,我们都知道。从爸爸紧锁的眉毛我看出我的回答令他很不高兴,但我也不高兴,而且回屋睡也不会让我高兴起来。每当我想尝试回屋睡时,夜晚屋里的寂静就会钻入我的骨髓,像小火蚁一样咬我、刺我。有时我会听到爸爸来回踱步的声音。也许他一个人睡不着。也许安静也在啃噬着他的心。不管怎样,我无法视而不见,所以只能选择不听。
我强挤出一丝微笑,不想爸爸再为我担心:“不管诱惑多大,我保证今天早上不杀人也不吃人。”
爸爸的笑容比我想象的保持得要长,但已经很好了。更好的笑容,我需要想个办法让它保持住。
“你想要我做点儿吃的——”他打了个哈欠,“——当早餐吗?”
我抬了抬眉毛。以前是妈妈做饭,这可能就是我不想学做饭的原因。爸爸的厨艺也就比我好那么一点点,这意味着我们已经吃遍了我家方圆十五英里的餐厅外卖。然而,他还要尝试做饭,或者至少,他提出来要做饭。
作为对我毫不掩饰的质疑的回应,爸爸半笑着半打着哈欠,再次盯着我那张不怎么睡的床看了看。他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
我屏住了呼吸。
他也是。
他又叹了一口气。“我会把麦片盒给你放在柜台上。”然后他的脸皱了起来,“我忘了给你买果脆圈,对不起,宝贝。我们还有些巧克力糖、肉桂什么的,你喜欢这些,对吗?”他亲了亲我的额头,然后去了客厅。
我关上卧室门,把手撑在门后。
我们从不谈起那件事。
她为什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