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寒气重,外头不比府里,隆福寺地处郊外,加上又是一夜北风紧,昕然才伸个头就猛地发现脖颈一凉。一旁跟着的屈瑾瑜看她缩着脑袋跟一只刚托生下来的小鸭子一般缩着头,随手解了脖子上的毛脖圈给她套上,刚从脖颈上下下来,带着体温,突如其来的温暖叫昕然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不像只鸭子,倒像个猫儿。
“昕妹妹,这还暖和点了吗?外头风紧,又飘了点雪。我抱着你吧。”屈瑾瑜作势要低下身子抱她,昕然哪里肯,不说前生那些传的沸反盈天的风言风语,就是今世她也不愿跟这个冤家有什么别的瓜葛。
“你这人怎么跟张狗皮膏药一般,我不要你,你却硬粘着我,好生无礼。”
“昕妹妹说的哪里话,咱们是亲戚,亲戚之间和和气气的不好吗,况且你才多大,我抱抱你不过抱孩子罢了,你倒学起那些老学究的样子,昕妹妹真是伤了我的心了。”从来都是坊间传闻的翩翩贵公子模样,昕然哪里见过这人耍无赖的样子,到底是说的那句话,大家好歹也都是亲戚,可瞧他那样子又是让她恼,让人拿他没辙。
“我不理你,哼。”昕然扭了头,可人还是口是心非的笼紧了脖圈,又转头望着雪梅道:“雪梅姐姐,你抱我回去呗,昕然脚凉。”
“我的好姑娘,且饶了我吧,我今儿赶了那么远的路才到,就让我好生歇会儿,这小屈相公不是说要抱抱您嘛,又是亲戚又是没到隔礼的年纪,您就当他是我使唤吧。”雪梅出门前就领了河氏的意,又瞧见屈瑾瑜却是不凡的样子,想着八成太太是存了结亲的意思,索性卖这未来的姑爷一个好。
“雪梅姐姐怎么连你也这样,你这般真是臊着我了,你再这样,我就真气了你。”
“好妹妹,可别为难一个丫头,你穿的这样单薄,鞋子又有些湿了。我抱你回去也省得你摔着。”
“呸,谁要你抱着,我自个儿走着也走得,哪里那么娇贵了。”昕然不理她,直匆匆往前走,不到半段便摔了一跤,那地上八成是由着除尘的小沙弥撒了水,晚上夜深露重结了冰。
“好妹妹可别闹了,摔了一跤可不好。”
昕然看他却是没有杂念,自己又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下,也就依了他,左右自己是个享受的,也随他去。
过了前廊,往前跑不过一射之地便是禅房,远瞧着雪梅挑了灯走来,打先儿赶来的凫儿忙挑开了帘子,又往里叫了声“小屈相公带着姑娘回了。”又见着里面两个年纪还小的小姑子捧了手炉从帘子里走出来。
“小屈相公可辛苦了,我们姑娘前些日子才说要吃些甜果腻物好长长身子,这些日子可不发沉了,到让小屈相公一路受累了。”来的是脸上消了肿的鸳鸯,不过血迹没了,只是淤血还在,还需拿药酒化开了热血才见好。
“女孩子家家哪有什么沉不沉,小小的一个能多使得力。”屈瑾瑜与一干丫头笑闹了几句,放了昕然上凳子。紫燕早泡好了前些日子沣京流星的花果茶,一屋子飘着甜气倒也不显得单调冷清。
“你吃了茶,便走了吧。”昕然放了茶盏拿帕子擦了擦嘴。
“好妹妹,这一盏茶就要撵我了吗。”
“哪有上了夜还在女儿家房里留宿的道理,到不知是哪个夫子教的。我也去问问。”
“妹妹怎么这么经不起逗趣儿,我不过说上两嘴逗你顽罢了,这就恼我了?可是真心?”
“罢了罢了,大半夜我也不叨扰妹妹了,先告辞,明儿再来找妹妹。”
见屈瑾瑜走了,几个丫头都围上来问是和原有,刚被留下吃茶的雪梅便一一说了,听到钱氏竟如此折辱昕然,平日里性儿最好的云雀也是啐了几口骂道老东西,亏是几个有眼力的捂了嘴才没叫有心人听了去。
“如今府里是太太当家,老太太和太太撕破了。三姑娘婆家又强势,掣肘着倒也相安。”鸳鸯捧了一盘子面果儿放到昕然面前,又倒了掺了甘蔗汁的牛乳放了“只是我哥哥也是个读书的,只是奈何家贫,幸而城里私塾的夫子怜惜也不苛求束脩。”
鸳鸯擦了擦踏脚凳儿的水,坐上后又慢悠悠的说:“年关时我哥哥在家里跟我几个弟弟妹妹说起学里的事儿,说是有个姓钱的哥儿极为聪慧,才不过十五,如今也通晓诗书,去年考中了秀才,八成是他们塾里第一个进士。”
“这么说来,那个钱哥儿,是祖母家的了?”
“正是了,只怕是钱家要有了倚仗了,殊不知是‘一官撑起一家人’,进士及地税钱都能省不少,太太和老太太迟早是正面对上的啊。”鸳鸯起身,紫燕搀了,见昕然点头,两个丫头又抬了凳子过来。
“说着这些也难为你想得远,我也不怕你们说,我是不瞧好祖母的,祖母是填房,说句不好听的,哪有留的那么大的姑娘?”昕然压了压手,紫燕把门口几个小姑子都赶到外间去,又招呼各人拿了垫子等坐在昕然脚边儿。
“便是那句‘世人自有世人理’如今我祖母只大我母亲几岁?拖老的人自有不好,照理我是后人我不便说,倒成了我是个‘二木头’任她们欺负了去,母亲今日发卖了那些东西,光是身上扒下来的都够那小人家的女儿做了嫁妆。”
昕然吃了一口牛乳,又道:“我这么一个家庭,我也不是傻子,早早的便看到了,个个都不是什么省心的。这些个原本爽利的人都开始‘听风辨雨’‘风吹两倒’,小姨在家里的时候都听着小姨,看母亲和小姨好,给几个面子。小姨走了祖母代管几天一个个折煞起母亲,如今二婶子回了老太爷,母亲拿了掌家差使,一个个又扒着。”
“母亲是多恩少罚,那些个人就越发懈怠了,到底是要好好治一治,所以我先说着,我的蘅芜苑,可不能出了什么别的岔子,一个个可都别当我五岁的娃娃,我的奶母你们也是知道,犯了事儿照例子撵了。”
昕然看她们一应跪下,又起手虚扶了鸳鸯紫燕道:“你们若是得力,也如紫燕鸳鸯这样,我当你们姐妹一般待,你们平日里也知道我待鸳鸯紫燕如何,你们要是真心,也忠心。我也自好好待你们。”
一干丫头均是磕头表心,又以凫儿、云雀、鹦哥为最,昕然瞧这三人不过七八岁,一片赤子心,自然也有了提拔的意思,紫燕会意,拉了他们出门到自己和鸳鸯房里去了。
鸳鸯却看刚刚昕然悄悄拉了她衣袖,怕是有话要说。她与紫燕是同昕然最亲厚的,如姐妹一般无话不谈,紫燕小些不太沉稳,大事都是先与她商议,紫燕还得再历练一番。
见人都走了,鸳鸯依着昕然的手坐到一边问道:“姑娘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