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知这世间都将一个仁义礼智信的道理,排在第一的便是仁,仁者,仁心也。殿下对兄弟不悌,便是不仁;兄弟不睦,不悌不友便是不义;兄弟阋墙,外御其务,给当今圣上再添烦恼便是不忠;父母烦恼,不思其解,反内里不合,是谓不孝;殿下当初在孔圣像前盟誓尊师重道,如今背弃是谓不信。殿下是要做那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不信之人吗!”屈夫子最是不喜兄弟不睦,勾心斗角。
昕然看屈夫子生了大气,那位殿下又呆在原地,气氛分外尴尬,只好站出来说道:“我是不知道天家内事,不过看那位殿下被欺侮之事仍不忘背诵大学,刚刚那几句便是听那位殿下所说。”这番说辞倒是引了了屈夫子的注意。
屈夫子乃当朝大儒,最喜有才之人,当即便命人前去请来这位不起眼的殿下。那少年便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手里包着手绢由着两个宫人引进。穿着实在寒酸,甚至是不如在场的几个奴才,只不过他背脊挺直,颇有些文人傲骨。
他一来先是拜见了屈夫子,又转身对着昕然一抱拳。昕然才福身,便看见身边的魏衡钊躬身,口中道:“四哥。”
这一句四哥,叫她心里如雷击,这人,是魏越彬。
是那个害得她全家斩首,罪株九族,害得她惨死的男人,与她有着血海深仇,她竟然,她竟然还亲手送他上了一条康庄大道,若是她不闻不问,要等三年后秋闱之时,魏衡钊化作考生一举夺魁才得到圣上注意。如今她为他引见屈夫子,以他的才识,怕是不消得一月便能得圣上青眼。
好恨啊,竟是亲手助于仇人!
魏越彬看昕然愣愣的不说话,双手微微颤抖,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可好?”
我当然好啊,看见仇人在我面前,我如何不好?
昕然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肌肉的每一丝走向,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破绽,只是几息,她又还是那个漂亮大方的孟家嫡系小姐。
“殿下毋需过虑,昕然只是有些累了。”
魏衡钊见魏越彬一来,昕然便不大理睬自己,心下有些吃味,忍不住出声道:“四哥,四哥许久未来,怕是功课也落下了不少,我这边还有些温习之书,四哥可要先温习一番?”
屈夫子听后也是赞同点头,挥挥手叫几个宫人引着魏越彬去西厢书房先去取书。
屈夫子并不是毫无眼色之人,如今孟家的二爷在军中颇有威信,孟家大爷是个滴水不漏的老狐狸,任谁挡着也跟油一样能滑过去。孟家正是如日中天,炙手可热,加之族中又出了一位受宠的皇贵妃,其势力直逼皇后。如今皇后膝下无所出,领养的六皇子天生体弱,并不能与天子聪颖又肖似当今圣上的七皇子相比。
孟家的皇贵妃并不是本家所出,而系旁系,宫里的地位,除了受宠程度之外,也与背后势力相关甚至母家的强势会让其更受圣宠。如今后宫一后一贵四妃之中,惟端嘉皇贵妃地位尴尬,虽说与孟家有联系,但又是旁系,攀不上关系。为了巩固与本家的联系,也为了自己有个靠山,七皇子有倚仗,端嘉皇贵妃将孟家的嫡公子接到宫中侍读,说是侍读,其地位比起皇子也不算差。有眼睛的都看的出来,端嘉皇贵妃将孟家的大姐儿接到宫中,是有着联姻的心思,一来可说亲上加亲,加紧自己与孟家的联系,二来七皇子背后便有文武都有涉猎的孟家作为夺嫡的倚靠,一举两得。
如今孟家的大姐儿正是年幼的时候,感情若是从小奠定下来,对以后也有好处,只要不是彻底的蠢货,都看的出来,这位将来必是七皇子妃,说不准还是太子妃,还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屈夫子看魏衡钊似乎并不喜这位小姐与其他皇子有过多的接触,甚至默许她与其中几个扶不起的阿斗交恶,看得出来他相当重视这位小姐。也罢,日后尽量减少这位小姐与其他皇子的接触便是。
只是没人注意到,西厢的拐角处,有一个少年捏紧了手里的绢帕,目光灼灼的望着那个与如今最受宠皇子谈笑风生的女童,眼神中是势在必得。
五年时光飞逝而过。
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亦或是孟府,变化繁多。
朝堂上,圣上点了魏越彬掌管八千禁军甲士,前两年更是点了这位不怎起眼的皇子去赈灾平叛,原本众臣都是存着看笑话的心,把烫手山芋甩给他,哪知他倒做的滴水不漏,圣上对他也是刮目相看,皇后索性把他记在了自己名下,这倒是让皇子之间的形势有了不同变化。
后宫中,端嘉皇贵妃又诞下一子,这孩子来的是时候,正是圣上偏宠皇后母家送来的一位‘云美人’分走圣宠的时候,这一下也是夺回了圣宠。这几年后宫美人充盈,端嘉皇贵妃也不似之前那般美艳,到底是失了些宠爱,亏得七皇子争气,地位才分毫不动,只是这也更增加了端嘉皇贵妃与孟府结亲的心思。
孟府后院里变化也极大。苏姨娘在昕然六岁那年生了一个儿子,地位有所提升,靠着这个儿子和那个兴风作浪的老夫人又在后院作妖,除了画眉,又强行塞给孟国公一个自家的内侄女,只不过昕然使了个计谋,叫她主动爬床,这到现在也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因着这几年昕然在宫中极得宠爱,圣上因着端嘉皇贵妃,爱屋及乌封昕然一个‘慧娴县君’甚至还正式划了封邑,后院这才好容易安静了几年。
如今昕然也是十岁的女娃,正是该摆宴的时候。
一大早孟府便开始叮叮咚咚的鼓捣起来,从四更天开始便是灯火通明。
昕然打了个呵欠,手里捧着《诗经》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鸳鸯举着一把象牙梳子替她篦头。这梳子是去年屈瑾瑜去西域游学后带回的宝贝,通体如玉却非石质,甚是温暖,用其篦头可舒缓心神。
“姑娘还是多休息会儿吧,我看姑娘今日可有的累的了。”鸳鸯顺手取了些茉莉花头油洒在缎子似的黑发之上,头发有了油脂润滑,更是柔顺轻盈。
“没那个闲心了。”昕然嘬了一口金雀儿端来的养生茶“去把账本拿来我对对。”
昕然自八岁那年起就开始帮忙管理着家中账目,那些个老油子让河氏和杨媳妇好好的掰扯了三年,一个个早顺了刺儿头,可不敢再生事。有胆子大的看昕然年幼,在昕然管账面的时候私自阴下些银子,一个个叫昕然全部扒出来,该吐的吐,该卖的卖,有所涉及者一律赶了,可不管你有什么天大的苦劳,一个个都赶了,这倒是让众人刮目相待。
“姑娘今日是寿星,怎么还看这些烦心的东西。”鸳鸯梳了一个好看的堕马髻,配上珍珠小步摇共几个小簪子,瞧上去分外可爱,又戴上一套红宝头面,倒不见得过于素净。
“我一日不看,那些人还不翻了天了,前几日孟沅琦阴阳怪气的说我扣他月例,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祖母拿了自个儿的银子给她贴了,还嫌不够,又说我扣他弟弟的笔墨银子,这可真是好笑。孟沅晖才多大点?一个月笔墨要花上五两?便是哥哥也未曾这般铺张浪费。这是多少进了她的口袋?”昕然啪一声把杯子打在木几上“她若是自己花了我也不气,孟家家大业大,娘早年也在城西马下不少的地,又有二十间商铺,这银子也不缺,只是她日日拿银子去买稀奇玩意儿讨好几个来府里拜会父亲的皇子,这算什么?如今储君未立,这是要给孟家惹下多大的麻烦才甘心?”
“姑娘不气,今儿是好日子,犯不上生这种气。”
这厢鸳鸯正劝和着,外头紫燕打了灯笼,鹦哥儿挑了门帘,看紫燕一脸的为难之色,也是不好言语。
“说吧,又是什么事?”
“姑娘,说了您可别气。”紫燕有些为难“画眉姑娘共三姑娘,跟睿哥儿闹上了,画眉姑娘非说睿哥儿觊觎她容颜,还偷了她的肚兜,三姑娘也跟着一道儿闹上了,姑娘您看。
“还看什么看,真是荒唐,什么日子都要吵上一吵,真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我不跟他们计较,就算计不管后院阴私的哥哥了吗?一个个活腻歪了,我让她三分,把我当什么?泥巴捏的?”
昕然听了气的恨不得仰倒,孟泽睿是不管后院阴私的人,只跟着国公爷参议朝堂之事,原就是侍读,了解好些秘密之事,去年又高中探花,很是个热门的人物,这已封了户部员外郎,今日是特意请了沐休假回来给昕然做寿,哪知孟沅琦和那个不长眼的一来就把脏水往他身上泼。
紫燕看昕然一大早就动气,忙叫了几个小丫头过来好生劝慰,这几年她们也算是摸清了昕然的小心思——最是喜爱小孩子,再大的脾性也不会朝着孩子撒气,先平了她这头火,几人才浩浩荡荡往后院的正堂赶。
远远的在回廊上便看见一个女人抱着柱子口里嚷嚷着要去撞死了以证清白,又有一个少女跪在院子里正哭着。孟泽睿气的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呆呆的跪在地上,河氏气的瘫坐在椅子上,孟国公摔了两个汝窑的杯子,下人们没一个敢前去收拾。杨媳妇正为河氏顺气,也不好说什么。钱氏一脸阴险的坐着喝茶,苏姨娘在一旁泼油加火。
“老爷,我看哥儿这是欣喜大姐儿今日是寿星,多吃了一两杯才糊涂了,老爷还是算了吧。”
“什么算了?我的清白就不要了吗?啊老爷啊,我不活了,不活了?”画眉这么听了,又抱着柱子嚷嚷着要撞死了。
“爹,孩儿一直跟着爹学习孔孟之道,绝不会做出此等不顾礼义廉耻之事。”
“爹,画眉姐姐这么好的一个人儿,就要这么不清不白的遭人嗤笑吗?”孟沅琦看着孟国公似有动摇,毕竟孟泽睿是跟着他多年,他深知孟泽睿的脾性,为了扳倒这个河氏的一大倚靠,她又添了一句。
昕然走到门口,挥挥手示意几个丫头不要通报,自己直挺挺的走进去。
“哟,这是闹什么全武行,请不起戏班子,给我做寿是自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