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语书能下床走动,已是两日之后。晨起微光,泛着点点金黄,细碎的光线洒进开着的窗户,铺成一桌子的温暖。
窗外拂着稀薄的风,暖烘烘的,紫竹轻轻摇摆,清冽的冷竹幽香一袭一袭的顺着风飘进药味浓郁的屋子,带来短暂的清新。
青萝推门进来,手中端着汤药。
看着那个灰不溜秋的药碗,语书喉间回流上来一股子要人命的苦,咬了咬牙,决定从青萝下手,遂指着她手里端着浓稠的黑水笑道:“你看我都可以下床走动了,今日能不能,不喝这个了?”
青萝一愣,白她一眼,二话没说径直走到桌边放下托盘,倒了一杯清水,后端起碗走了过来。
到了跟前,她嫌弃的看了一眼碗中的药汁,秉着呼吸将药碗递了过来:“想得倒是挺美。”
“……”真的,这碗中的药,她已经喝了三年了,实在是不想再喝了,那种奇怪的苦,只要想到她都会头疼到全身发软:“那就今日不喝,今日让我缓一缓,明日我一定喝行吗?青萝你不知道,我现在只要一看到它,我整个人都是苦的。”
“不行。”青萝等她说完,然后断然拒接:“你要是不喝,这药夏侯夜寒一准让我喝。我又没病……赶紧的……不然凉了更苦的恶心……”
青萝不松口,她只能接过药碗。
看了看黑色浓稠的液体,深深吸了一口气,捏着鼻子,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只是还来不及咽下最后一口,胃里翻滚的咸腥一阵袭来,不等她忍住,本已喝下去的药水瞬间尽数都呕了出来。
青萝一惊,急着过来扶她:“你没事吧?”
“没事!”接过青萝递来的帕子将唇边的药汁擦干净:“就是今天这药,是不是和往日的不大一样,我怎么觉得像是加了血进去?”若非那一股咸腥,她不可能吐的。
“怎么可能,药是我亲自抓亲自煎的。”青萝一脸惊愣,捡起地上碎裂的药碗,用手点了一点碗底的药渣,在指尖磨了磨,然后又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最后很认真的看了过来:“没有血腥味哇,你是不是产生幻觉了还是想多了?”
按住胸口,努力的去回忆那种味道,但现在喉间除了上天入地的苦,再没有其他味道,想了想,估计是她错觉了,遂点了点头:“应该吧。”
“这下好了,今日的药你倒是可以省了。”看着地上暗黑的药汁,青萝双手一摊:“你怎么也不笑一下,最起码,我今天是不会再给你送药了,多幸福!”
“要真幸福就好了!”勉强的笑笑,本该欢喜,可现在满嘴的苦涩,她实在笑不出来。
青萝洗了手,走过来按例把脉,完了一拍手道:“嗯,恢复的不错。不过近几日还是别乱动了,躺着休息吧。”
“可我都睡了五日了……”背都快躺散架了。
“睡了五日也可以继续睡,你也不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哪里还能出去,你说对不对啊,念儿?”夏侯夜寒慵懒的声音从门外窜进来,将她说了一半的话打断。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探了个头进来,待看清楚是谁,她惊得顿时从床上站起来:“念儿……”
“娘亲……”念儿今日穿了件粉色的衣裙,矮小肉肉的身形实在像极了肉丸子。瞧见了她,迈着她那小短腿一跳一跳的就跑了过来:“娘亲娘亲……”
疾步跑过去抱住念儿,一月不见,她都快想疯她了,那日若非念儿……后果她不敢想:“念儿,快让娘亲好好看看你,娘亲想死念儿了……”
“……念儿也想娘亲,娘亲不哭,念儿这不是来看娘亲了么……娘亲……”念儿抱着她的脖子使劲的蹭,心里瞬间软的一塌糊涂。
青萝收拾完地上的汤药后,知趣的退了出去,夏侯夜寒也跟着出了去,还带上了门。
“娘亲你不知道,念儿老早就想来看娘亲,可是小猴子爹爹不让念儿来,他说娘亲在休息,不能打扰……”
“小猴子爹爹真坏,他不让念儿来看你,自己却偷偷的来……”
“娘亲,小猴子爹爹个大坏蛋,他还说,念儿要是再来晚一点点,就见不到娘亲了……可娘亲不是好好的在这嘛……”
“……嘿嘿,小猴子爹爹说只带念儿一个人来,不带懿哥哥,懿哥哥就生气了,然后就把饭碗给摔了,小猴子爹爹更生气了,就把懿哥哥给关在了书房,罚他呢……”
“……那家店的鱼可真好吃,比小猴子爹爹的厨子做的还好吃呢……”
念儿一个劲的给她讲夏侯夜寒带着她来的路上的故事,看样子,真的很开心。这两年在皖国,很少带念儿出门,她基本都只是在宫中和夏侯懿两个人玩耍。
心间温暖,对夏侯夜寒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可是若按照念儿说的来计算,他们一路游山玩水,似乎与她从皖国离开的时间错不了几日,心头疑惑,遂问念儿:“念儿可还记得,你和小猴子爹爹是什么时间离开皖国的吗?”
“嗯……”念儿嘟着小嘴,水晶葡萄般的眼珠子转个不停,然后偏着头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反正就是早晨我起来,找娘亲,小猴子爹爹就说娘亲出去玩了,然后小猴子爹爹就问我想不想来找娘亲,念儿说想,小猴子爹爹第二日就带我出来了……”
对念儿的这个回答,她着实吃惊不小,不由得有些郁闷:“夏侯夜寒,敢情我前脚走,你后脚就跟来了啊……”
“娘亲,你在说什么?啊……”念儿扬起头看过来,小脸粉嫩粉嫩的,应该是困了,水灵灵的眼睛有些无神,低头将念儿抱在怀中,哄着她入睡:“没什么,念儿要是困了,就睡吧!”
“那娘亲和念儿一起睡,好不好?”念儿闪着她那双水晶葡萄大眼睛望着她,满满的期待。
遂低头亲了她粉嫩的小脸蛋,笑着道:“好!”扯过被子,将自己也裹了进去。念儿不是特别的黏人,睡觉的时候也特别安静乖巧。躺在她怀里,不一会就睡着了。
看着念儿安静的睡颜,心里暖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上天真的待她不薄,至少留下了念儿,陪着她,她不至于成了孤家寡人,无处容身。
指尖轻轻划过念儿的眉眼、鼻尖、唇角、脸颊……手倏地僵在空中,怎么……她竟看到了一丝凌瑄的影子?
用力的摇头,她这是怎么了?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念儿是哥哥的孩子,又怎么与凌瑄扯上关系,真是荒唐至极……
轻轻地从床上起来,给念儿掖好被角,这才转身,就直直撞上了夏侯夜寒:“怎么样,念儿睡着了?”
“你是踩着点,算着时间来的吧?”念儿这才刚刚睡着,他就进来了。
“那当然,每到这个时候,念儿和懿儿都要午睡的,你不知道就算了,我这个当爹的可记得清楚着呢!”夏侯夜寒探着脑袋瞅了瞅睡得正香甜的念儿,蹑手蹑脚的往门外走,还不忘给她比划手势,示意她也出去。
回看一眼念儿,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而她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已经不在颜渊花楼了。
看房屋设计布置,应该是在一家茶舍。至于是哪家茶舍,她就不大清楚了。而且现在也没心思去弄清楚,她只想知道夏侯夜寒究竟将念儿带来是做什么的,又为什么要告诉念儿那些话。
她现在只要想到念儿说的那句‘晚了就见不到娘亲了’她就心慌的心疼:“你怎么什么都给念儿说,她才多大?”
“再怎么小她也是你女儿,难道不该知道自己娘亲的情况吗?”夏侯夜寒倚着楼梯边上的一根柱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着很是欠揍。
“那你也不该那么跟她说?你对她说晚一点就见不到我了,你知道这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吗?”第一次吼他,第一次生他的气,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混蛋。
夏侯夜寒一愣,妖孽的脸上勾起一抹嘲弄的笑:“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说?跟她说你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准备不要她了,还是跟她说她的娘亲早就在三年前就该……”
夏侯夜寒喉间一哽,‘死’字硬生生咔在喉间,没有说出来。他只是望着她,眼神复杂,脸色苍白。
心口狠狠一揪,刺骨的疼扩散到全身,她险些站不稳,极快的抓住楼梯的扶手这才不至于摔倒。
他慢慢走了过来,因为身高的原因,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双眸腥红,眼神冰冷:“这么多年了,但凡你有一点考虑过念儿的感受,你都不会那么做!酷暑严寒,你只管习武练功,不顾自己身子是否吃得消……秦语书,你何时有一丝丝的把念儿看成女儿过?当初我就告诉过你,做任何事,都该想一想,你是不是一个人,你有我,还有念儿,还有……可你呢?自私的一直活在你的世界,何时回头看过我们?”
夏侯夜寒缓缓说着,没有任何语气,脸上亦看不出情绪。可她知道,他在生气,压住心口,轻声唤他:“夏侯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