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中的远洋客轮很像游动的孤岛,也像浮动的监狱。随着时间的延长,人们的情绪越来越有几分焦躁了。
所有人中,玛格埃塔的焦躁不安是最严重的。这种心态的具体表现是,她越来越明显地后悔对乘船的选择,并且开始老态地唠唠叨叨;再加上晕眩一天比一天严重,并且频频发作。她忽然开始相信起宿命来。从她少有的疑神疑鬼的神态中可以看出,某种阴暗的念头时不时就会来偷袭她一下,不愉快地现状同她原先美丽的预想简直就是南辕北辙。玛格埃塔几乎丧失了坚持到底的信心,这和她一贯坚韧不拔的作风绝对不同。
为了打发光阴,玛格埃塔夫人拿起了桥牌。可是,桥牌打得并不顺利。爱玛总是惊慌失措地出错牌,维奇诺经常神不守舍,夫人周身奇痒引发奠名其妙的暴躁。她为她韵过敏反应、为笨头笨脑的爱玛、为阴沉敌意的伊内斯、为文雅怯懦的维奇诺、甚至为瓦尔蒂尼的陷入情网……玛格埃塔总能信手拈来随便什么理由大发脾气,让所有人不能忍受。
金东霖坐在玛格埃塔对面,不时凝视她虽年老却依旧俏丽的容颜,心里百感交集。想到自己制老父正因癌症苦捱在床每天每天望眼欲穿,不觉悲从中来。看到玛格埃塔如此频繁的歇斯底里的大发作,金东霖不得不反省自己听凭了坐船的决定是不是个错误。在人人烦躁、个个激动的狭小空间里,金东霖难以抑制地思念起自_己的生母来了。那是个从没被父亲真正爱过却与他相濡以沫三十年的淳朴忠厚的农家妇女。
就在玛格埃塔的心理承受力正在走向极限的时候,女人间的明争暗斗也迅速升级。爱玛和伊内斯之间的吵闹已经到了不顾体面的程度。
这一天深夜,持续着的轮机声和水浪声里突然冒出来尖锐的哭闹声。爱玛闯进玛格埃塔的舱内。
玛格埃塔勉强睁开眼睛,疲倦地问:“什么事?”
爱玛扑到床头;紧攥双拳哀求道:“把她轰走吧!求您了!她不是人,她是魔鬼呀!”
玛格埃塔疲乏地睁开眼睛,无力地问:“你在说谁?谁是魔鬼?”
爱玛几乎不假思索地:“当然是伊内斯小姐!”
玛格埃塔喘着气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爱玛哭泣着:“是她自己弄丢了蓝色发带和栗色领花,是她自己拽断了珍珠项链,可她偏偏一口咬定是我在暗中使坏,夫人!她侮辱了我的人格!”
玛格埃塔厌倦地闭上眼睛。
爱玛还在哭闹:“她是魔鬼!她存心挤兑我、赶我走!夫人!小小的爱玛无家可归没有什么,可她针对的是您啊!她恨您,不是吗?”
玛格埃塔像猛挨了一棒,哆嗦了一下,缓缓地转过头来,斜睨着爱玛,用力吐出两个字:“你!滚开!”
“您说什么?”爱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玛格埃塔的嘴唇发紫,费力地用低沉的声音清晰地说:“你给我滚开!”
瓦尔蒂尼不容分说,一伸手就把爱玛拎到了屋外。
金东霖正来到门口,爱玛立刻像遇到救星一样扑上了他的脖子。
而这时,一个异常冷静的女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贼喊捉贼,本性难移!”金东霖倏然回头,看到的是伊内斯苍白的脸和似乎能冒出火来的蓝眼睛。瓦尔蒂尼冲过去把她强拽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爱玛跺着脚放肆地在金东霖的脖子上哭叫,维奇诺赶来,才把她从不知所措的金东霖身上拉开,送到她的房里。
好容易舱内平静下来。维奇诺赶回来对发怔的金东霖解释说:“她们一直在争风吃醋,让我母亲操碎了心。不是为了哪个男人,是为了家庭中的地位。伊内斯是以孤女的身份变成了有继承权的小姐;而爱玛,却由一位娇生惯养的小姐变成了必须自食其力的女仆。”
金东霖理解地说:“是啊,反差的确太大了。”
原来,几年以前,玛格埃塔的第二任丈夫博丘姆在管理企业期间,一家化工厂因操作事故起火,一夜之内化为废墟。厂长是博丘姆的好友,不幸死于严重的烧伤。后来他的妻子改嫁,遗弃了女儿。博丘姆听说了这件事,就把她的女儿也就是爱玛,领回到自己家中。其时,爱玛已经因为得不到很好的家庭教育,而沦为了“问题少年”,不到十四岁就有了好几次违法记录。博丘姆希望通过环境条件的改善而感化爱玛,让她改邪归正。玛格埃塔也没有反对。毕竟家里人口稀少,也不在乎多了一个人。但是,玛格埃塔坚持一点,就是爱玛的身份是女仆,不是女儿,她必须自食其力。
听了这个解释,金东霖这才明白爱玛为什么会常常无事生非了。
这时,维奇诺却又微笑地加了一句:“不过,据我观察,爱玛最近格外反常的原因,恐怕还和你有关?”
“你说什么?”金东霖大吃一惊。
维奇诺凑近他的耳朵,压低声音小声说:“只要你回过头去,就会发现一双痴情的眼睛,盯在你身上。那同样是引起爱玛妒忌的根源哪……”
金东霖猛然回头,果然与那猝不及防来不及躲避的眼睛相遇——那是伊内斯火热的注视。尽管它来自半遮半掩的门后,金东霖仍然感到了那火热的力度,脸禁不住腾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