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快就升到了半空中,街道上几乎没有阴影存在了,我下楼买午饭的时候,特意找了找拉二胡的老人,想给他几块钱,但是我走遍了整条街,都没有再遇见他。他像是蒸汽一样消失不见了。上楼的时候我开始思考那时昭昭说他“考虑考虑”是什么意思。我确定昭昭不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人,要不然最终他不会带我走,但哪怕是这样一个人,也会有所担忧的。
我盘着双腿在一块小小的羊毛地毯上坐下,将我在便利店买的便当放在茶几上,又泡了一杯朋友送的龙井茶。我抿了一小口茶水,并没尝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它与我在小超市里买的三十块钱一斤的茶叶没有多大区别。我开始吃饭,便当里有几块新奥尔良烤鸡腿肉,由于是流水线上包装的便当,这会儿鸡肉的口感已经不嫩了。我用筷子挑起几粒米塞到嘴里。接着我在心里默默地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那时候那么强烈地想跟他走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整整一顿饭的时间。到最后我依然没能想出一个恰当的答案。这么说其实有些虚伪,因为我知道答案:那时的我,不切实际地向往着远方。这样一个解释有点轻易和轻蔑了。我安慰自己,那已经是过去了。
吃完饭,我将便当包装扔进垃圾桶,包着烟灰的纸巾还在里面,它一度是干净的垃圾桶中唯一的垃圾。我擦干净茶几,又喝了一口龙井茶,还是尝不出任何区别。我点燃一支烟,开始我的午后时光。几口茶后,突然想起书柜底下的抽屉里放着几封信,我立刻激动起来,心跳加速,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我被自己生理的变化感染了,连忙站起来走到书柜边,拉出抽屉,拨开几件杂物,取出三个褪了色的褐色信封。无一例外,信封上都写着“河北省衡水市武邑县北街昌平歌舞团,陈昭收”。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拆开第一封信:
昭昭我儿:
展信开颜。
好久没收到你的信,我和你姨都很不放心,昨天村里来了邮递员,说是有你的信,当时我跟你姨都在地里,是你王叔收了,回来后递给我们的。看到你说你在外面一切都很好,我跟你姨也就放心了。去年到现在一直旱,收成不好,没招,今年竟然还要买粮食吃,老天爷不知犯了啥糊涂。
上个月你初中老师王老师来家里,就是来坐坐,说到你,很可惜你初中念完没升学,他说你本来是能上大学的,咋就铁了心不上学了。我就跟他讲,这孩子脾气倔,做了决定,八头牛也拉不回。王老师讲,那时候和你同班的一个学生,成绩还不如你,前年考取了重庆的大学,现在回家,一村人都敬重他。我没说啥,但心里也跟你王老师一样,可惜,咋就不读了呢。
过去也都过去了,人生在世,就图个平安,是吧,你跟着那个马戏团四处跑,一定要注意安全,到了陌生的地方不要被人家骗,万事都要留个心眼,说话做事都要有分寸,也别得罪了人家,晓得不?
上个月我跟你姨带你弟到县城里去了,还是老毛病,心脏问题,医生给开了点药。还是老药,吃了几年了,也不见效。但是有啥办法呢,医生说啥,我们都得照做。你姨心疼你弟,在医院里又掉了眼泪水。后来带他逛县城,看中了一把玩具枪,非叫我买,我掏完钱,他说要买两把,还有一把要给他哥,这小孩子,还是怪记挂你的。
别的爸也不讲了,你万事当心,不要舍不得钱,穿暖和,不要搞感冒了。有空常写信来,打电话到村头老李家的商店也行,打过来然后挂掉,爸去回给你。
还有一个事,冬月十三,是你妈十七年的忌日,你不在家,但是最好买一刀纸,朝西南方向给你妈烧了,磕两个头。
爸爸,姨
一九九九年十月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