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狗的主人黄明清站在远处却不敢过来。他心里面紧张得不行,口里不停地在念着阿弥陀佛。他的喉结又粗又大,在细脖子上滑上滑下,像只爬上玉米杆想偷吃棒子的不安分的老鼠。他的紧张不是没有来由的。就在前天,他家的猪拱了村长的菜地,村长就教育过他,说一定要看好自己的牲口,这只是个简单的管理问题嘛。但是处理不好,就会引发不必要的人民内部矛盾,是不是?同样是管理,你看这么大个村子,一千多号人,我就没让它乱了套。你家才两个娃娃、一个婆娘、三头猪、六只鸡、十三只羊,一共不过才二十五张嘴嘛。哦,对了,还有一条狗,二十六张嘴。应该能管理好的,我代表组织充分相信你是有这个能力的。村长语重心长的话今天还犹言在耳,家中的狗就差点又咬了村长家的鸡。他想起村长那天最后可是还特别提到了这条狗的。你想村长现在能不发脾气吗?
好几次都是眼看着村长就要追上狗了。狗一掉头,又跑开了。但很快大家就看出来这狗其实只用了三分功夫,它总是跑跑停停,待村长离得近了又才加速跑开。这让张远莽总能抱着一点希望,他希望狗还没来得及加速前一脚踢飞了它。他的希望却总是在挨近狗的那一瞬间落空。有一次离得最近,张远莽刚一起脚,另一只鞋又飞上了天。狗以为是闹着玩,更加欢势,居然;中过去将那只鞋衔了回来,摆在离张远莽三五步距离的地方。这一下,大家哄地笑炸了锅。罗玉平笑得更是腰都直不起来了,手搭在过来看女儿的丈母娘肩上,口里连连说,我日你个乖乖,我日你个乖乖啊。丈母娘听了很不自在,羞红着脸叫了几声唉唉唉。等罗玉平回过神来,周围的人已被这意外的笑料逗弄得前仰后合很不成人样了。
毕竟年龄不饶人,张远莽转年就五个的人,而这条狗却不过两三岁,按年岁,狗应该叫张远莽爷爷了吧。所以,张远莽经过这么一折腾,人早就累得软成了一滩泥。张远莽在群众的笑声里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毕竟是有损于领导干部形象的事情。他不能让自己在核桃荒村打拼了二十多年的个人形象让一条狗给毁了。于是,他双手叉腰,摆了个伟人的姿势,很威严地扫视了一眼围观的群众。他想通过这个举动把昔日的威风找回来。大家就猛地停住了笑,他们的姿势也僵在了原处,像一群造型各异的木偶。村长光着双脚站在秋风飒飒的田野上,样子就很有些滑稽了。
更要命的是,张远莽发觉现在那泡尿已经要憋不住了,像洪水泛滥要决堤了。张远莽咬着牙打了个颤。这一颤,裤裆里就落下了几滴尿液,恐慌很快就漫上了张远莽的脸。张远莽小时候经常把尿撒在裤裆里,整天一股尿臊气,小伙伴们都懒得理他,还给他取了个“尿包”的外号。那时张远莽还不是村长,是个少年,别说有人怕他,连起码的尊重都谈不上,几乎全村的人都叫他“尿包”。他不乐意,但也没办法,只好忍着。刚当村长的时候,村里有人叫顺了嘴,找他解决问题的时候还“尿包”村长怎么怎么的。张远莽在喝茶,耷拉着眼皮子,只管捧着茶杯吸溜吸溜。续了一杯,再续一杯,那人还在“尿包”村长个不停。张远莽的耳朵跳了一下,然后就把手里的一杯热茶泼到了别人脸上。张远莽还是耷拉着眼皮子,说不烫了,只是让你闻一闻的,有尿味么?等那人回过神来,早就没村长的影子。这事传开后,就没人再敢叫他的外号了,干脆连他的名字也省了,都客气地村长长村长短的。
张远莽又打了一个颤,脸上的肌肉绷得更紧了。他生怕下面的水龙头失控,当了这么多人的面出洋相。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支开围观的群众,找一个僻静处解决分洪的大事情。他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狠狠地吐出一口痰,那口痰像颗石子样硬硬地砸在地上,腾起了一团灰尘。大家这才识趣地慢慢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