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然却没接着分析下去,而是一把拉过白可那纤嫩的手掌,便朝着街对面跑了过去。他们穿过了并不宽阔的马路,在案发点的正对面停了下来,这里有一间水果蔬菜店——摆在店外的货物明显要比店内的还多。
即便刚才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才来教育了一番这矮胖的店老板,虽然他装模作样的往店内撤回货品,但是工作人员一走,他就立刻又把货品搬了出来,反正整条街道上又不是只有他才这样做。
这时候还有一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在询问矮胖的店老板,但是他貌似一点都不配合,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并且不时地摇着头,他不过就是个小本商人,可不想和命案有半点联系。
由于在这矮胖的店老板口中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警察只好礼貌的告辞。
“看我的。”程浩然这才松开了白可的手,朝着她眨了下眼睛,然后大大咧咧地朝着这间水果蔬菜店里走了进去。
等了几分钟后,白可才跟了进去,她简单的挑了几个柑橘,而程浩然正为了山药讨价还价。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猜不透这个不正经的心理医生。
不过可能因为讨价还价的原因,不知道什么时候,话题已经悄然的被程浩然所掌控了,以至于两个男人居然能像妇女一般聊得热火朝天的。
“谋杀案就发生在你们店对面,搞不好会影响你们的生意,这叫什么事嘛!”程浩然插着腰,感同身受的愤慨道。
“就是!真晦气!”这个矮胖的店老板显然烦透了谈论谋杀案,今天肯定有不少人问他相同的问题。
“来来来,这几种水果也给我装了。要好一点的,你可别蒙我。”程浩然故作弱势地说道。
“没问题。”矮胖店老板聊得不亦乐乎,哪还有心思去琢磨短斤缺两的事情,于是他爽快地走到了较为靠后的货篮那儿,颇为认真的帮挑着蔬果。
“这些人净是看热闹的。”程浩然故意下拉着嘴,抱怨地说道。
“如果能驱散这些目瞪口呆看热闹的人就好了,真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又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就看一扇门有什么意思?”矮胖的店老板瞄了眼马路对面的案发点。
“最近这段时间晚上的情况肯定很不一样,”程浩然也顺着店老板的目光瞄了过去,“你有没有看见凶手进去——是不是一个身高一米六、脸上还算干净的酒红色头发男子?我听说他是一个富二代。”
“什么?”矮胖店老板猛地把目光转回到了程浩然身上,“你说是富二代干的?”
“我听说警方已经找到线索,正在排查中。”
“你知道?”爱说话的矮胖店老板很激动,“一个富二代!”
“是的,说不准你昨晚都还见过那个人?”
“呃,其实我没时间留意这样的事情,晚上的时间通常是店里较忙的时候,很多人下班会路过这里。一米六、酒红色头发的男人——没有,我没在附近见过你描述的这种人。”矮胖店老板有点遗憾地说道,毕竟他还挺想知道富二代要摊上大事那得怎么收场?
“对不起,听你们聊的,”白可递过了柑橘让老板过称,然后毫无违和感地加入了话题,“我想你是听了误传,有人告诉我,凶手是一名一米八的男模特,头发确实是酒红色,其实是情杀。”
白可的这一句,简直就是画龙点睛之笔,这店老板的太太,以及还有一个嗓音沙哑的店员都参与了进来。他们看见了不止四五个高挑的男人,那个嗓音沙哑的男孩还见过一个戴面罩的高挑男子。“只不过他头发不是酒红色。”他遗憾的补充道。
在一番热火朝天的八卦讨论之后,程浩然和白可相继离开了蔬果店。
“你这样做的意义在于什么?”白可语气里带着一点点责备,毕竟最初的话题是“凶手会不会是秦子谦?”
“哎呀,我就只不过是想简单测试一下,看看陌生人走进案发现场的时候,被注意到的概率有多大。”
“你就不能直截了当地问他们吗?或者我用系统排列分析一下他们的潜意识也可以,为什么非要说一堆假话呢?害得我也陪你瞎扯了不少。”白可故作生气状。
“如果我像你说的那样,干脆利落地问他们,我的问题就得不到任何答案了。多数人都不喜欢在没有情感基础上突兀质问,那具有很强的攻击性,更接近于审问,只不过是环境氛围不同罢了。”
白可饶有兴致地盯着这精神分析大师,觉得他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所以那样的询问模式,他们通常会表示怀疑,结果自然就是抵触而沉默不语。如果我向他们打听情况,他们也一样会如同牡蛎般把嘴巴闭得紧紧的。”程浩然又不正经的摆出了一副用拉链封口的姿势。
这让白可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眼前的这男人一点大师风范都没有,但是却有种说不清楚的人格魅力。
“但是,如果我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有点儿反常出格却又备受关注的观点——再加上你的反驳和参与,他们立刻就松口了。况且我们还知道一个细节,就是晚上的那个时间是店里最忙的时候,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无暇兼顾别人的事情,而且很多人在人行道上来来往往,这意味着凶手选择的出入时机,极有可能是在这个时间段。”程浩然冲着白可微笑了一下。
白可怔了两秒,她被这个男人超前的思维逻辑给深深折服了——按照这个分析来推理的话,只要查明秦子谦这个时间段的行踪,就能确定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地方要走一走。”程浩然又指了指案发店铺旁边一栋紧挨着的破旧民房,大门紧闭着,似乎不愿被人注意和打扰。
“心思缜密的凶手,会留下那么多的线索吗?”白可不解地问道。
“也许吧。”程浩然大步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那栋破旧民房门口那儿,潦倒的歪挂着两个一米左右的汉字“补鞋”,但是这广告牌的红色字体颜色,早已褪得所剩无几,不注意看的话,甚至都无法辨别出这是招牌。
同样一扇不知道是用来透气还是透光的狭小百叶窗上,挂着平纹粗布窗帘,看上去脏兮兮的。
程浩然走到了门前,由于没有门铃,他只好扣了扣那质量极差的生锈铁门,铁门发出了一连串刺耳的响声。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开门的是个流着鼻涕的脏小孩,这倒没有出乎程浩然的意料。
“你好,你父母在家吗?”程浩然礼貌地问道。
小男孩沉默,他盯着程浩然和白可,似乎很反感这些陌生人,而且带着深深的怀疑。
程浩然迅速的扫视着屋内——虽然民宅都是独立建筑,但可能是由于受到同个时期建筑风格的影响,它的内部和案发那边的杂货铺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妈妈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小男孩擤着鼻涕,用手背擦掉了,他的手腕上那条薄薄的金手链却引起了程浩然的注意。
“别害怕,哥哥不是陌生人,也就比你大一两岁而已。”程浩然又开始不正经地说道。
由于长期的不正经对话,白可还真的无法判断,程浩然哪一句话是暗藏玄机,哪一句话又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
小男孩抬头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几大截的男人,就算他算术不好,他也还是清楚——比他大一两岁的小哥哥应该是长什么模样的。
“其实我们是来补鞋的。”白可指了指程浩然,然后朝着小男孩温婉的一笑。这小家伙也许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大姐姐,他两眼都放出光来,两行鼻涕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挂在了脸上。
程浩然悄悄地给白可递了个大拇指点赞的手势。
白可取出一张纸巾,轻轻地帮他擦拭掉鼻涕。而在一旁的程浩然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流鼻涕的小男孩!
小男孩笑逐颜开,眼睛都激动得眯成了一条线,转身冲着楼梯大喊:“妈妈,有人找你。”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回昏暗屋内某个壁垒中去了。
这时候一个面相刻薄的女人扶着栏杆探出头来瞥了一眼,然后一阵急促的踩楼梯声。
“还是不要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没好气地说道,但是刚开口就被程浩然打断了。
虽然说程浩然不像秦子谦一般翩翩公子范,但是他却无时无刻充满着一种正能量,散发着阳光的气息。
“您好,我是《民间时报》的工作人员,我是想说服你接受这一千元,让我们写一篇关于你邻居的文章。”程浩然偶尔也模仿了一下秦子谦的那绅士范。
愤怒的话语停留在了这女人的嘴边,原本还在骂骂咧咧的她,将头发捋顺,还拽了一下那皱巴巴的裙角。
“跟我上来吧。”她似乎打消了疑心,但还是快速地走到了门前,利索的把门关上,然后引路上楼。
二楼倒稍微有了点灯光,再简单不过的白色涂料粉刷的墙壁,只不过似乎有点年份了,涂料层已经脱落得七七八八,坑坑洼洼的墙面也影射了这家人的生活质量。
“你们叫我李姐好了。不好意思,刚才我说话有点过分,你们肯定不相信我有多烦——总有人上门来推销这个、推销那个——保险、家具、装修、保健品之类的破玩意儿。问题是我们这样的地方会买得起他们推销的东西么?”
李姐摆出了一副很嫌弃的表情,但是她目光又增添了些许光芒地问道:“提供点消息给你们写文章,就可以获得一千元了?”
白可给他使了个眼神,希望他不要再胡说,因为是被临时叫来案发现场的,她身上别说一千元,就连一百元现金都没有,总不能让这个称作李姐的人拿出刷卡机来吧。
“如果你能按照我们的要求来回答的话,没问题的。”程浩然确定的点了点头。
“隔壁那个男人,其实还挺不错,他……”李姐正准备侃侃而谈,用这点她并不觉得多值钱的信息来换钱的时候,一个老旧的硬沙发那边传来了干咳声。
“你很吵,没见我在补鞋呢?”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不满的责问道,这人似乎对唾手可得的一千元并不感兴趣。
李姐立刻就紧紧地闭上了她的嘴巴,但是她不甘地朝着那中年男人投过了责备的目光,意思是为什么连送上门的钱都不要?
那男人的声音已经完全丧失了人类声音的活力和生气,使人感到仿佛是一度恢宏的色彩消退成了一点点斑驳的溃痕。它是如此的低沉抑郁,简直像是发自地层深处。
这声音强烈地表达了一个绝望无救的人的心灵,一个在旷野里孤独飘零、饥寒交迫的独行者,倒毙前就是以这样的声音来诅咒这不公的世界和践踏他的异类。
氛围很僵……
这男人又默默地干了几分钟活,那双干瘪凹陷的眼睛又朝上看了看,既无兴趣也无好奇,只有着一种幽怨阴沉的直觉,觉得那个本不该站着陌生人的地方,现在怎么还没空出来?
白可隐约地感到不安,她虽然有点害怕,但是看到程浩然那么淡定地站在那儿,倒令她安心不少。
“这房间光线太暗了,介意我让光线进来吗?”程浩然征求道,然而他的肢体语言并没等对方回复,就已经走到了窗前。
原本紧闭的窗口一下被打开了,一长方光线落了进来,照到了这个补鞋人和他膝头一只未做完的鞋子。他停下手中的活,在他脚旁和凳子上,散乱地放着几件常用的工具和一些碎皮。
程浩然和这中年男人对视了几秒——他胡子雪白,参差不齐但不太长,脸颊凹陷可目光明亮。即便乌黑的眉毛和蓬乱的白发下那对眼睛长得并不大,有了这瘦削凹陷的双颊衬托,也就显得大多了。
心理医生缓缓走到了补鞋匠的身旁,坐了下去,顺便近距离打量着对方的穿着——那破旧不堪的黄色衬衣,领子敞开着,露出枯瘦干瘪的躯体。松松垮垮的褐色袜子,旧羊皮纸似的蜡黄皮肤。
他举起一只手来挡住眼前的光亮并显得很不适应,那手上的骨头看起来像是透明似的,他就以这个姿势呆坐着,茫然、惆怅。
“我想顺便补一下鞋子。”程浩然笑着说道。但这个补鞋匠每次瞧面前的人总要先低头朝自己左右看看,好像他已经丧失了把方向和声音联系起来的习惯;他每次都要这样左顾右盼一番后才肯说话,可在这动作之后,往往又忘了开口。
然而处于这种精神状态下的补鞋匠,刚才精准地打断了李姐的话语,难道是巧合?程浩然不免心中暗自嘀咕了起来。
白可扫视着房间内的每一个物品,如果真如程浩然的预料——凶手曾拜访过这家人的话,那么就算他们闭口不提,她也能从物品摆放的序列中看出其中猫腻。
这应该是一个三口之家,廉价的破木桌上,还摆放着一家三口的口杯,可是三个杯子中,却有一个比其他的要高出一截,而且干干净净的,从而尤为显眼。
系统排列大师便多观察了两眼,她发现那个干净的高口杯,甚至还摆放在破木桌接近正中央的位置上;而另外两个又旧又脏的口杯,只是相依偎的放在了木桌边缘上,一副摇摇欲坠,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它们碰掉的感觉。
还有一个有缺口的餐盘,里面还装着几颗烂掉的苹果,看来主人很懒,又或者很忙,总之连清理掉这些腐烂苹果的时间都没有。
家庭成员之间的地位和距离,已经在这上面体现出来了。
“李姐,那口杯是您的么?”白可指了指那相对干净的杯子问了一句。
“对,你要喝水吗?我帮你倒。”李姐还惦念着那送上门的一千元,自然是有个好态度,她被动的献殷勤询问道,而事实上她家里并没有招待客人的杯子。
“不用、不用,我就是随口问问。”白可赶忙摇了摇手,示意不需要。她心中也起了些疑惑:刚才那补鞋匠男人咳嗽那么几下,就止住了李姐的话语,可是明明李姐才是这个家的发言人,换句话说这父子俩在家庭中的地位可谓是处于边缘。这样一来就显得矛盾了。
她很想和程浩然商量一下,但是那个不正经的心理医生,居然和目光呆滞的补鞋匠叽叽咕咕的聊了起来。多数都是他在侃侃而谈,而对方只是偶尔给出了一个极慢的反应。
地上散落着许多补鞋的碎布、碎皮,还有一些不同尺码的钉子和强力胶水,这种凌乱的程度,简直就是系统排列专家的天敌。
但是对于大师级别的白可来说,凌乱的序列非但不是天敌,反而还让她更迅速地发现了什么:所有尖锐状的物品都朝着破木桌上李姐的口杯,而所有的弧状、圆状物品都朝着那脏兮兮的小口杯——那应该是小男孩的口杯。
“他们的夫妻关系很严峻。”白可从系统排列的位置和方向中,已经窥探到对方的家庭关系,况且破木桌上那盘腐烂的苹果,甚至让白可有一定“证据”去怀疑,这名叫李姐的女人是后妈。
程浩然天南地北的海侃了一番之后,他从零星的对话中,也有着和白可类似的结论。不过让他觉得更诡异的是,这补鞋匠居然被催眠了,但并不是被控制的那种催眠类型,而是潜意识层次被覆盖以及篡改。
这名补鞋匠依稀记得有一个男人来找他,说了些什么,又拿走了什么,可是他一点都记不起来,所有的记忆中,就只有送别时的背影。
况且这补鞋匠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具有攻击性,说实话,他其实疲惫得在缝补鞋子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了。
“又和催眠有关。”程浩然的内心不免警觉了起来,从三年前心理学大赛的人命事故,到最近纵火狂无故失智,又到现在凶案现场旁边的邻居被催眠,这一切不可能只是巧合。
由于套不出什么话,程浩然草草的将聊天内容收尾了一下,便起身离去。
“哎,你们是不是该付钱呐?”李姐还不忘那一千元。
“会支付的,不过需要您拿着身份证到我们那里去登记一趟。”程浩然微笑地说道,语气也十分平和。
李姐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她极不情愿的挤出了句:“算了算了,跑来跑去怪麻烦的,就当作是日行一善了吧。”说罢,她气冲冲地走到了长条硬板凳那,一屁股坐了下去,嘴里又开始骂骂咧咧的。
程浩然和白可对了个眼神,两人便下了楼。在离开之前,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躲在昏暗的角落里注视着他们俩。
白可蹲了下去,非常有爱地朝着那小男孩招了招手,小家伙赤着脚一溜烟就跑了过来,也许是不注意卫生的原因,他的脚上还有着一些疙瘩和蚊虫叮咬而起的泡。
随即白可朝着程浩然伸出了手掌,停在半空中。
“怎、怎么……”程浩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答应的一千元呢?”白可朝着这个不正经的心理医生眨了下眼,那双瞳依旧是那么明亮透彻。
程浩然就知道白可会来这一出,况且他也看出李姐是后妈了,他看着那扁平鼻子的小男孩,心里不由一紧,曾几何时,他的处境比这小男孩还要悲惨。
于是不正经的心理医生利索地掏出了一小叠钞票,正准备数的时候,却被白可一把夺了过去,径直塞到了小男孩的手中。
受宠若惊的小男孩,上下唇不禁地颤抖着,他不明白为什么陌生人会一下给他那么多钱?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尤其还是家庭条件不好的孩子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其实最让程浩然感到怀疑的,莫过于这小男孩手腕上薄薄的金手链——他的养母是视财如命女人,别说主动买金手链给小男孩,要被她看到,不被扯下来拿去卖掉就算万幸了。
也就是说,那女人似乎忌讳着什么,才没敢动这小男孩的金手链。
“能告诉我是谁送你的手链吗?”程浩然也蹲了下去,和蔼地问道。
“是一个戴着面罩的叔叔。”小男孩说话其实还挺利索。
“他来过你们家几次?”
“好像是两次还是三次。”小男孩并不记得这些,他只清楚得记得第一次见面就得到了这条金手链,而且他继母对那男人的态度也很不错。
“大冷天的戴面罩并不会多引人注目,而且通过两三次的接触,就能把一家人的潜意识都给覆盖和篡改,这也绝不是普通催眠师能办到的。”程浩然小声对着身边的白可说道。
他的字里行间,都在暗示着催眠大师秦子谦疑点重重。
“我先回学校了,今天还有不少事情。”白可撇了撇嘴,虽然她一直没接受秦子谦的追求,但是这三年来,他确实帮了她不少。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同样不相信凶手会和秦子谦有半点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