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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1 木马湖在哪儿

“木马湖在哪儿?”齐修远侧头问。

听到问话,曼曼抬头看了一眼重庆酒红色的迷幻夜空,轻声说:“它在云南和西藏交界的地方,想找到它,要翻越最高耸险峻的山峰,穿越最宽阔冰冷的江水,还要走过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总之,要经历很多无法想象的危险。”

听了曼曼这段话,齐修远点点头:“这我不怕,我差不多跑遍了世界各地最危险的地方,我可以克服一切旅途发生的困难。我们怎么去,和木马湖日记里一样,从丽江过去?”

听到齐修远提到日记和丽江,曼曼眼里再次闪过一丝忧伤,她喃喃地说:“不用了,我们从这里直接去就好了。不过去木马湖是没有路的,车只能开到贡扎嘎村,然后再从贡扎嘎村去木马湖那里。”

“贡扎嘎村在哪儿?”

“在云南省界,是个很原始的村落,也是当年科考队的落脚和补给点。”

“科考队?”

曼曼点头:“对的,各种科考队,以动植物研究为主。我的奶奶就是做这一行的,她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第一批药用植物研究专家,而木马湖就是我奶奶发现的。当年,她的科考队把整个大西南都走遍了,云贵川藏都留下过来他们的足迹,甚至有些人把他们的生命也留在了那里。”

齐修远轻轻叹口气,问:“奶奶的科考工作应该特别辛苦吧?”。

曼曼点头,说:“那当然。药用植物科考是最艰苦的工作,要和各种恶劣的自然环境抗争,还要随时防备突然出现的野兽蛇蝎。奶奶告诉我,当年他们进行药用植物科考研究时,都是骑着骡马进山的,马背上驮着吃穿住食的物品和仪器,就像一个移动的家。而且这么多年来,为这项事业而失去生命的人太多了。”

齐修远叹口气:“那他们为了什么?现在西医制药这么发达,中药的品种也有那么多,基本上大多数疾病都是可以治愈的,何必要为了一个新的草药而付出生命代价呢?曼曼,你不要误会,我这个问话,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曼曼苦笑:“我知道。我觉得,人类的发展就是对大自然进行的探索发现和抗争的过程,我们不能因为现有的东西而失去对这大自然的探索,直到现在人类的进步一直没有停止。”

“那我们从贡扎嘎村停车后,也要骑马去木马湖?”

曼曼轻轻摇摇头:“应该不可以,我们得徒步穿越一大片原始森林,然后才能到那里。”

齐修远点头。

接着,曼曼深吸了一口气,说:“先不管这些了,我们先到贡扎嘎村再说。贡扎嘎村里有位者岩奶奶,她是当地人,是我奶奶的好朋友,当年我奶奶的科考队进山后,者岩奶奶就帮着照顾我年幼的爸爸。”

“嗯,一定是位慈祥的老人。”齐修远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你的父母呢?”

“我的爸爸妈妈也是做这项工作的,相爱结婚后一起进行植物科考研究,但在我小的时候,他们一起离开了我。”

“出了意外?”

曼曼点点头:“对的,是和国际植物研究小组去缅甸进行考察时出了意外,没能再回来。”

齐修远叹口气:“对不起曼曼,我不应该问这个。”

曼曼轻轻笑了笑:“没事的修远,在我记忆里,爸爸妈妈只是相片里的样子,他们很忙,几乎整年都在深山密林里工作,他们的工作伟大但疲累,回家的次数特别少,我的童年是和奶奶一起长大的。”

“奶奶特别疼你吧?”

曼曼点头:“是的,那时奶奶已经离休,在农学院做顾问,偶尔也出国参加学术会议,到后来,由于身体原因,她不怎么出门了,只是在家里潜心写作,把她一生所有的药用植物研究成果都留存下来。我一直陪在她身边,沉浸在她的植物世界里,也因为奶奶的耳熏目染,我从小也对那些神奇的植物特别感兴趣,后来大学也是学的这个。”

“学的药用植物专科?”

“对。”曼曼点头:“记得小时候,奶奶经常给我讲神农氏的故事,她说,神农氏是中国第一个从事植物药用科学研究的人,他就是炎帝,并和黄帝一起成为并称我们华夏民族的祖先,所以我们被称为炎黄子孙。但这个炎帝也是一位勇敢执着的医学工作者,他尝遍百草,用生命换来救治四方的草药,所以奶奶让我记住这个伟大的神农氏,有时奶奶开心时,就叫我‘小神农’。”

说到这里,满脸忧伤低落的曼曼微微一笑,脸上都是孩子般的天真。

看到曼曼的样子,齐修远沉重的心情也缓和了许多,说:“奶奶肯定是位慈祥温和的老人。”

曼曼点头:“是的,她特别宠爱我。当我把西南农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拿给她看时,奶奶感动的都哭了,她和我说,我的爸爸、妈妈是最优秀的药用植物学家,也希望我好好学习,做一个有建树的神农氏。”

齐修远看着满眼回忆的曼曼,问:“曼曼,你喜欢绿色吧?”

曼曼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深远地看着璀璨变幻换的江景,一阵风吹过,她额头的发丝微微拂动。接着,她深情地说:“对的,我爱一切绿色的东西,草原、,森林、,大地,只要它殷绿美好,就都是我的挚爱,甚至在我眼里,蓝天和海洋也是绿色的,”她顿了顿,语气悠远地说:“当然,爱情也是。”

这些话让齐修远听得心里一软,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单纯的女人在失去爱人后的十年里是怎样度过的,也许是她心里执守的那片绿色,才让她坚强的生活下来。

这段日子,齐修远一直通过木马湖日记来探知曼曼的一切,可今天这短短的一番谈话,让曼曼的形象清晰和亲近起来。但是,齐修远也注意到,曼曼单纯的眼眸里,始终隐蕴着一丝独特的光辉,让她在此刻平和安静的形象下,依然保持着一种淡淡的神秘感。

这时,一阵潮湿的风吹过,曼曼缩了下头,把双臂环抱在胸前,但眼光依然清澈。

齐修远赶忙说:“哦,有些凉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曼曼点点头:“好,既然决定去木马湖了,我们就先各自收拾一下,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走合适?”

齐修远想了想:“后天吧,好吗?我跟这里的朋友联系一辆车。”

曼曼看了齐修远一眼,笑了笑:“不用麻烦别人了,我们还是租车吧,去那里必须要找一辆越野车,你和朋友借车,如果碰撞剐蹭不好交代。”

齐修远点点头,干脆地说:“好!我听你的。”

曼曼优美地一笑,迷人而温婉。

齐修远心里感到一阵愉悦,兴奋地说:“那我们后天见,出发,去木马湖。”说到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对了曼曼,你还没和我说,当年奶奶是如何发现木马湖的呢。”

曼曼又是微微一笑:“旅途很长,我在路上告诉你吧。”

“好!”

回到酒店,齐修远的心绪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他坐在阳台上,喝着啤酒,任微凉的夜风吹拂着自己的身体,远处的重庆夜景依然灿烂魔幻,但齐修远却没有心情欣赏,因为曼曼的身影、一颦一笑和眼里隐蕴的那丝独有的神秘感,一直在他眼前浮动,挥之不去。而同时,木马湖的影像越来越清晰可见,齐修远甚至在心里能联想到那片湖水真实的样子,他似乎听到风吹过森林的呼啸声,闻到湖边空气潮湿新鲜的味道,看到曼曼站在木马湖畔安静优美的身影。

喝了几罐啤酒后,齐修远有了些醉意了,他感到头有些昏沉,便走回床边,仰头躺了下去。

齐修远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境是那么熟悉,还是一片绿色的雾弥漫着,虽然隐约有一丝光,但是照不清任何东西,他四下寻找行走,最后意识到自己在等待着曼曼的出现。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曼曼的笑声,清脆而快乐,同时,一个人影从雾里向他走来,齐修远感到特别开心,他奔跑着向那个人影迎去,可到了那个人影跟前,那人影一下就消失了。齐修远愣住了,大声地叫喊着曼曼的名字寻找,突然,一个男人穿过迷雾倒退着向他走来,这人身材高大,步伐踉跄,嘴里低声说着:“不要去木马湖!不要去木马湖!”,齐修远有些惊慌,他鼓起勇气慢慢走到那个男人面前,一眼看去,他吓了一跳!只见那个男人满脸鲜血,皮肉翻着,白骨暴露,眼睛是两个暗红窟窿,恐怖异常!

“黄文凯!”齐修远大叫着惊醒了!

他猛地坐起,呼吸急促,梦里那个男人恐怖的样子清晰异常!

齐修远四下看了看房间,定了定神,意识才慢慢从梦境里逐渐恢复了过来,但他的心脏还是跳动得特别厉害。他向窗外望去,外面已经是黎明时分,天已经蒙蒙微亮,远处山顶的霓虹灯虽然亮着,但已经色彩变弱,隐隐的,江里渡轮低沉的机器声呜呜传来。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齐修远一看,是老黄打来的电话。

齐修远赶忙接通:“喂,黄哥。”

电话那头,老黄说道:“小齐,你到重庆了?”

“哦对,到了。”

“那就好,你住的还好吧?”

齐修远回答:“嗯,挺好,住在江城酒店。”

“见到我弟妹了吧?”

“见到了。”

老黄的话音带着欣慰:“那太好了!知道她还活着,我特别开心。你别忘了代我向她问好,跟她说,抽空回北京来。”

“您放心吧黄哥,”齐修远说:“我一定把话带到,对了黄哥,我们已经决定去日记里的木马湖看看,打算后天出发。”

老黄说:“那你们得注意安全啊!那边危险,暴雨泥石流啥的,所以你一定要照顾好我弟妹。”

齐修远爽快的回答:“好!您放心吧黄哥。”

刚挂断老黄的电话,曼曼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齐修远赶忙接听。

曼曼的声音还是平静低婉:“你好修远,打扰了,我给你打电话也没别的事,就是想和你约一下,后天上午9点,我们去四海租车公司见面,我用手机定了一辆越野车,我们早去一下看看车况,然后我们就出发,你看如何?”

齐修远精神一振:“太好了!那我们后天在四海租车见!”

挂上电话,齐修远再次微微地发愣,他是一个沟通能力很强的人,并一直对自己的这个能力很是自负,但是他总是觉得,曼曼似乎有种独特的气场,她虽然表面平和低敛,但身体里却蕴藏着区于旁人的一种清傲神秘,这种气场发自她美丽超凡的容貌,也发自她清澈幽深的眼眸,让别人感到若远若近,不敢亵渎。所以接下来的一天多时间里,齐修远并没有再打扰曼曼,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在四海租车公司的再次见面。他能隐隐感觉到自己心里的不自信,甚至有些微微羡慕和嫉妒黄文凯,不知道这个黄文凯到底有多出色,能让曼曼爱上他并久久不能忘记。

嫉妒自己的同性,这是雄性动物的一种原始本能,每个男人都把这种原始本能隐蕴在身体里。

9点还没到,齐修远已经在四海租车公司门口等待了,他已经做好远行探险的准备,所有物品都收拾在两个帆布背包里。

9点整,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口,曼曼从副驾驶开门下车。她把头发梳成马尾,上身穿了一件绿格衬衫,下身是一条浅蓝色牛仔裤,脚上穿了一双棕色的登山皮靴,她的肩膀斜背着一个牛皮旅行挎包,整个人干练而自然,让迎接她的齐修远眼前一亮。

齐修远觉得这个装扮的曼曼太熟悉了,因为木马湖日记的那张照片里,曼曼也是这种风格的打扮。唯一的区别是,此刻的曼曼是从容沉静的,而照片里的曼曼是阳光灿烂的。十年的时光,并没有改变曼曼的容貌,但在潜移默化里,已经让她比之往日多了一种成熟优雅的独特魅力。

看到齐修远,曼曼微微一笑,笑容明媚:“修远,你已经到啦。”

齐修远点头,笑着说:“我也是刚到。”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到出租车后备箱处,帮着司机给曼曼拿行李。曼曼的行李是两个拉杆箱,不是很重。

俩人拉着行李走进业务厅,曼曼把拉杆箱放在一侧的沙发边,对齐修远说:“我先去办手续,然后麻烦你去看看车况,我不懂车,只会开,费心了。”

齐修远一笑:“好,放心吧。”

齐修远在沙发上坐下,看着曼曼有条不紊地和业务员办理着手续。

曼曼从挎包里掏出驾驶证和身份证,认真地填写租车单,填写完毕后听业务员讲解注意事项,曼曼听得很仔细,偶尔回头看一眼齐修远,这让齐修远心里暖暖的。

不久,曼曼招呼到:“修远,麻烦你去门外看看那辆白色的越野车,车牌5833,那是咱们的车。”

“好!”齐修远站起,冲曼曼微微一笑,然后走出大门。

一个年轻的业务员跟着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车况单,跟着齐修远把车况确认并填写清楚。

齐修远仔细地把车况看了一遍,因为即将开始的旅途太过艰难,驾驶的车辆不能有一点隐患。齐修远把车架、机油、防冻液、灯光、备胎和换胎工具都一一检查了一遍,又在业务员的陪同下试驾了一圈,然后满意地回到租车公司的门口。

齐修远收好钥匙,走进业务厅,但没有看到曼曼的人影,他正要寻找,接待台后的业务员对他说道:“先生您好,刚才那位女士让您先把行李装到车上,她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

齐修远点头,把所有行李都装进了车里。

齐修远坐在驾驶室,正等着曼曼回来,那个业务员又跑了出来,他走到车前,对齐修远说:“先生您好,这是刚才那位女士的身份证,我复印完了忘了给她了,您收一下。”说完把曼曼的身份证递给齐修远。

齐修远接过,向业务员道谢。

齐修远把曼曼的身份证放在了仪表台上。他简单扫了一眼曼曼的身份证,照片里的曼曼显得年少一些,留着头帘,但眼睛明亮,淡然地微笑着。再看曼曼的出生日期,齐修远愣住了,他发现,曼曼竟然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这让他有些意外,觉得是一种冥冥中的巧合。接着,他感到自己这个行为有些不礼貌,便伸手把曼曼的身份证反扣过来,然后把目光投向营业厅大门,等待曼曼回来。

没多久,曼曼从营业厅走了出来,齐修远赶忙探身打开右车门,曼曼坐了进来。

“曼曼,你的身份证。”齐修远一指。

曼曼看到后,点头:“哦,我刚才忘了和他们要,谢谢。”说完收起身份证。

齐修远系好安全带:“曼曼,我们去买些食物和设备,然后出发,好吗?”

“可以,听你的!”

“那——我们的木马湖旅行就从现在开始了?”齐修远侧头问。

曼曼点头,系上安全带,然后轻轻笑了笑,说:“嗯,开始了。”

野外探险对于齐修远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作为风光摄影师的他,有着太多野外生存的工作经历,所以野外探险的一切必需品他都了然于心,在他的指导下,俩人购买了徒步和露营装备,又补充了食物和水,然后开着车一路向西南进发,正式开始了这次去往木马湖的漫漫旅途。

出了重庆市区,渐渐的,车外的现代化建筑物越来越少,一路上山峰起伏,公路坦荡,俩人并没有太多的话语交流,齐修远默默地开着车,曼曼静静地看着窗外,她的怀里,紧紧地抱着那本木马湖日记。

过了很久,曼曼轻声说:“修远,我们不走高速公路,好吗?”

齐修远看了曼曼一眼:“为什么?”

曼曼眼睛扫看着窗外浮动轻移的山影,说:“我喜欢绿色的植物,喜欢森林,我们走高速会错过它们,因为在高速公路上走,离它们太远了。”

“好,时间很多,那我们走省道。”齐修远笃定地回答。

曼曼感激地的看了一眼齐修远:“修远,谢谢你。”

齐修远微微一笑:“曼曼,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旅伴,所以要相互陪伴,共同前行,我们的目的地是木马湖,从现在开始,我们还会有很多困难要一起克服,不用互相道谢。”

曼曼点头:“好!相互陪伴,共同前行,不过,我还要最后一次谢你。”

齐修远看了一眼曼曼。

曼曼眼光清澈地看着前面的道路,顿了一下,真诚地说道:“修远,谢谢你陪我去木马湖。”

齐修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安静地开着车,过了很久,他叹口气:“曼曼,你知道吗,就算没有找到你,我自己也会有这次木马湖之旅的。”

“为什么?”

齐修远眼光深远:“为了你手里的木马湖日记,为了你和黄文凯的爱情故事,也为了我自己。”

听到齐修远的回答,曼曼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木马湖日记,此刻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在日记封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这影子移动着、,幻变着,像是时光在拂动着它里面深藏的记忆并让一些难以抹去的景象闪烁流转,既模糊又清晰。

越野车缓缓地在省道行驶,时近傍晚,四周的景物已经渐渐暗淡下来,起伏的群山升起了淡淡的雾气,转过了一个山弯,四下的景物突然豁然而开,同时一座大桥出现在车前,开上桥后,光线突然变得金黄明亮起来。

“快看啊修远!夕阳!长江!”曼曼语音隐隐带着一丝兴奋。

齐修远赶忙放慢车速,侧头望去,只见此刻的夕阳火红灿烂,金红的色彩浸透了整个西方天际,在夕阳映衬下,桥下缓动流淌着的长江直接天际,江影弯曲着,闪着碎金般的光,整个景象展现眼前,就像一首深情而蓬勃的诗!

“修远,可以停车吗?”曼曼问。

齐修远看了一眼,说:“可以的,前面有紧急停车港湾。”

在桥中的紧急停车港湾下了车,俩人一起望去,此刻的夕阳愈加通红,染透了四下的群山,桥下流动的江水发出“哗哗”地的声音,一群江鸥在最高远的天际缓缓飞行,它们越飞越远,直到融化在火红的夕阳光影中。

曼曼双手扶着栏杆,安静地看着眼前这绝美的风景,她的眼睛被夕阳映照着,闪着金色的光芒,而她的脸庞也被映得红艳异常,生动而美好。

齐修远拿着相机,拍了几张壮丽的夕阳景色,然后慢慢地走到曼曼身边,安静地和她一起向西方眺望。

许久,四下的景物慢慢暗淡下来,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天边的颜色变得深红,群山和长江的色彩也阴郁下来,同时江涛声愈来愈大,微冷的风拂动着两人的头发衣角。

曼曼眼里都是留恋的神色,她表情变得有些落寞,喃喃地说:“我们不要错过生命中每一个夕阳,因为她离去了,就永不再回来。”

齐修远眼睛不眨地看着即将燃尽的夕阳,听到曼曼的话,心里一股怅惘也油然而生,他轻轻叹了口气,侧头看着曼曼。

太阳消失在山后,天又暗了很多。这时车灯一闪,一辆吉普车缓缓地开上了桥,接着,这辆车在紧急停车港湾入口处停住,灯灭了,但车未熄火,仍能听到引擎声隐隐传来。同时,主副驾驶两侧车窗里冒出袅袅烟气,应该是车里的人在吸烟。

齐修远看了这辆吉普一眼,觉得所有美好的情境一下被就打破了,对曼曼说:“曼曼,有些凉了,回车里吧,我们再往前走一段。”

曼曼点点头,和齐修远一起准备走回越野车,当俩人回身抬头后才发现,一轮银盘似的圆月,已经升起在如墨蓝锦缎般的东天。

02 路上的悲伤

夜色如水般向四周漫延着。

齐修远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安静地开车,曼曼微闭着眼睛,头靠在椅背上。

借着月光,能看到黑灰色的山峦在夜空映衬下缓缓移动,远处,隐约可以看到来自半山村落的几星灯火,微弱而温暖。

车灯照射下,省道的柏油路泛着光,散落的石子在车轮碾压下,发出“吱吱沙沙”的声音。

越野车盘转前行,偶尔会有别的车辆迎面驶来,车灯一晃,两辆车贴着交错而过,然后又是一片更黑暗的路和更寂静的一切。

齐修远抬腕看了一下表,侧头对曼曼说:“曼曼,刚九点,我们再往前开一段,然后找个镇子休息,好吗?”

曼曼点点头:“嗯,看你。累了就停下,我们不着急赶路。”

齐修远握了握方向盘:“好,我知道,那我再开会儿。”

接着车里又是安静的沉默。

过了许久,齐修远轻声说:“曼曼,你还没有和我讲,当年奶奶是如何发现木马湖的呢?”

听到齐修远这样说,曼曼坐直了身体,然后用手拂了下耳边的头发,说:“你想听吗?”

“当然!”齐修远仔细地开车。

曼曼点头:“可是这个故事很长的,你不会听烦吧?”

“不会的,精彩的故事和这安静的夜路是很配的。”

曼曼看着向前延伸的道路和向后徐徐移动的树木灌丛,说:“好,那我慢慢讲。首先呢,先要从我曾姥爷说起,也就是我奶奶的父亲,他老人家就是一个植物学家,早年留洋。民国时,在北平研究院植物研究所工作,因为这个原因,我奶奶在孩提时代就接触了很多植物学知识,从小就立志做一名植物学家了。”

“那和你父母一样,都是家传的耳熏目染。”

“是的。”

“嗯,你继续讲。”

“好。”曼曼缓口气,继续讲述:“抗日战争开始后,北平研究院随清华、北大南迁到昆明,我奶奶那会儿12岁,也跟着我曾姥爷一起南渡到了那边。他们一家住在昆明西山的一个庙里,安顿下来后,我曾姥爷继续在云南进行植物采集调查研究,并在西南联大做了植物学讲师。八年抗战,我奶奶也慢慢长大,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在西南联大上学,成了一名优秀的大学生。抗日战争胜利后,研究所准备北归回京,但我的曾姥爷已经无法离开云南那个神奇美丽的地方了,因为云南就是植物的大世界,各种各样的植物让人流连忘返,特别是药用植物,云南简直就是药草天堂。所以,我曾姥爷决定,他们一家都留在昆明。”

齐修远点点头:“我们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进入云南境内了。”

“嗯。我曾姥爷就是想以昆明为中心,然后对云贵川藏的植物进行考察研究,还想着在昆明建立一所植物园,把全国各地的药用植物都采集到那里,然后进行培植和药用研究。但是后来国内战争爆发了,他们一家只能放弃一切,来重庆居住。”

“科学研究也停了?”齐修远问。

曼曼点头:“是的,就在解放前夕,我曾姥爷去世了,临死前,他让我奶奶把他那些未完成的研究工作进行下去,我奶奶答应了。所以解放后,我奶奶也成了新中国第一批植物研究学家。”

车辆沿着山路转了个弯,车灯的光亮映照着茫茫黑夜,继续向前缓缓前行。

曼曼仰头看着天窗上那轮皎洁的明月,语气轻缓地继续说道:“在昆明时,我奶奶已经有了一个心爱的恋人,那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比我奶奶大三岁,他们是在西南联大上学时认识并相爱的。奶奶曾经跟我说,她从未遇到过那么一个内心清澈透明的男人,他开朗而聪健,对家国大事,对文化知识,对爱情和未来都有着无比的热忱和执着。他虽然学的不是植物学科,但是特别支持我奶奶的治学志向,他陪着我奶奶走遍了云南的群山和森林,在旅途中,俩人相爱扶持,在最旷阔深密的绿色海洋中前行。他们遇到了很多困难,但同时也见到了无数绝美的风景,也就是在一次远途旅行中,他们遇到了美丽的木马湖。”

齐修远听着曼曼的讲述,脑海里联想着那个青年和奶奶并肩前行的情景,当曼曼最后说出“木马湖”三个字时,齐修远感到心底一颤,一种莫名地的激动鼓荡而升。他深信,那个遥远的木马湖,也就是因为那纯真的爱情而出现的。

曼曼似乎也被自己的讲述感动了,她顿了一下,说:“当时这片湖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立刻就被这片湖的旷美震撼到了!奶奶说,他们来到湖边一座悬崖上,并肩低头俯瞰,能看到整个湖水倒映着山峦森林和远在天际的雪山,四周开放着一种不知名的花朵,这种花朵的枝头开着两瓣花,一朵鲜红美艳,一朵洁白清雅,但它们不是一起开放,红花是在白天开放,白花是在夜晚盛开,我奶奶从没有见过这么美丽奇异的花朵,就根据它们日夜轮开的特点,把这种花起名叫日月花。”

“日月花?这名字太美了!”齐修远情不自禁地感叹。

曼曼说:“我小时候第一次听到奶奶说到这个日月花,也是跟你一样激动,脑子里也想象着它美丽的样子。”

齐修远点头,轻声问:“那十年前你去木马湖时,见到这个日月花了吗?”

听到齐修远这样问,曼曼眼里闪烁出一丝悲伤:“见到了,它特别特别的美,就像是为了木马湖而生的。”

齐修远听到曼曼话语里的难过,知道自己的问题勾起了曼曼悲伤的回忆,赶忙说:“哦,对不起曼曼,我不应该问这个的。”

曼曼眼中闪烁着泪光,她低声说:“没事的,你不用道歉,我很好。”

齐修远赶忙岔开话题:“嗯,你继续说奶奶和木马湖的故事。”

曼曼点头,继续说道:“他们这对恋人被木马湖的美震撼到了,觉得那片湖水就像爱情一样清澈而旷美。他们坐在那个悬崖上,坐在日月花丛中,准备给这片湖起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名字。他们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名字,最后,那个年轻人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纯真而无忧无虑的童年,都拥有过一架属于自己的小木马,在漫长的童年时光中,小木马摇动着每个孩子的童真和快乐,但随着年龄增长,家国动荡和亲人离散,童年的纯真渐渐失去,就像一架被蒙罩灰尘的小木马,被永久封存在记忆的湖水里,而眼前这片静美的湖,让他想起了美好纯真的童年,干脆就叫它木马湖吧。”

“哦,原来木马湖的名字,是这个含义。”齐修远喃喃地说。

曼曼点头:“是的。我奶奶也特别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她小时候也有一架漂亮的木马摇车,所以他们就把那片湖叫做木马湖。他们依偎在一起俯瞰着木马湖,最后,那个年轻人摘了一朵日月花,轻轻地跪在我奶奶面前,真诚地对她说,要以木马湖为证,向她求婚。”

齐修远惊叹:“太美好了!”

“是啊!”曼曼语气柔和中夹带着感动:“我奶奶同意了那个年轻人的求婚,然后他们约定,等抗战胜利后,就来到木马湖,在那个开放着日月花的悬崖上正式结婚,以木马湖为证,日月花为媒,永世相爱,不离不弃。但是——”

听到曼曼话锋一转,齐修远赶忙问:“怎么了?”

曼曼轻轻叹口气:“但是他们回到昆明后不久,一次日军飞机轰炸中,那个年轻人为了保护同学,被炮弹击中,不幸去世了。”

“唉!”齐修远叹了口气。

曼曼继续说道:“我奶奶当时特别的伤心,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把这份伤痛抹平,并把这份爱情隐藏在内心深处。她一直深信,那个年轻人会在木马湖等着自己,会安静地站立在开满日月花的悬崖上等待,有一天,他们会在那里再次见面的。”

听到这里,齐修远感到一阵难过,照片里木马湖的景色再次浮现眼前,并且,一对情侣在开满日月花的悬崖上牵手依偎的影像也一同闪现着。

曼曼沉默了一阵,继续说:“解放后,奶奶一直就留在重庆,她参与了新中国南方植物研究所的创立,并带头开展西南药用植物研究和考察,也在那个时候,认识了我的爷爷。他俩结婚后,特别的相爱。但我奶奶一直没有再去过木马湖,甚至她的科考队在贡扎嘎村驻扎,她也没有再去。因为她知道,自己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到那片美丽的湖,去那里与和心爱的人再次相聚。接下来,我奶奶又经历了很多人生苦难,文革时期,她被批斗下放,学术研究整整停了十年,我爷爷也是那时去世的。”接下来的岁月里,我奶奶又经历了很多人生苦难,甚至有一段时间,她的学术研究停顿了很久,我爷爷也是那时去世的。”

齐修远听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

曼曼话语里都是忧伤:“奶奶忍着身心的伤痛,拉扯着我父亲长大,看着他考上大学并走上植物研究的道路。接着,奶奶又看着我父母认识和相爱,看着我出生长大,到最后,我的父母在缅甸双双遇难,这给了她致命的打击,但她一直都没有丧失生活的勇气,没有被命运击垮,她说,都是木马湖的约定让她坚持下来的,她会用最美好的微笑来面对命运的困厄,直到去木马湖那一刻的到来。”

随着曼曼的诉说,齐修远已经听得眼眶湿润,他无法平复心底的悲伤,最后慢慢地把车停到路边的一片开阔地,停下车后,他微微发愣,但内心的感触却是汹涌澎湃,难以自抑。

此刻的曼曼也是泪水满脸泪水,她难过地说:“奶奶临去世那一刻,是安详平和的,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让我一定要去一次木马湖,她会在那里等着我,她对我的爱,就像宽阔静美的木马湖一样,永远倒映着悬崖上美丽的日月花,而且,这份爱永远不会消失。”

听到曼曼说到这里,齐修远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曼曼写在木马湖日记里的那段话,此刻,这段话的含义更加深刻与悠远。

齐修远叹口气,喃喃地念着:“在一个一生只能去一次的地方,我们所有的纯真在那里聚水为湖。湖水甘甜,清澈如爱。我们一直都在寻找它,用生命向它执着行进,可随着时光衰老,世事变迁,我们离它已经越来越远,甚至背道而行。”

听到齐修远念出这段文字,曼曼的神色更加悲伤,她仰起头,任泪水肆意流淌。

许久,曼曼轻声说道:“修远,我想奶奶了,也想他他了,我现在好孤单。”

齐修远知道曼曼所说的那个“他”是黄文凯,他看了一眼曼曼,叹了口气,点点头。

接着,曼曼身体微微抖动着,呜呜地痛哭起来。

齐修远轻轻拍了拍曼曼的肩头,然后把头靠在椅背上。

他听着曼曼发自内心的痛哭,闻着曼曼身体因痛哭而散发出的温热香气,一种莫名的怅惘和悲悯充斥在心间,难以平息。

最后,齐修远轻轻地说:“曼曼,我们一定会到达木马湖的,去那里寻找爱我们的人,寻找我们自己。”

齐修远醒来时,车还没有熄火,突突地低响着,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睡过去了,四下依然漆黑一片,月亮已经隐坠入山后。他看了一眼曼曼,只见曼曼歪着头安静地沉睡着。借着车灯的反光,可以看到曼曼脸上还有泪痕,她的睫毛卷曲,像孩子一样均匀地呼吸着,令人心生爱怜。

齐修远不敢挪动身体,怕吵醒曼曼,他轻轻伸出胳膊,关闭了钥匙开关。

汽车引擎“突”得一颤,停止了运行,车灯也随之熄灭,整个车里顿时黑暗一片,变得更加安静了,同时,窗外四野里夜虫此起彼伏的鸣叫声传入耳中。

齐修远慢慢回身,从后座够到自己的外套上衣,然后轻轻地盖在曼曼身上。

就在衣服接触到曼曼身体的时候,曼曼醒了过来,她缓缓睁开眼,说:“哦,修远,我怎么睡着了?”

见自己吵醒了曼曼,齐修远感到有些愧疚,他把外套给曼曼盖好,说:“一样的,我也睡着了,也刚醒。”

曼曼点头,用手擦了擦双颊,问:“修远,对不起,刚才有些没控制住情绪,让你见笑了。”

齐修远笑了笑:“没事的,每个人的情绪都有压制不住而倾泻的时候,我也一样。因为我们是有感情的普通人。”

“嗯,你说得很对。”曼曼按下手表的夜光键,看了一眼时间,问:“修远,我们还要赶路吗?”

齐修远回答:“当然了,这里荒野路边的,很不安全,我们还要往前走,找个城镇停车休息。”

“好!那我下车透透气,然后咱们出发。”曼曼坐直身体,打开了车门。

车门打开后,一股带着潮湿味道的微凉夜气灌进车里,让人精神一振。

曼曼披着齐修远的外套,在车边安静地站立着。齐修远也下了车,轻轻来到曼曼身边。

此刻已是午夜时分,月亮已经被西面起伏的山峦遮挡,天空幽黑,漫天繁星闪烁,夜风轻轻拂动着,吹得远处的树木簌簌作响。

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处,荧光点点,十几只萤火虫在空中飘浮飞动,它们尾部莹绿色的光点明灭频闪,飞行轨迹时左时右,忽高忽低,给此刻深沉邃寂静的夜带来一丝生机。

曼曼深深吸了一下潮湿的夜气,仰头望着天空中闪烁的星斗,低声说:“多美好的夜晚啊,我喜欢这种味道,都是植物发出的味道,它们在白天阳光下生长,在夜晚的星空下释放着自己。它们没有动物的那些原始欲望,互不争斗,只按着自己喜欢的方式生长着,有的挺拔接近天际但并不骄傲,有的低矮贴在地面但不卑微。”

齐修远把手插进裤兜,点头说:“对的,植物一直按着自然规律生长着,春天开花,夏天成长,秋天结果,冬天死去。这个过程就是一个生命轮回的过程。”

曼曼把双臂抱紧,再次深深吸了口气,说:“来生,我要做一株植物,按我喜欢的方式生长,我要开最美艳的花,长最葱绿的叶子,与世无争,沉默而伟大的生长!”

齐修远微笑:“好,那我来生就做一棵树,不求别的,活着就好。”

曼曼听到齐修远这么说,“哧”得轻轻一笑:“好了,那我们赶路吧,树先生。”

03 偷窥的脸

又开了一段,山里的雾气渐渐浓了起来,车子沿着山路盘绕而上,翻过一个山头后,远处一片微弱的灯火出现在视野里。

“山底应该是个镇子,我们停在那里等天亮吧,雾太大了。”齐修远说。

曼曼应该是累了,声音有些疲倦:“好,听你的。”

车开进镇子后,发现整个镇子已经看不到人影,临街几个店铺虽然亮着微弱的灯,但都是门户紧闭。

齐修远开着车穿镇而过,最后把车停到镇口一个加油站旁边,加油站的小屋里亮着灯,能看到里面电视屏幕在闪烁,应该是夜班的加油工在看电视打发时间。

加油站虽然不大,门口的空场却有好几个篮球场大小,几辆长途货车排列停靠着,也是没有任何声音。

齐修远四下看了看,对曼曼说:“我们只能就在这里凑合一下了,那几个旅馆住的都是来往的货车司机,环境太差,我觉得还不如咱们车里干净舒适。”

曼曼点点头:“好,我可以的。”

齐修远看看手表:“曼曼,你去后面睡吧,后面宽敞。我就在这里凑合一下就行了,等天亮就继续开。”

曼曼摇摇头:“还是你去后面睡吧,你已经开了这么久,得好好休息一下。”

“哦,不用,还是你去吧。”齐修远礼让着,他知道以后的旅途还会遇到这种夜宿车里的情况,和曼曼刚刚熟悉,此刻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他还是有些局促。

曼曼似乎觉察觉到了这点,轻声说:“修远,不用和我推让,以后的旅途还很长,你休息好了最重要。”

齐修远点点头:“好,我听你的。”说完他把座椅向后放平了一些,双手放在后脑,向上看着天窗。

此刻头顶天窗的那一格天空,依然是星光点点,闪烁微荧。

齐修远静静凝视片刻,歪头看了一眼曼曼,说:“曼曼,你也可以像我一样把座椅放平,能看到星星呢。”

曼曼抬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翘,然后轻轻地把座椅放平,和齐修远一起仰望那一窗星光。

齐修远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身从后座把自己的外套拿了过来,盖在曼曼身上。

曼曼轻声说了句:“谢谢。”

“没事。”齐修远再次躺好。

车里再次陷入一片安静,俩人就这样并排仰躺着,沉默着。

过了很久,曼曼问道:“修远,你还没有和我说,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哦,”齐修远欠欠身,回答:“我是旅游杂志的摄影师,主要负责国外的风光人文拍摄,经常出差。”

“很好的工作,你一直做这个?”

“对!不过也很累的。”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当然!”齐修远语气肯定:“我是志愿兵出身,一直在部队生活,后来觉得太枯燥了,就放弃了转业提干的机会,开始在全国到处旅行,徒步和自驾都有过,我当时的目标,是三十岁之前把整个中国都走遍了,结果啊,提前完成了任务。”

曼曼一笑:“那什么时候干的摄影师?”

“应该是27岁那年吧。我在国内旅行时拍的几个片子获了奖,所以我们旅游杂志社就和我签约了,让我主要负责国外的旅行拍摄。”

“那,你有没有印象最深刻的旅行?”

“当然有。我这个人有时很感性的,也许一个图片或者一段话,都会让我产生冲动然后立刻出发。比如有一年我去星宿海,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之前偶尔看到了这三个字,立刻就有一种去看看它的冲动,因为当时感觉这三个字特别美。”

曼曼点头:“嗯,星宿海,确实很美的名字。它在哪里?”

“在青海省的中心,离玉树很近,它也是黄河的源头。”

“美吗?”

齐修远点头:“当然,我去那里时正好是雨季,它挨着扎陵湖,是由好几百个小湖泊组成的,那个季节里,这些湖泊都蓄满了水,大的有几百平方米,小的也就是几平方米,如果站在高处俯瞰,所有湖泊错落分布,远近不一,一起倒映着阳光,放眼看过去,真的像漫天星宿汇聚成海,闪着光,特别美。”

曼曼听着齐修远的描述,仰头看着天窗里的繁星,问:“有这片星空美吗?”

齐修远舒了口气,动情地说:“它们各有各自的美,无法比较。因为我觉得,景色好坏,还是取决于观赏者的内心。无论是我一人俯瞰星宿海,还是此刻和你仰望这片星空,它们都是最美的,因为它们的美来自我们静好的心情。”

曼曼眼神也闪烁如星,说:“是,如果一个人没有安静的心灵,那么即使是最美的景色,对于他也没有任何意义。”

“对,所以摄影师这个工作,必须要学会触情生景,这样拍出的照片才有内涵,才有不一样的内心表达,眼界决定世界嘛,我面对最美好的景色时,确实会发自内心的激动和感动。”

曼曼侧头看了眼齐修远,问:“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我们到了木马湖,你会是什么反应呢?”

齐修远深吸口气,眼里都是憧憬神色:“不知道,也许我会哭,会跪下膜拜,或者会静静地俯瞰。但我坚信,木马湖的美是连联通着我们心灵的,是会让你在看到它第一眼的时候,就立刻和她融为一体的。”

“看来你对木马湖充满了期待啊!”

齐修远点头,语气笃定地说:“是的!你知道吗曼曼,我因为工作关系,去过世界上很多致美的地方,西藏、新疆、南极、亚马逊雨林、安第斯高原、喜马拉雅冰川,上个月呢,刚从非洲肯尼亚回来……可以说见过无数的风景,但我相信,这次木马湖之旅,将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次旅行。”

曼曼轻轻点头:“嗯,希望能如你所愿。”

接下来,俩人不再说话,车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彼此均匀的呼吸,和曼曼身上淡淡的香气。

俩人正倦怠欲睡时,突然车后灯光一闪,一辆车从省道上拐进加油站,车轮碾压地面的沙石发出“沙沙”的声音。

齐修远一下清醒了,看了眼反光镜,说:“我以为就咱们在赶夜路,原来还有别人。”

曼曼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而是眼睛直直地看着天窗上的星空,像是想着什么。

“吱”的一声,那辆车停在了他们车后不远,跟着灯光熄灭了,只剩下引擎还在微微突响。

齐修远从后视镜望去,那是一辆吉普车。借着加油站的灯光,能看到车里烟光闪烁,人影模糊。

齐修远坐起,对曼曼说:“那我就去后面睡了,你要觉得累,我们可以换着睡。”

曼曼摇摇头:“我这里很好,你去后面吧。”

齐修远来到后座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就盖着旅行被躺下了,他确实有些累了,没多久就困意袭来,很快睡熟了。

就在他睡得正沉的时候,朦胧中突然听到曼曼“啊!”的一声尖叫!

齐修远一下就被惊醒了,他猛地坐起一看,只见曼曼座位的车窗处,一张男人的脸紧贴着玻璃,在往车里窥探。

曼曼被吓得身体歪向左侧,双手抱着头。

齐修远低声说了句:“别怕!”然后立刻翻身坐起,迅速打开车门跳下了车,此刻天已微亮,四周景物已经清晰可见,那个在车窗外窥探的男人来不及闪躲,只能站在车门一侧愣愣地看着齐修远。

这是个脏兮兮的男人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壮。他穿着一件深绿色冲锋衣,秃顶,小眼睛眯着,肥厚的嘴唇边长满了胡茬。

齐修远直接迎了上去,眼睛盯着这个男人,怒声问:“嘿!干嘛呢你!”

那男人看着身材健硕的齐修远,也是有些胆怯,他后退了一步,讪讪地一笑:“哦,没……没事,我就觉得这车不错,看看里面什么样。”

齐修远依然盯着他,语气严厉:“看够了吗?”

“没看够……哦不,看,看够了。”

“看够了就赶紧走开!还愣这儿干嘛?”

“哦,好,对不起,对不起。”这人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绕过齐修远,跑回不远处的那辆吉普车。

齐修远狠狠地看了一眼那辆吉普车,然后伸手拉开曼曼一侧的车门。

只见曼曼眼里的惊恐还没有散去,脸色在暗淡晨光的映照下,显得特别苍白。

齐修远心里产生一股男人特有的保护欲,他低头问:“曼曼,他没吓到你吧?”

曼曼轻轻摇了摇头:“还好,我没事。我就是一睁眼就看到了他的脸,吓了一跳。”

齐修远关切地看了一眼曼曼:“嗯,别怕。有我呢。”

曼曼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看了一下天光,说:“天亮了,修远,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好。”齐修远点点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辆吉普车,然后把车门轻轻关上,走回另一侧的驾驶座。

车离开小镇继续盘山而行,天色越来越亮,山林里的晨雾弥漫蒸腾着,远望过去,四周山峰的峰顶都隐藏在雾气之中,东面的天空处,雾气被初升的朝阳映成淡淡的橙色,这些橙色色块或浓或淡,随着雾气的薄厚变幻着,移动着,似乎在阻碍着太阳破雾而出的那一刻。

齐修远瞟了一眼曼曼,见曼曼脸色苍白,初见她时那自信高雅的样子已经看不到了,此刻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一样楚楚可怜。

齐修远轻声安慰:“别想了曼曼,这种人和事很多的。我在世界各地到处跑,经常会遇到些这种来自陌生者的骚扰,开始很不适应甚至愤怒或无奈,后来遇得多了,就慢慢习惯了。”

曼曼眼睛仍然直直地看着前方,轻声问:“修远,你说,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伤害和欺骗?”

齐修远想了想:“也许是我们太善良了吧,我们心里安放的是一个美好平和的世界,也因此容不下一丝伤害欺骗。”

“那哪里能躲避这些伤害欺骗呢?”

齐修远微微一笑:“那要靠我们寻找了。世界那么大,总会有一个地方,让我们的心灵能够安静的栖息。”

听到齐修远这么说,曼曼整个人似乎醒了过来,她轻声说:“木马湖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安静而美好,没有伤害和欺骗。”

“嗯,我信!”

话音刚落,一束耀眼的光芒突然从晨雾中照射而下,让四下的景物猛得明亮起来,抬头一看,太阳已经挣脱雾气的遮蔽而蓬勃而出,它辉煌明亮,在晨雾中飞快地穿行。

车子一路向西,穿乡越镇,在川西的群山中继续前行,进入大凉山地区后,路况也越来越难走,山路险峻,四野荒凉。但让他们欣慰的是,四下的景色也变得绚丽多彩起来,天空湛蓝,白云飘滚。群山错落起伏,车下是弯曲的溪流河道,水流或急或徐,泛着亮光。更远些,可以看到隐藏在远处山里的彝族村落和牛群。

曼曼的情绪似乎好了很多,她歪着头向窗外眺望着,眼神发亮。轻柔的山风从车窗灌入,抚动着她的发稍衣领。

齐修远把车放慢速度,轻声问:“曼曼,你在看什么?”

曼曼回过头,对齐修远轻柔地笑了笑:“我在看窗外绿色的东西,所有绿色的东西。”

“看了特别舒服是吗?”

曼曼点点头:“应该是愉悦。你知道吗,我从小就觉得我的血液应该是绿色的,但在城市里生活,它会发暗甚至凝固,一来到这样绿野青山的环境里,我就感觉我身上绿色的血液就流畅开了,甚至呼吸到的空气,都是绿色的味道。”

齐修远一笑:“不会吧?颜色还有味道?”

“当然。”曼曼眼睛一亮:“每个颜色都有自己的味道。”

齐修远看了曼曼一眼,笑了笑,接着把头靠向车窗,深深呼吸了一口绿色味道的空气,感觉心里充盈着快乐和欣喜。

又是一天疲累的旅途,夜已经深了,越野车继续在山路上行进,四下黑暗一片,分不清夜空与群山,只有明亮的车灯撕扯开厚重的夜幕,执着而行。

齐修远嘀咕了一句:“曼曼,估计今晚又要在车上睡了。”

曼曼似乎困了,轻轻地回答:“嗯,可以。”

又开了一段,齐修远突然看到远处隐隐闪烁着一盏灯火,他精神一阵:“曼曼,看,那里有人家,我们可以去投宿试试。”

曼曼坐直身体仔细看了看,那盏灯火微弱但清晰,她语气微微兴奋地说:“好。”

向着那盏光亮,齐修远把越野车开进一条土道,这条道路坑洼颠簸,让车身剧烈地的摇摆着,行驶了几十米,接着爬坡而行,借着车灯可以看到,四下都是高高的灌木密林,而那盏灯火也在林叶的缝隙里变得时有时无。

又开了十多分钟,随着那盏灯火越来越近,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木楼矗立在半山腰,被高深的树木围绕着。

最后,车停到木楼前的院子里,车还没熄火,一阵狗叫就传了过来,只见一只灰色的狗在车前奋力地前扑狂吠,狗的眼睛在车灯照射下发着光。

跟着,一个男人从木楼里走了出来,大声呼喝了一句,那条灰狗立刻停止了吠叫,低声呜呜着跑回木楼里。

齐修远示意曼曼在车里等待,然后独自下车。

出来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干瘦矮小,戴着一顶迷彩作战帽,穿着灰色大衣,眼神却是十分和善。

齐修远向这个男人笑了笑,放低语速:“大哥您好,打扰了,请问,您这里有没有地方让我们借住一晚?”

那个男人看了看越野吉普车,笑着点点头,用带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回答:“可以,这里有住的地方。”

“太好了!”齐修远开心地回头看了眼车里的曼曼,向她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对那男人诚恳地说:“那就打扰您了。”

那男人一指木屋:“进屋吧,有火。”

齐修远点头,向曼曼挥了一下手,然后跟着那个男人进了木楼。

这是一座古老破旧的木楼,分上下两层,由一个窄窄的楼梯连接。一走进屋里,一股带着潮气的灰烟味就扑面而来。屋顶上挂着一盏电灯,灯泡已经被熏成黑褐色,借着暗淡的灯光,可以看到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碗架,桌子上放着一架老式电话,碗架上是锅碗瓢盆。屋子中央是一盆柴炉,火苗喷吐,炉口上放着一个被柴火熏的碳黑的水壶,壶嘴里冒着腾腾热气,而那只灰狗已经盘卧在炉边。

曼曼拿着自己的水杯也跟着走了进来,那只灰狗看到曼曼后,慢慢起身走过去,探头闻了闻曼曼的裤腿,同时轻轻地摇了摇尾巴。

曼曼看到了这只灰狗的善意,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顶。

男人从屋外拿来两个木头椅子,摆放在炉边,对齐修远和曼曼说:“坐这里,暖和。”

二人微笑着点头,和那男人一起围坐在炉边。

男人提起水壶,给曼曼的水杯里倒满热水,问:“客人从哪里上来的?”

齐修远一笑:“重庆。”

男人点头:“哦,重庆,晓得。我有个堂侄在那个地方做工。”

曼曼喝了口水:“大哥,您一直住在这里?”

男人点头:“我是看山的,这里就我一个人住,要在白天,你们是也不会看到我在这里的。”

“那怎么称呼您?”

“我叫拉哈。”

齐修远抬头看了看那盏电灯:“哦,拉哈大哥。您这里这么偏僻,还通了电?”

拉哈一笑:“没有,这是发电机给的电,林业局给我们配的柴油发电机,在后面草棚。”

“那还真不错!”

拉哈看了一眼二人:“客人准备去哪个地方?”

齐修远也说不清,便含糊地说:“哦,我们往西开。”

“往西呦,那边是藏区喽。”

齐修远点头:“对啊,就去那边。”

“路可不好走。”拉哈抬手向南一指,说:“山那边修了高速公路,你们可以去高速公路走。”

齐修远笑了笑:“没事,我们就喜欢走这种道路,景色好。我们慢慢开,也不着急。”

正说到这里,那只灰狗突然站了起来,向着漆黑的屋外“汪汪”的乱叫起来!

三人一愣,一起向外面看去。

拉哈嘀咕了一句听不懂的话,站起身向屋外走去,那只灰狗也狂叫着跟着冲了出去。

随着狗叫声越来越远,能听到了拉哈在远处的训斥声。

齐修远和曼曼对视了一眼,一起把视线望向屋外。

不一会儿,拉哈的脚步声传了进来,紧跟着那只灰狗窜进屋里,“呼呼”地的喘息着。

拉哈走进屋,摇摇头:“没人。应该是林里的野猪过路。”

“这里还有野猪?”

拉哈坐下,点头:“有,很多。”跟着他一指木楼房梁:“看,那就是野猪肉做的腊肉。”

齐修远和曼曼抬头一看,只见房梁上挂着十来片长长的腊肉,黑乎乎的样子。

拉哈再次起身:“客人要吃什么饭,我去给你们做些,我这里还有荞子酒,你们可以尝一下。”

齐修远笑:“不用了拉哈大哥,我们车上带着很多食物,一会我拿来,我们一起吃。我们就想在您这里睡一晚,明早继续赶路。”

拉哈点头:“好。你们夫妻可以睡楼上,那里有个大床,我去粮房睡。”

齐修远听到拉哈这么说,觉得有些尴尬,赶忙说:“不不不,拉哈大哥,您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是朋友。”

拉哈听了哈哈大笑,不好意思地对曼曼说:“太对不起呦,不晓得你们是朋友。”

曼曼微微一笑:“没事的,拉哈大哥。”

齐修远觉得自己的脸微微发烫,他看了一眼曼曼,只见曼曼依然大方平静,秀美的脸庞被炉火映得红红的,生动异常。

齐修远从车上拿来食物,三人围着炉火边吃边聊,那只灰狗似乎和曼曼特别亲近,一直蜷卧在曼曼身边,到最后,它把下巴搭在曼曼的脚面上睡着了。

吃喝完毕,曼曼有些困了,从车上拿来睡袋,爬上二楼睡觉了,而齐修远陪着拉哈喝起酒来,拉哈拿出一大瓶自酿的荞子酒,酒劲猛烈,齐修远军人出身,酒量很大,但喝下一碗后也是有些微晕。拉哈酒后十分健谈,给齐修远讲了很多彝人的传说故事,最后他喝多了,摇摇晃晃地拉着齐修远去粮房睡下了。

齐修远也有些醉意,躺下后感觉有些头晕,知道是那荞子酒的作用,所以他一闭上眼就睡着了。朦胧中,他听到拉哈低低的鼾声,又似乎听到了屋外风起的声音,又过了不知多久,还听到了灰狗的叫声,他想睁眼醒来,但感觉眼皮沉沉的无法睁开,等他再睁开眼,晨光已经从木楼的缝隙中照射进来,屋外的鸟雀叽喳的叫声清晰可闻。

齐修远看了一眼身边的拉哈,酒醉的他依然睡得很沉。

齐修远轻轻的起身,感觉头还是有些飘,他看了一眼手表,然后走出了粮房。

山里又起了淡淡的晨雾,像白纱一样蒙罩着远近的山林,一股带着潮气的清新空气让齐修远精神一振。

他走进木楼,看到炉火已经熄灭,二楼的木门开着,看来曼曼已经醒来。

齐修远喝了口水,问了一声:“曼曼,你醒了?”

没有回答。

“曼曼,起床吧,我们得出发了,快九点了。”

还是没有回声。

齐修远一愣,沿着木梯向上爬去,嘴里轻轻叫着曼曼的名字。

到了二楼门口,只见屋里没人,曼曼的旅行袋已经收纳好,木窗也被支了起来。

齐修远一愣,下楼之后到越野车边看了看,还是没有找到曼曼。

齐修远有些担心起来,因为拉哈说过,树林里经常有野猪出没并有攻击人的事情发生,他左右看了看,只见木栅门右边有一条小路,直接绕过木楼向后面的森林里延伸而去,他便顺着小路溜达着去寻找曼曼。

这条小路两边灌木丛生,微弱的阳光从树丛缝隙里斜斜的投射而下,偶尔会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尖叫着从头顶掠过,翅膀扑打着,簌簌作响。

齐修远往前走了一段,还是没有找到曼曼的踪影,他停住脚步,大声喊道:“曼曼,你在吗?”

没有任何回应。

齐修远有些焦急了,他快速地往前走去,四下寻找,嘴里大喊:“曼曼,你在哪儿?”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曼曼的回应,她的声音惊恐而尖锐:“修远!修远!快!快来!”

齐修远听到曼曼声音里的焦急和恐惧,不由心里一紧,立刻向曼曼出声处跑去。

在小路前方的一片密林里,齐修远看到了曼曼,只见曼曼背对着他跪在地上,低着头。

齐修远快步跑了过去,等他跑到曼曼跟前低头一看,不禁“啊!”的惊喊了一声!

04 凶途中的野餐

只见拉哈的那条灰狗横躺在曼曼的脚下,嘴角冒着白沫,舌头歪歪的吐出来,眼睛瞪着,看样子已经死了。

曼曼用手抚摸着灰狗肚子上的毛,眼里都是悲伤神色。

齐修远也是心里一疼,然后四下望望,说道:“像是毒死的,这会是谁干的呢?”

曼曼慢慢站起身,眼睛依然看着灰狗的尸体,轻声说:“它昨晚一直睡在炉子边,半夜的时候突然叫的厉害,叫了一阵,然后就跑了出去接着继续在外面叫。我估计又是野猪在林子里跑,就没管它,谁知道天亮了我去找它,就发现它死在了这里。”

齐修远看到曼曼苍白的脸上都是泪水,显得楚楚可怜,赶忙安慰:“好了,别太难过了,我们先把拉哈大哥叫来。”

曼曼点头,看了灰狗一眼,和齐修远回到木楼。

齐修远叫醒拉哈,向他说了灰狗死去的消息,拉哈听了也是一愣,说:“呀?怎么会被毒死噻?我这里很少来人的,走,先去看看。”

拉哈拿了把锄头,和齐修远二人再次来到灰狗尸体处,他蹲下看了看,神色也是十分难过,说:“这狗子陪了我好多年了,平时很听话的,唉!日个先人滴,谁会毒死了它呦!估计又是那帮偷猎的人干的!”

齐修远赶忙又安慰了拉哈几句。

拉哈叹口气,用锄头在一棵树下挖了个坑,然后一边骂着一边把灰狗掩埋起来。

曼曼低着头,眼里都是悲伤,静静地看着拉哈把灰狗埋好,最后她走到旁边的灌木丛里采了一束野花,放在了灰狗的坟上。

三人回到木楼,齐修远和曼曼把行李收拾好装在了车上,然后和拉哈道别,准备继续赶路。

临上车前,齐修远从腰间的牛皮随身包里掏出五二百元钱,往拉哈手里一塞,说:“拉哈大哥,感谢你让我们留宿,这钱您拿着。”

拉哈连连缩手:“要不得,要不得的。我们川西人自古就好客,不能收钱的。”

二人推让了一番,最后拉哈还是没有收下钱。

齐修远只好再次道谢,然后和曼曼一起向拉哈道别。

他们刚把车调过头来,只见拉哈拎了个白塑料桶跑到车侧,他把桶一晃:“这还有一桶荞子酒,客人带到路上喝,这酒是自己酿的,劲头虽大,但西边山高天冷,喝这个可以取暖。”

齐修远再次和拉哈推让了一阵,最后还是收下了那桶荞子酒。

越野车再次行驶回县道,然后顺着山路一直向西行进,此时已经临近中午,天空湛蓝旷阔,大朵的白云似乎就在头顶,群山险峻,满眼苍翠,让人心情愉悦。

曼曼再次拿出木马湖日记,仔细地翻开一阵,然后抚摸着里面的那些叶片标本,脸色落寞,眉头微微皱着。

见曼曼情绪低落,齐修远有些纳闷,问道:“曼曼,你怎么了?心情是不是不好?”

曼曼轻轻点点头:“我在心疼那只灰狗,它太可怜了。”

齐修远叹口气:“是啊,无缘无故的就被毒死了,事情是太蹊跷了。”

“我也觉得有些怪,但是又说不出来,后来拉哈大哥不是说了嘛,估计是偷猎的人干的。”

齐修远看了曼曼一眼:“好了,不想了。曼曼你看,这里景色多美啊,真是赏心悦目。”

曼曼似乎没听到他说的这些话,只是喃喃地说:“要是早发现,我可以救活它的。”

齐修远一愣:“救活那只灰狗?”

“对的。”曼曼点头:“其实那树丛里就有很多龙牙草,要是灰狗当时还有生命体征,我是能把它救活的。”

“龙牙草能救它?”

“嗯,龙牙草里面含有维生素K1成分,可以减轻中毒的程度,然后再搭配几样别的草药就行了。”

齐修远敬佩地看了一眼曼曼:“原来你懂得这么多!”

曼曼微微叹了口气:“我的奶奶和爸妈都是干这个的,这些简单的药用植物知识,我从小就掌握了。”

齐修远赞叹道:“曼曼,你太让人佩服了,这一点,我甘拜下风。”

被齐修远这么夸赞,曼曼情绪似乎好转了一些,她眺望着窗外的景色,说:“小的时候,奶奶把所有的药用植物知识都传授给了我,我在西南农业大学四年寒暑假,也是跑遍了四川和云南的森林山岭,见到了太多珍贵的草药品种,数不胜数。”

“都是自己去的?”齐修远问。

曼曼听到问话,语气突然变得忧伤:“不,还有文凯和别的同学。”

齐修远叹口气:“对不起,又让你想起过去的事了。”

曼曼微微笑了笑:“没事,都过去了,都沉在记忆里了。”她看了一眼齐修远,语气变得深邃:“修远,你知道吗?当年文凯这么形容过我,他说在城市里,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但到了满是植物的森林世界里,我就是女王,因为我能和绿色的森林融为一体。”

“那你就是森林女王?”

曼曼笑着点点头,眼神一亮:“对的,森林女王。”

时近中午,在爬上一个山弯后,视野突然开阔起来,放眼看去,一大片平原跃入眼底。

泛着亮光的县道,笔直的伸向远方,在最远方的天际,一群雪山清晰可见。

俯瞰近处,眼底是一望无际的浅绿色原野,草甸和花海交错排列着,形成了一片片不规则的绚丽色块,深绿色的杉树丛和玉带一样的河流点缀在其间。

抬头看去,天空碧蓝清澈,云朵层叠,太阳热烈而灿烂。阳光和云影不停移动变换着,切割着那原野的色块,亮的地方鲜艳,暗的地方浓郁,整个旷美的平原沸腾着自然生机的美!

齐修远感觉无比畅快,喊道:“太美了!”

曼曼眼里也闪着兴奋的光:“对啊!这就是大自然原始的美!修远,找个地方停车吧,我想走进它。”

齐修远点头,用手一指:“好!我们去那片树林,那里有河滩,我们可以做饭吃,晒晒太阳。”

“好!”

越野车沿着笔直的县道飞快的顺坡而下,很快就到达了齐修远所说的那片树林附近。开出县道,越野车驶进绿色的原野,然后在满是鹅卵石的河滩上继续前行,车身快乐地摇摆着行进,随着河滩的水流声变大,那片深密的树林就在眼前。

二人下了车,踩着干净圆润的鹅卵石向河水最宽处走去,河水并不深,哗哗地响着,像是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曼曼满脸都是兴奋,低身把鞋脱掉,然后挽起裤腿涉进水里,她刚把白净的双脚踏进河水里,就立刻像孩子似的叫喊着:“呀!好凉!太舒服了!”

齐修远哈哈大笑,然后欣赏了一眼四下风景,接着坐在一块巨大的鹅卵石上,他微笑着看着河水里曼曼倒映的身影,那妙曼的身影和蓝天的倒影融为一体,清澈纯真。

曼曼走到了河的中央,突然低头蹲下看着什么,然后回头兴奋地对齐修远喊道:“修远,还有鱼呢,我们抓鱼吧。”

听曼曼这么一说,齐修远也低头看了一眼河水,果然,在水里石头的缝隙处,很多条青色的鱼在摇摆游动,大小不一。

齐修远来了精神,对曼曼喊:“好,我们抓鱼吃,在这里吃午饭。”

曼曼开心地回应:“好!”

两个人共同协作,开始准备一顿丰盛美味的野外午餐。

齐修远从车上搬来全套的野炊用具和桌椅,然后他认真的用小石块在河水里截成一个小坝,随着河水的流动,鱼群慢慢地游进小坝,他很快就捉到了十多条尺长的小鱼。

曼曼光着脚在河边的树丛边随意地散步寻找,最后拾来几捆干柴。

齐修远用三块石头搭了个简单的石灶,然后在灶中央点燃了几根干柴,很快火焰就腾跳而起,另一边,曼曼把米放进锅里用河水淘净,递给齐修远,齐修远把锅架在石灶上,不多久,锅里就发出咕咕噜咕噜噜的声音。

曼曼蹲在水边认真地用军刀把所有的鱼收拾干净,然后放在一个盆子里递给了齐修远。齐修远把大一些的鱼劈开两瓣用树枝串起,插在石灶边。然后夹出灶底大些的木炭放在鱼的旁边,然后又在鱼上撒了盐和调料。剩下的小鱼,他直接用那个盆子架在另一个小石灶上熬起了鱼汤。

不一会儿,青色的炊烟里飘荡着米饭和鱼肉的香气,俩人脸上都是满满的成就感,一顿合作而出的美味野餐就要完成。

曼曼眼里都是孩子般兴奋的光芒,她掀开鱼汤盖,低头闻了闻,然后转头问齐修远:“修远,很香啊!”

齐修远仔细地翻转着烤鱼,呵呵一笑:“鱼汤越熬越鲜,不要着急,要是有青菜就好了,可以熬在一起。”

曼曼把锅盖盖好,说道:“这好办,等着!”说完她站起身,光着脚往那片树林跑去。

齐修远大声问:“曼曼,你去干嘛?”

曼曼头也不回,挥手回答:“我去找野菜。”

齐修远一笑:“这里应该没有能吃的野菜。”

曼曼已经跑到树林边,喊道:“放心吧修远,我说有就有,别忘了我是‘森林女王’,统管所有的绿色!”

齐修远被曼曼这孩子般的性格感染了,看着曼曼的身影在树林里消失,刹那间他感到,木马湖日记里那个率真快乐的曼曼似乎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中,这让他感到欣喜。

不多久,曼曼拿着一把翠绿的根叶跑出树林,向齐修远晃了晃。

齐修远赞叹不已:“还真有啊!要是我,我就找不到。”

曼曼走近,微笑:“的确没找到野菜,不过我找到了些药草,这药草和鱼一起炖会很有营养的。另外,我还找到了野芫菜,放在鱼汤里可以提味。”

丰盛的野外午餐摆在了旅行桌上。空气里都是饭汤香味,齐修远和曼曼对坐着,欣喜满意地看着自己操办的这一桌美味。

河水在耳畔淙淙微响,原野上轻柔的风拂荡过脸颊,天空的蓝色和原野的绿色在此刻变成了最好的用餐背景。

齐修远轻轻地品尝了一口鱼汤,微笑着说:“嗯,太鲜美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味道,有药草特有的香味。”

“肯定的!”曼曼自信地回答。

齐修远放下勺子,拿起手边的一小杯荞子酒,向曼曼一举,说:“来,曼曼,为了这世界上最美味的鱼汤,干杯。”

曼曼微微一笑,也举起手边的矿泉水,和齐修远碰了一下,说:“好,为了这世界上最美味的鱼汤,为了这最自由的旅行,为了世界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干杯!”

“还有所有的绿色,干杯!”

野餐完毕,曼曼用河水把锅碗洗净,然后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旅行桌。

齐修远躺在河边一块大白石上晒着太阳,阳光把大白石晒得温烫,躺在上面异常舒服。那一小杯荞子酒的酒劲让他感到有些醺然。此刻阳光明亮热烈,把所有的景物照得白花花的一片,齐修远眯着眼睛,渐渐的,蓝色和绿色混合在一起,一切都变得模糊了。一片朦胧中,他看到曼曼的身影在这片朦胧中晃动,看到一群百灵掠进树林,风在他的耳畔微微啸响,湛蓝的天空也似乎融化了,变得不再清晰。这看到、听到、感受到的一切就像梦境一样美好,让他舍不得从中醒来,他也不停地提醒自己并没有睡着,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齐修远再睁开眼睛时,发现太阳已经偏西,原野的所有景物变得暗淡了很多,吹到身上的风也有些凉了,他慢慢坐起,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曼曼的风衣。

曼曼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木马湖日记,但她没有看,只是在静静地发呆。

见齐修远坐起,曼曼向他挥了挥手,说:“你终于醒了。”

齐修远笑了笑,看了看手表,起身走到河边用冰凉的河水洗了把脸,然后走到曼曼身边,把她的风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我们还赶路吗?”曼曼问。

齐修远点点头:“当然,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再往前开几个小时吧,最好今晚能找个小镇子住下。”

曼曼站起身:“好!那我们继续出发!”

穿过这片辽阔美丽的平原,越野车再次进山,前方又是弯曲盘旋的山路并不断的重复着。太阳已经被群山挡住,四下的天光暗了下来,齐修远已经打开了车灯,认真地驾驶着越野车。

拐上一道山梁,道路开始变成沿山而凿,车的一侧是百米深沟,一侧是犬牙倒悬的石壁。偶尔和对向而来的货车错车时,两辆车几乎就是贴身而过。

这种路况对于齐修远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他谨慎地驾驶着越野车,在看不清车况的盲弯处,他都会提前鸣笛示警。

翻过山梁,越野车开始下坡,齐修远保持着均匀的车速,轻轻打着方向盘,谨慎地的盘道而下。

当再次看到一个盲弯时,齐修远先是按了几下喇叭,然后踩着刹车减速过弯,但这一次踩下刹车后,他突然感到刹车已经失去作用,他心里一紧,赶忙再次踩下,但刹车已经失灵,根本无法减低越野车的车速!

这刹车的突然失灵让齐修远大惊失色,他嘴里大喊一声:“不好!”

这声叫喊把曼曼吓了一跳,急问:“怎么了修远?”

齐修远根本没空回答,他赶忙用力抠起手刹按键,但手刹似乎也已经失灵,越野车继续向前方的盲弯飞速的溜去!

正这时,盲弯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货车汽笛的示警声,虽然还没有看到车辆,但已经有一束明亮的车灯光芒照射过来!

齐修远赶忙用力按了几声喇叭,然后对曼曼喊道:“坐好!”

接着,他左手打着方向盘,右臂伸出护住曼曼的身体,直接驾驶着刹车失灵的越野车拐向那个盲弯!

曼曼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她眼睛不眨地盯着那个盲弯,心脏似乎已经提到嗓子眼!

接着,一辆大货车出现在盲弯处,车灯刺眼!

那辆大货车司机也发现了齐修远的越野车!见这辆车飞速的拐弯并向自己开来,这货车司机也吓了一跳,他赶忙连刹制动,并疯狂地按着喇叭!

两辆车已经在盲弯处汇合,眼看就要撞在了一起!

齐修远心一横,左手猛地向右打了把方向,车头直接钻向道路的最右有方一侧,同时,那辆大货车已经急停住了,这让齐修远侥幸能够快速的找准错车空当!

越野车紧贴着货车车厢和石壁穿了过去,但车头刚顺直,紧跟着一个小斜坡就出现在眼前,越野车的车速随着斜坡的作用力又加快了很多,直接往坡下冲去!

齐修远死死盯着前方下坡道路,右臂紧紧护着曼曼的身体。

曼曼已经被吓坏了,双手用力抱住齐修远的右臂,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喊不出声音。

越野车快速的冲下斜坡,接着又从坡底向上冲去,齐修远抓住这个机会,猛地把方向盘向右侧一打,让越野车直接蹭向石壁一侧的灌木丛,同时,他下意识地把曼曼的身体往自己身上一拉,接着让车最大限度的蹭向灌木,试图用摩擦力让越野车停住!

车身和反光镜剐蹭着石壁和树枝,“嚓嚓嘭嘭”的声音传进驾驶室,右侧车轮也因为轧到了路边的石块而使车身剧烈地的摇晃摆动,最后,在上坡阻力和剐蹭阻力的共同作用下,越野车终于紧贴着石壁停住了!

齐修远不敢怠慢,立刻按下报警双跳灯,报警灯“咔哒,咔哒”的闪烁起来。

扎在齐修远怀里的曼曼感觉车停了下来,她慢慢抬起头,眼里都是惊恐,语音发颤地问:“修远,没事了?”

齐修远拍拍曼曼的肩膀,安慰:“放心吧,没事了。”

曼曼坐直身体,看了一眼紧贴着石壁的车头。

齐修远低声说:“曼曼,你在车里别动,等我。”说完他解开安全带下车,低头从牛皮随身腰包里拿出强光手电筒,在车后路边找了两块石头塞在轮胎后面,接着打开后备箱拿出反光三角警示牌,快速地跑到斜坡坡底,把三角警示牌立在路中间。

接着,齐修远跑回越野车并俯身钻进车底,用强光手电筒寻找着故障原因。

曼曼从司机门一侧跳下车,蹲在车旁,问道:“修远,能看清楚吗?怎么回事?”

齐修远已经钻到了车底,他一边晃动着手电筒寻找故障,一边说:“曼曼,赶紧回车里,车外面太危险,听话!”

曼曼赶忙点点头:“好!”

曼曼在车里等了几分钟,齐修远钻出车底,他打开越野车的机器盖寻找着什么,不一会,齐修远用力合上机器盖,喘着粗气坐回驾驶室。

“修远,怎么回事?”曼曼问。

齐修远回答:“制动液没了。”

“制动液?”

“对!”齐修远擦了擦汗,皱眉说:“这是不应该有的事啊,制动液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漏光了呢!而且,我在租车公司验车时,特意看了一眼制动液罐,是没问题的。”

曼曼对修车知识一无所知,问:“那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要拦一辆车,拿根绳子拖着去修车。”

齐修远一笑:“哪儿那么简单,咱们这辆车是分时四驱的,就算有刹车,也得找专业拖车过来,必须抬起前轮拖着走。”

“哦。”曼曼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齐修远看到曼曼的表情,微笑,然后爽快地说:“放心吧曼曼,有我在,就算再大的困难都不叫事儿!”

曼曼点头:“嗯,修远,我相信你。”

借着双闪警示灯一闪一闪的光亮,可以看到曼曼的眼中都是信任依赖的神色,这让齐修远从心底激荡出男人特有的保护欲,他笑了笑,问:“咱们的荞子酒呢?”

曼曼一愣:“啊?这个时候你还想喝酒?”

齐修远哈哈大笑:“都这样了,那就大醉一场,苦中作乐吧!”说完他拍了拍曼曼的肩膀,跳下车,从后备箱拎出那桶荞子酒。

曼曼被齐修远的行动彻底搞晕了,她好奇地看着齐修远的动作。

只见齐修远拎着荞子酒走到车前,把酒用力地墩放在在机器盖子上,然后他把头探进驾驶室,对曼曼说:“给我一个杯子。”

这下,曼曼被齐修远彻底搞糊涂了,赶忙回身拿了一个纸杯,递给齐修远:“那你少喝点儿。”

齐修远大笑起来,接过杯子:“哪儿能少喝,要喝就喝痛快了,曼曼,你别下车,车下太危险,你就踏踏实实在车里等着吧。”

说完,齐修远从车上拿出随车工具箱,又把机器盖打开,在车前鼓捣起来。

由于被机器盖挡住了视线,曼曼也不知道齐修远在车前在做什么,十多分钟后,只见齐修远用力合上机器盖,然后对着曼曼得意地笑了笑。

看着齐修远孩子般的笑脸,曼曼也感到一阵轻松。

齐修远回到车旁,把车轮下的石头拿开,接着上车再次把车启动,然后慢慢地开始倒车。

曼曼问:“修远,车修好了?”

齐修远看着反光镜小心翼翼地倒车,点头:“还说不好,先试试。”

越野车慢慢地向后倒车,最后倒回路中央,齐修远嘴抿着,轻轻地踩下了刹车,“嚓”的一声轻响,越野车稳稳停住。

“OK啦好了!”齐修远满脸都是欣喜:“应该没问题了!我们先离开这里,我们继续赶路!这里太危险。”

说完他跳下车拿回三角警示牌,又把荞子酒和工具箱放到后备箱,然后回到驾驶室,轻轻一打方向盘,越野车缓缓起步,平稳的向前行进。

车速不是很快,曼曼满脸都是佩服神色,问道:“修远,你是怎么修的?”

齐修远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回答:“在紧急情况下,酒精是可以代替制动液的。正好我们有一桶荞子酒,我就给用上了。不过这是下下策,我们先慢慢开,找到最近的市镇修车厂,还要重新加注制动液。”

曼曼明白了,夸赞道:“修远,你太棒了。我开始以为你真要喝酒呢。”

齐修远微笑:“说实话,我真的没那心情啦,我是在安慰你,让你开心一下,然后想着赶快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

听齐修远这样说,曼曼突然变得沉默了,她眼睛直直地看着缓慢迎来的道路发愣。

片刻,齐修远也觉察查出曼曼的沉默,扭头看了她一眼,问:“曼曼,你怎么了?半天不出声,困了?”

曼曼眼睛里蕴含着浅浅的泪光,她深深吸了口气,真诚地说:“我没事,就是突然有些感动。”

齐修远很纳闷:“感动?”

“对!”曼曼用力点点头:“修远,刚才我们的车冲向那辆货车时,你的一个动作让我很感动。”

“不会吧?”齐修远很是纳闷:“当时那么紧急,我哪还有空感动你!”

曼曼用手背蘸蘸眼角,破涕而笑,继续说:“修远,你知道吗,在那么危险的时候,你还抽出一支胳膊护住我,这让我特别感动。”

齐修远听了以后,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赶忙连声说道:“不算,不算,那是我的本能反应罢了。”

曼曼认真的说道:“不啊,在那个瞬间生死的时候,人的本能反应是保护自己。”

齐修远也不知怎么回答了,但心里还是很开心,只好说:“嗯,我也是无意中那么做的,你真的不用感动。”

曼曼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忧伤:“曾经有一个人,在紧急时刻,也和你一样对我不经意的保护过,当时我就是特别的感动。他走了之后,我以为,这种感动以后不会再有了,没想到——”

齐修远叹口气:“你说的是黄文凯吧?”

“对的。大学四年,我们一群同学利用寒暑假到森林里进行植物采集调查,经历了太多快乐和危险,我永远记得,无论在多么危险的时刻,文凯都会伸过来一双有力的手拉着我,或者用他坚实的肩背挡在我身前。”

听着曼曼动情的回忆,齐修远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形象,他知道,这个男人就是黄文凯。

沉默了片刻,齐修远真诚地说:“曼曼,去木马湖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危险,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曼曼听完,轻轻地叹口气,扭头看着齐修远:“谢谢你,修远。”

夜深了,越野车缓速地向前而行,曼曼已经歪着头睡熟了,呼吸轻柔。车里若有若无地飘散着曼曼身体所散发出的温热香气。齐修远却没有任何睡意,他聚精会神地开着车,看着车灯撕开的茫茫黑夜,这几天发生的事又一一浮现在脑海,他感觉,这场去往木马湖的旅途并不是特别顺畅,太多的意外都发生的过于蹊跷,在内心的最深处,他一直隐隐的担忧,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会不会遇到更多危险的事。

最后,他想到了那个噩梦,噩梦里,黄文凯满脸鲜血的模样依然清晰异常,甚至他说的那句话还清楚地回荡在耳边!

“不要去木马湖!不要去木马湖!”

齐修远突然感到,这句话就像一个黑色的魔咒,已经慢慢浸透而来,这魔咒笼罩着去往木马湖的旅途,它幽深且恐怖,让人无法逃避和抵挡,只能硬着头皮执迷前行!

事实也正如齐修远担心的一样,这场看似美好却危机四伏的凶途才刚刚开始!

05 情人岩上的眼泪

齐修远驾驶着越野车走走停停,终于在第二天中午把越野车开到一百多公里外的鸡坪寨镇。

鸡坪寨镇是连接川、滇、藏三线的枢纽大镇。因为这是一个多民族混居的镇子,所以街上可以看到穿着各色民族服饰品的人,街面上饭馆商铺林立,路中间汽车、摩托车和马车混行,路边停满了长途大货车,很多去往泸沽湖的旅游团和驴友车队在这里驻停休息。

在这样的大镇子找个修理越野车的店铺十分容易,齐修远把车停进一家修理店里,和修理工说明情况,接着把车开进修理工位。

修理工是个中年汉族人,他仔细检查完越野车后,对齐修远说:“朋友,你的刹车油罐和刹车泵都没问题,但是所有的制动管接口都被拧松了,而且,刹车油传感器也被破坏了,你的仪表盘根本显示不出缺油警示,看样子,是得罪什么高手了,他这么干,是想要你的命。”

齐修远听了大吃一惊,但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便低声嘀咕道:“究竟是谁弄的呢?”

修理工又说道:“你胆子也够大,竟然用白酒代替刹车油,这要是度数低的酒,还真不行。”

齐修远心里在暗暗后怕,根本没听到修理工说的话。

修理工又说:“车修好了以后,你再往前走也得留神,我们这里三省交界,荒蛮野地的,什么人都有。我年轻时,这里车匪路霸特别多,现在治安好了,劫车图财的不多了,”他一边说一边把越野车升起,探出头继续和齐修远说:“但有一些人开始做另一种生意,他们偷偷在半路对别人的车动手脚,把刹车弄坏,让人和车掉进山沟再去图财,我们管这种人叫捡山沟的。”

齐修远点点头:“这也太歹毒了!放心吧兄弟,我会留心的。”

看着修理工带着徒弟在车下忙碌着,齐修远感觉心里乱成一团。他看了一眼曼曼,然后向她走过去。

曼曼坐在修理厂门口的一把椅子上,神情有些落寞,眼睛直直地看着地面发呆,甚至齐修远走过来她也没有发觉。

“怎么了曼曼,一副很低落的样子!”齐修远问。

曼曼抬起头,淡淡笑了笑:“我没事,估计是累了。修远,车到底什么故障?”

齐修远不想让曼曼担心害怕,所以没有说出越野车被人破坏的事,只是回答:“刹车油罐坏了,应该不会太久就能修好,怎么了?”

曼曼看了一眼人车嘈噪杂的鸡坪寨街头,说:“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太乱了,我想赶紧离开这里去安静的地方,有绿色的地方。”

齐修远点点头:“好,车修完咱们就出发,继续向西。”

曼曼看着一脸包容的齐修远,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说:“修远,原谅我这个怪脾气,我真的不适合这样过度开发的地方,谢谢你能理解我。”

齐修远微笑:“不用跟我客气,我们的目的地是纯净美丽的木马湖嘛,这里只是路过而已,我和你一样,也不太喜欢这样的地方,但我肯定,几十年前,这个鸡坪寨一定是个安静舒适的地方。”

曼曼叹口气:“是呀,世界上每个事物都在不停的改变,就像这鸡坪寨,从安静变成嘈杂,从人烟稀少变成游客成群。其实,我们人也一样,从小变大,从单纯变成世故,甚至从善良变成丑恶。”

齐修远看着神情低落的曼曼,想了想,说道:“所以我们要回归纯真和善良,这也是我们去木马湖的目的。”

曼曼眼睛一亮,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依然湛蓝的天空,喃喃地背诵着木马湖日记里的那段话:“是啊,木马湖,我的纯真在那里聚水为湖,湖水甘甜,清澈如爱……”

刚念到一半,曼曼突然停住了,眼睛看向街对面的一辆吉普车,脸上都是诧异的神色。

齐修远一愣,回头顺着曼曼的眼神望去,只见那辆吉普车已经快速的离开,沿着大街开远了。

齐修远很纳闷,问:“怎么了曼曼?”

曼曼皱眉说:“刚才那辆吉普车上有个人,一直在隔着车玻璃看我们,这个人我曾经见过,就是那个在加油站停车场向咱们车里偷窥的人。”

“那个抽烟的胖子高个子秃顶?”

曼曼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忧虑:“对,就是他。他在玻璃后的那张脸,我永远忘不掉。”

齐修远向着吉普车消失的街道看了一眼,安慰曼曼说:“别瞎想,也许是和咱们同路的呢,从四川到这边的路就这几条,遇到也正常。”

曼曼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好了,不想了,等车修好,我们就出发!”

俩人离开喧闹的鸡坪寨,顺着县道向西进发,越野车在川西最边缘的县镇穿梭前行,一路上的景色自然而独特,俩人的心情也变得畅快起来。

两天时间,他们走走停停,穿越波涛湍急的金沙江和澜沧江后渐渐已经从四川进入了云南境内。随着海拔变高,天空变得更加通透湛蓝,大朵的白云抬头可见,渐渐的,车窗外出现了大片的红土地,在蓝天的衬托下,色彩显得壮美而厚重。放眼望去,群山和森林已经变得和四川大不相同。四川的山林景致就像一个俊俏的幺妹子,调皮中带着淡淡的忧伤。而云南却像一个爽朗的小伙子,敦厚而热烈。两个地方,两种风貌内涵,给旅途中的俩人带来了不一样的心灵感触。看着窗外云南特有的深绿茂密的森林,曼曼似乎重新恢复了活力,她仔细地给齐修远介绍着车窗外一些树木的名字,让齐修远对她的植物学识大为赞叹。

时近中午,越野车盘越过一座高山之后,突然在前方隐隐传来巨大的水浪声,随着越野车的不停前进,那水浪声越来越大,隆隆地的响着,像万千烈马在奋蹄驰骋。虽然被森林遮挡,但通过这巨大的声音就能知道,一条激流汹涌的河流就在附近。

转过山腰,终于看到了这河流的样子,只见在道路一侧的山崖下面,一条宽大的江水在谷底快速奔涌着,灰玉色的水浪翻腾咆哮,用力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发出的声音像山崩海啸,震耳欲聋。让观者心惊胆战,不敢多看。

齐修远慢慢地把车停在山崖边的一片碎石停车带,然后下了车走到悬崖边上。他低头看着这条奔腾怒吼着的江水,顿时感觉心怀坦舒畅无比!

曼曼小心翼翼地来到齐修远身边,她探着身子看了一眼江水的气势,用手抱紧双肩,说:“真的是太汹涌了,感觉像金沙江一样,像是从天上倾泻而下的。”

齐修远轻轻地把曼曼往后拉了拉,说:“嗯,这是怒江,它跟金沙江和澜沧江在这里相聚汇合,三江并流,并驾齐驱一直南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它他们的气势,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

说完,齐修远看了一眼远处群山上方的天空,只见在最远的天际,一大团积雨云正在突滚翻腾,它的边缘还是棉朵一样的白色,但底部已经灰黑似炭。

齐修远眺望着,轻声说:“曼曼,看来我们得赶紧赶路了。”他用手一指那团巨大狰狞的积雨云,说道:“你看,暴雨就要来了!”

但曼曼却没有回应。

齐修远一愣,回头一看,只见曼曼表情已经大变,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谷底汹涌的江水,面容苍白。

齐修远有些纳闷,问:“曼曼,你怎么了?”

曼曼眼神发愣,喃喃的说:“是这里了,是这里了。”

齐修远赶忙关切地问:“曼曼,你还好吧?”

曼曼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拉住齐修远的手,焦急地说:“修远,快,上车,我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先不用问了,快!”

说完,她不等齐修远再问,猛地拉着齐修远的手就往越野车跑去,一边跑一边说:“修远,带我去!我现在就要去!”

齐修远已经被曼曼搞晕了,但曼曼拉扯他的力量特别大,他只好跟着曼曼跑回越野车。

齐修远发动了越野车,奇怪的看着曼曼,只见曼曼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地图,她的双手打着颤,眼神焦急而痴狂。

最后,曼曼盯着手机地图,说:“修远,从这里继续往西南开,我们要去200100公里以外的地方。”

齐修远有些迟疑:“曼曼,我们能不能先等一下,眼看暴雨就要来了,开车太危险,而且……”

他刚说到一半,曼曼突然大声地的说:“不!我现在就要去!”

曼曼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闪着固执迷狂的光,让齐修远突然感到她陌生无比。

见齐修远惊讶的看着自己,曼曼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她眼睛里闪着泪水,哀求道:“修远,我求你,求你了,这就带我去,好吗?”

齐修远对曼曼情绪突然的变化,心里特别疑惑,但他看到曼曼哀求自己时眼里的恳切,立刻心一软,松开手刹,探身给曼曼系好安全带,说:“好!不要急,我带你去!”

越野车快速的继续行进,齐修远一边开车一边担心着,他知道,在这深山峻岭中遭遇一场暴雨,它带来的可怕后果会是无法想象的!假若单单是道路湿滑带来的危险还是可以通过谨慎驾驶避免的,但最坏的情况是暴雨中山石滚落或者山体滑坡,这种危险是无法预见的,更恐怖的是,如果碰上山洪暴发,那么人和车就会眨眼间被洪水冲走,绝对没有生还的机会。

此刻,齐修远只能暗暗祈祷能在暴雨来临之前赶到目的地,但他抬头一看,头顶天空已经乌云翻滚,太阳已经被云层遮蔽了。隐隐的,能听到隆隆的声音,不知是江水波涛声还是雷声。

齐修远谨慎的驾驶着越野车,用最快的速度在山路上飞驰,四下越来越黑,他打开车灯,竭力和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雨拼抢着时间。

他看了一眼曼曼,只见曼曼眼神直愣,手里紧紧攥着手机,身体在微微颤抖。

开了一阵后,狂风开始大作,四下的树木灌丛开始剧烈地的摇晃起来,乌云已经压顶而下,雷声隆隆作响。突然,从前方的云层中裂出一道闪电,直接劈落到半山的树群中,一团火球在一棵树顶炸开,猛地的照亮了一切,同时“咔嚓”一声巨响,那棵树的树尖折断了,歪倒在一旁的树身上。

紧跟着,闪电在乌云中喷吐着,雷声和霹雳声也一起传来,车外的世界就像一个末日地狱,狂乱而恐怖!

猛地的,几颗硕大的雨点撞在前风挡上,发出“嘭嘭铮铮”的声音,还没等齐修远打开雨刷器,大雨突然倾泻而下,像盆泼一样,立刻遮蔽了风挡前所有的视线。

齐修远把车速降低,雨刷器开到最快档,他知道,这暴雨开始后,山路行车最容易遇到的危险也会同时到来!

果然,在倾盆暴雨的冲击下,一侧山坡上开始落下一些石块,这些石块在半坡颠动翻滚之后落在道路中央,着地后碎裂成大小不一的石子。齐修远只能用娴熟的驾驶技术躲避着,他也不能预知,在下一秒会不会突然落下一块巨石直接砸在车顶。他只能试探前行,不计后果。

曼曼也被这肆虐的暴雨吓到了,她对自己的冲动有些愧疚,低声对齐修远重复着说:“修远,对不起!对不起!”

齐修远拍了拍曼曼的手背,安慰:“曼曼,不用跟我道歉,这种情况我遇到过无数次了,相信我!”

听到齐修远这样说,曼曼感到更加羞愧,说道:“修远,刚才是我太冲动了,非要拉着你涉险。雨这么大,要不我们停下等等吧。”

齐修远聚精会神的分辨着前方的路况,说道:“曼曼,这种情况停车反而更危险,我们慢慢走。放心,这是急雨,不会下很久的。”

曼曼点点头,伸手拉住齐修远的胳膊,语气里都是感动:“谢谢你,修远。”

齐修远听出曼曼的情绪已经稳定,便轻声问道:“曼曼,能告诉我,刚才你为什么那么激动,非要立刻走?”

曼曼沉默了片刻,语气忧伤的回答:“你知道吗修远,我们现在冒险去的地方叫情人岩,那里……就是十年前文凯死去的地方!”

“啊!”齐修远听到后惊讶失声,顷刻间,刚才曼曼突然出现的固执狂迷的情绪反应有了答案,而且这个答案是那么悲怆而绝望。

曼曼继续轻声说道:“一切就像冥冥中安排好的,这次旅行,我本来不想来这里,我怕我会难过。但命运使然,我们还是来到了这里,刚才你在怒江边提到三江并流,我听到后情绪一下就失控了,因为我才意识到,文凯死去的地方,和我只隔咫尺!所以,我当时控制不了我自己了,拉着你执意要去。”

听了曼曼的诉说,齐修远感到心里一阵忧怅翻涌着。200100公里,对于这山路盘绕坎坷的西南疆域来说,应该是一段很长的距离了,但和生死两隔相比,这段距离确实短如咫尺。他觉得,世上有些事,就像此刻车窗外疯狂肆虐的暴雨,似乎就是命中安排好的,无论怎么去逃避和闪躲,它还是会如期到来,让人只能去面对接受,无法逃脱。

他看着眼前模糊一片的道路,轻轻叹口气,说道:“曼曼,我们去情人岩。”

这是一段比想象中更难行走的道路,但万幸的是,这场暴雨所带来的危险并没有给俩人带来太多困扰阻挡,越野车在湿滑的泥泞和落石堆中寻路而行。

开了三个多小时,雨小了很多,但天上还是乌云密布,齐修远打开车窗,灌入的空气里都是潮湿而冰冷的,路边山底的怒江江水已经变成深黄色,波涛更加汹涌剧烈。

最后,按照手机引导,他们来到情人岩所在的图贡县,然后顺着一条泥泞的土路向情人岩进发。

越野车穿过一座石桥后再次进山,但道路变得异常的狭窄,道路两侧湿漉漉的灌木抽打着车身,往上又开了二十分钟,前面出现了一片碎石空场,已经没有了道路。

齐修远把越野车停下,下车四下观望,能看到一块石碑立在不远处,便走过去看了一眼,只见石碑上用红色油漆写了三个字“情人岩”,字下画了一个箭头,箭头指向不远处一条湿漉漉的碎石小路。

齐修远回到车里对曼曼说:“没路了,我们得徒步往上走了。”

曼曼似乎已经看到那块石碑。她的脸色苍白的让人心疼,眼里都是悲伤神色。

齐修远叹口气,他并不清楚十年前黄文凯是因为什么而葬身此地的,但他能想象的到,这对情侣到达这个情人岩时,应该是特别开心的,但他们肯定也不会想到,其中一个人去了以后,就再也没能回来。

齐修远和曼曼冒着小雨,顺着湿滑的碎石小路攀登而上,大约走了一个小时,一座岩石山头出现在正前方。

俩人沉默着攀登到最高处,视野一下就开阔起来!

情人岩是一块足有二十多平米的灰青色岩石,表面平整,站在岩石边缘望去,脚底是百米密林深渊,俯瞰远处,只见山峦如剑,雾气蒸腾,怒江江水就像一条黄色的绸带,在一座巨大峻立的半岛下缠绕盘旋而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U形江弯。齐修远能够想象的到,如果是在晴朗的天气,眼前的景色一定会是壮观无比的。但此刻,整个情人岩却是凄凉而冰冷,天空乌云密布,小雨斜飞,山风呼啸着,四下的灌木在疯狂地的摇摆。

曼曼眼里都是泪水,手里的雨伞也失手落在脚下,她慢慢走到情人岩的边缘,独自静立不动,任由山风吹动着身体,她的背影孤单孑然,让人怜惜。

齐修远感到心情沉重无比,他不敢打扰曼曼,只是安静的看着,他能感受到,曼曼此刻的心一定是悲伤凄凉的。

这时,一阵狂劲的山风裹携着雨点吹过,把曼曼的身体吹的向前一晃!

齐修远看到后大惊失色,喊了一声:“曼曼!”然后就要上前去拉。

曼曼却大声的喊:“别过来!”

齐修远不敢再靠前,僵在当地。

曼曼身体已经被雨水湿透,过了一会儿,她轻轻的回过头来,只见她脸上已经分不清泪水和雨水了,但能看到,她的表情已经绝望无比。

齐修远感觉心脏砰砰乱跳,因为他从曼曼眼神中看到了异样的神色。

齐修远试着往前迈了一步,双手微微伸出,眼睛死死的盯着曼曼,轻声说:“曼曼,不要在站在那里了,太危险,来,回到我这里来。”

曼曼眼神空洞,似乎没有听到齐修远的话,然后她慢慢转过头去,又往情人岩的边缘迈了一步。

“曼曼!不要!”齐修远急了,大声阻止着。

曼曼头也不回,声音悲痛的说:“修远,你不用管我!你知道吗,我再往前走一步,就能和文凯见面了。也许,这是和他见面最快的方式,他肯定一直在这里等着我,等我来找他。”

齐修远不敢再上前,只能焦急地的喊:“曼曼,不要做傻事,想想黄文凯对你的爱,想想,如果黄文凯看到你现在这样,他会多么心疼和难过。”

“他见到我,就不再心疼和难过了。”

“不会的!他只会骂你傻,骂你不敢坚强的活下去!”

曼曼眼里泪水奔涌:“十年了,我已经坚强的活了十年了,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齐修远大声喊道:“你要继续活下去!要像奶奶一样,为了深爱的人活到头发苍白,活到去木马湖见他的那一刻!你知道吗,你们的爱在美丽旷美的木马湖,而不是在这冰冷无情的情人岩!”

听到“木马湖”三个字,曼曼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嘴里喃喃地的说着:“我们的爱在木马湖,奶奶也在木马湖,是,木马湖,纯净的木马湖,开满日月花的木马湖,我爱的木马湖。”

听到曼曼这么说,齐修远知道已经把曼曼说动了,便试着向她慢慢走去,快接近她身体的时候,齐修远一把就把曼曼拉进怀里,然后用力的抱着她,他感觉到曼曼身体的冰冷和颤抖,还有整个人的无助和悲伤。

曼曼在齐修远的怀抱里大声痛哭起来,哭声悲恸,让齐修远听了也心疼不已,泪水盈眶!

正这时,三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如幽灵一样的登上了情人岩,他们手里拎着湿漉漉的木棒,低着头慢慢向齐修远和曼曼围了过来,雨衣帽子遮住了他们的面孔,只能从帽子阴影里看到,他们狼一样的眼睛里闪烁着狼一样的凶光!

06 猎枪冰冷

见这三个陌生人出现在情人岩并围了上来,齐修远已经知道他们来意不善,但身后已经没有退路,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然后冷静的面对即将发生的危机。

齐修远先把曼曼护在身后,低声说:“曼曼,不要乱动。”

曼曼紧紧抓着齐修远的胳膊,紧张的看着三个陌生人。

三个陌生人步步围近。

再近一些,曼曼认出了左侧那个人,赶忙小声的对齐修远说:“又是他,扒车窗的那个人。”

齐修远一看,左侧那个果然是加油站遇到的秃头顶男人。

他攥紧曼曼的手,低声说:“别怕,有我呢。如果出现危险,你别管我,往山下跑。”

曼曼声音有些发颤:“他们要干什么?”

齐修远死盯着三人,回答:“不知道。”

那三个人在岩中央慢慢停住脚步,然后一起把雨衣帽子摘掉。

中间的矮瘦男人四十岁左右年纪,留着短发,脸色阴沉,一双眼睛闪着狠毒的光。他死死盯着齐修远和曼曼,手里的粗棒头缓慢地的戳着岩石,发出“哚哚”的声音。

他身旁的另一个男人身材矮胖,留着粗糙的胡子,小眼睛眯着,凶狠的看着齐修远和曼曼。

看着齐修远和曼曼警惕的样子,中间这个矮瘦男人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碎牙,接着下巴一扬:“情人岩,还真有一对情人。你们挺有雅兴啊,这么个大雨天儿,跑这腻来了!”

齐修远冷冷地的和他对视。

那男人左右看了看环境,继续说:“可是呢,这情人岩真不是情人来的地方。知道吗,这地方特丧气,真的特别特别丧气,跑到这来的情人,都没有好下场。不是单独死,就是一块死。”

旁边的胖子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刀哥,别和他们废话了,弄死就撤吧。”

听到胖子这么说,齐修远下意识的护紧曼曼。

刀哥却一脸嘲弄:“老六,你着什么急啊!跟了他们一路,咱们没少受罪,怎么也得耍耍他们再动手。”说完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秃顶:“你说是不是,秃奎。”

秃奎色眯眯地的盯着齐修远身后的曼曼:“刀哥说的对,必须耍够了再说别的,我看那姑娘不赖,一会我单独跟她耍。”

刀哥呵呵笑:“秃奎,你他妈那大秃脑袋里就不会想点别的!”

秃奎眼睛不离曼曼,坏笑道:“没辙啊,大狱里素了十多年,哥们我出来就这点爱好了。”

刀哥听了以后,嘿嘿地的冷笑起来。

一旁的老六眉头一皱:“秃奎,我看你这好色的毛病是改不了了,跟你一起干活,就是骚事太多!要我说,直接弄死他们就得了,哪儿那么多邪的歪的,太耽误事儿了。”

秃奎嘿嘿一笑:“这大雨天,到处湿了吧唧的,你让我玩,我也找不到干松的地儿啊!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们,刀哥不是说了嘛,先耍耍。”

刀哥笑着看了看身边两个的同伙,问:“老六儿,秃奎,你们说,怎么耍?”

秃奎坏笑:“要我说,先得让那姑娘脱光了在这情人岩上来一圈舞,然后再跳下去。”

刀哥仰头哈哈大笑,笑了几秒后突然脸色一沉,眼里凶光一闪,恶狠狠地的说:“大雨天,什么心情都没有!老六,直接送他们上路!”

他突然从嘻笑变成残酷,这个极大的反差极大的变化一下子就把他内心的凶狠表露无遗。

“好!”老六把手里的粗棒扔在地上,接着从后腰掏出一把二尺来长的自制土猎枪,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后,慢慢把猎枪的击发卡簧拉开,然后举起枪口对准了齐修远和曼曼。

曼曼看到猎枪黑洞洞的枪口冲向自己,不禁“啊!”地的一声惊呼出来!

齐修远知道危险将至,依然静观其变,用整个身体护住了曼曼。

秃奎笑着说:“老六,先打死那男的,那姑娘先留一会儿,我还想跟她聊聊天呢。”

刀哥冷笑,眼里都是恶毒:“阿弥陀佛!老六,别浪费子弹还是老规矩,不能亲手杀生。去,拿枪顶着,让他们一起跳下去!”

“好!”老六回应。

刀哥叹口气,大声说道:“只有跳情人岩才是正确的死法。传说里,一对奴隶情侣被土司追到这块儿,就是抱着跳下去的,然后呢,变成鸟飞上天了。”

老六凶狠地的端着猎枪慢慢上前,说道:“好的,那我就看看,他们怎么跳下去变鸟。”

秃奎一旁嘲弄的叹息:“哎呀,不敢看啊,心疼那姑娘啊,可惜了可惜了。”

老六快步走到了齐修远面前,用猎枪指着他的脸,说:“跟了你们一路,本来想好好耍耍你们的,可你们俩命太硬,刹车没了都能活过来!害得我大半夜的差点被狗咬了!妈的,我早就想一枪搂死你们完事!听到刀哥说了吗,让你们跳下去,那就别墨迹了,赶紧的跳吧!要是不甘心,那做了鬼以后就直接找我蔡老六报仇,听清了吗?”

齐修远眼神炯炯,表情并不慌张,而是冷冷地的质问:“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弄死我们?”

“为什么?”老六攥紧猎枪:“图财害命啊,还能为什么!你们死了,那辆大越野就是我的了,懂吗?”

同时,身后的秃奎怪喊着:“唉!我本来还想图个色呀!那姑娘那么漂亮,可惜了可惜了!”

老六听了嘴角一翘,手指搂紧猎枪扳机,狠狠盯着齐修远的眼睛,吐出一句冰冷的话:“听我数数,数到三,你们跳下去!”

齐修远凛凛地的和他对视,眼里都是怒火。

曼曼吓得身体颤动,低声喊着:“修远。”

接着,老六从牙缝里蹦出第一个字:“一!”

齐修远面无表情,依然怒视。

愣了一下,老六再次数道:“二!”

等了两秒,老六把手里的猎枪微微一晃,刚要开口数最后一下,齐修远突然大声喊出一声:“三!”,接着他左手猛地的抓住老六猎枪的枪筒并向上一举,跟着身体一转,用肩膀用力撞向老六前胸,右臂也顺势一夹一扯,只听老六:“啊!”地的大叫一声,手里的猎枪已经被齐修远瞬间抢去!

同时,老六的身体也向后仰倒,一个后仰狠狠地的摔在地上。

老六倒地后刚要起来,齐修远已经把猎枪枪口对向了他,低吼道:“别动!好好待着!我看你敢动一下试试!”

齐修远这个夺枪反击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简直就像电光火石般迅速,让包括曼曼在内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刀哥和秃奎都傻了,他们根本就没有看清清齐修远是怎么把猎枪抢到手的,等他们反应过来以后,老六已经躺在地上了。

齐修远把猎枪向刀哥二人一晃,大声说:“你们俩,把棍子扔了,过来!”

刀哥和秃奎对看了一眼,只好把手里的粗棒扔在地上,慢慢走到老六身边。

“蹲那儿!”齐修远厉声喊道!

刀哥和秃奎满眼怨恨的看着齐修远,慢慢地的蹲在老六身边。

齐修远用猎枪指着三人,眼睛凛凛地的盯着他们,看了曼曼一眼,问:“曼曼,你没事吧?”

曼曼似乎早已被这接连发生的变故惊呆了,听齐修远问自己,赶忙轻声说:“我没事。”

齐修远把手里的猎枪向刀哥三人一晃:“现在该我耍你们了。说吧,谁先跳?”

三人一愣,抬头看着齐修远,三双眼睛一齐闪过一丝恐惧。

曼曼听到后,赶忙阻止:“修远,不要!”

齐修远呵呵冷笑,对曼曼说:“别怕,我就是想试一下,拿着枪说话,到底能硬气成什么样!”

刀哥眼里都是怨怒怨的光,抬头对齐修远说道:“你玩的漂亮!我认栽!有种你就开枪撂了我们!”

齐修远一笑,看了看手里的猎枪:“说实话,我玩了十年枪,都快成枪祖宗了,还真没撂过人,也不想撂人,今天我就想让你们知道知道,枪不是好玩的,就算玩,你们也没我玩的溜!”

刀哥冷笑:“那你打算怎么着?”

齐修远回答:“还能怎么着,我还要赶路,没空陪你们耍,这次只是个教训,让你们长长记性,不过下次再犯到我手里,我可就不客气了!”

刀哥眼有不甘的死盯着齐修远。

看到刀哥的眼神,齐修远冷笑一下:“不服是吧?那好,”说着他慢慢往后撤了几步,把猎枪晃了晃放在地上,然后一脸豪气的说:“看到了吗?枪撩地上了。听好了,就算没这东西,你们三个也不是我的对手,信吗?要是不信,你们可以来试试,我奉陪!三个人一起上也行!”说完他傲气的盯视着三人,眼里都是威严自信的光芒!

刀哥三人被他的气场震慑住了,竟然全都不敢动弹,只是满眼仇恨的看着齐修远。

齐修远冷笑,低身拿起猎枪,说:“给你们机会你们不争取!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三个啊,就在这情人岩凉快吧!不过以后再做坏事的时候,好好掂量掂量!这枪呢,我先收藏了,因为给你们,你们也玩不溜!”

说完,齐修远一把拉过曼曼,然后把猎枪扛在肩头,看了一眼刀哥三人,稳稳的向岩下走去。

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到刀哥在身后冷冷地的说:“朋友,后会有期,我们还会再见的。”

齐修远头也不回,把猎枪举起晃了晃,大声回应:“好!我随时奉陪!”

齐修远护着曼曼从情人岩向山下走着,俩人的心情也是各有滋味。刚刚在情人岩上经历的所有事情就像一个跌宕起伏的梦,情节有悲伤有惊险,有绝望有快意。自从在情人岩上经历了这场生死遭遇后,俩人间的陌生感和距离感少了很多,心里对彼此多了信任和依赖。

走了半个小时,道路平坦了一些,俩人并肩而行。齐修远见曼曼的衣服已经在情人岩上被雨打透,便把自己的外衣披在曼曼身上。

曼曼脸色缓和了很多,她看了一眼齐修远手里拿的猎枪,低声问:“修远,他们不会追下来吧?”

齐修远一笑:“放心吧,他们已经没有那胆量了。”

曼曼对齐修远的话深信不疑:“修远,真不知道你还有这个身手!刚才你抢枪的时候太快了,快的我都没反应过来。”

齐修远微笑:“必须得快啊!我在部队十年练的就是这个。我是侦察兵出身,转志愿兵后一直负责士兵格斗训练这一块。”

曼曼点头:“虽然你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但我觉得,你一定有很多故事。”

齐修远眼光一闪:“也没啥故事,我就是个曾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很多年的老兵而已。”

“刚才你要他们一起上,要是他们真的一起上了,会是什么结果?”

齐修远呵呵一笑:“情人岩太窄了,要是他们三个一起上,我也没有把握能打赢他们,当时就只是用了个心理战术罢了。但你也看到了,那一刻他们没敢站起来,也就不会站起来了。”

“可是,我看他们还是不甘心的样子。”

齐修远点点头:“是,这种不甘,我已经从那个刀哥的眼里看出来了。那是一种狼一样的眼光,带着仇恨和怒怨。”

“我们还会遇到他们吗?”

齐修远停住脚步,认真的看着曼曼,真诚地的说:“曼曼,不要想那么多了,你记住一点就行了,无论还会不会遇到他们还是别人,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曼曼听了这话,眼里都是感动,她抬头看着齐修远,问:“修远,假如老六当时不拿枪上前,只在原地逼迫我们,你会陪着我一起跳下去吗?”

齐修远嘴角帅气地的一挑,回答:“不会。”

曼曼很是奇怪,她没想到齐修远会这么回答,疑惑的问:“为什么?”

齐修远看着曼曼,语气笃定的说:“如果当时局势是那样,那我的选择只有一个,就是直接扑向他,去抢他的猎枪。”

“那他开枪了怎么办?”

齐修远一笑,晃晃手里的猎枪:“傻丫头,这种自制的枪支杀伤力很小的,威力不是电影里演的那样。除非他一枪就打在我的脑袋上,否则就算中枪,我也有把握制服他。当时那种情况,一起跳下摔死,还不如冒险去争取最后生还的机会,咱们要是那么听话就往下跳,虽然很悲壮,可是真的很冤。”

曼曼听了齐修远这真诚但轻松的解说,不禁心潮翻涌,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勇敢的男人,眼里都是钦慕和感动。

齐修远向山下看了一眼,已经可以看到越野车的车顶了,便道:“能看到车了,马上就到。”说完拨开路边的灌木枝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却没有听到曼曼跟上来的声音,齐修远回头一看,只见曼曼依然原地不动的站着看着自己,眼光晶莹。

和齐修远对视了几秒,曼曼语气深情的说道:“修远,谢谢你!如果没有你,也许我此刻已经消失在情人岩了。”

齐修远知道她说的是第一次跳岩时的心理挣扎,不禁心里一软,微微一笑:“曼曼,情人岩只是我们整个旅程的一个痛点,经过了,痛过了,我们就会更勇敢。我还是那句话,我们的终点是木马湖,美丽纯净的木马湖,因为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会在木马湖等你。”

俩人到达图贡县城时,天已经擦黑。这是一个特别小的县城,开车五分钟就能穿城而过。街面上已经见不到多少行人了,只有两家小餐馆亮着灯。

齐修远有些饿了,看了曼曼一眼,只见曼曼神情低迷,像是十分疲倦。

齐修远把越野车停到一家小餐馆的门口,然后对曼曼说:“曼曼,我们去吃些东西,不行的话,今晚就住在这个县城吧。”

车厢里光线暗淡,只能看到曼曼笑容疲惫:“好,听你的。”

俩人进了小餐馆,发现这是一家用住房改的小餐馆,里面没有客人,灯光昏黄,临窗只有三张桌椅,里面是一张床铺和货柜,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女人坐在床边,床边放着一盆炉火,炉火上熬着茶,奶香气隐隐飘荡在空气中。

见齐修远和曼曼进来,那女人笑着站了起来,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问:“你们好,是要吃饭吗?欢迎欢迎,这里也可以住宿的,在后面。”

齐修远向这女人友善的笑了笑,说:“打扰了,我们先吃些东西,你这里有什么吃的?”

“先坐吧,坐炉边来。”女人笑着指着炉火,然后拿过两个小木椅,对俩人说:“这里暖和。”

齐修远和曼曼点头致谢,一起坐在炉火旁边。

那女人拿来两个瓷杯摆在炉台,然后提起炉火上的茶壶往杯子里倒茶。

淡棕色的茶水冒着热气,飘出沁人心脾的一股酥油香味。

“酥油茶?”齐修远问。

那女人笑:“对,这是我自己熬的,很香的。我还有麻籽茶,也很好喝,你们应该内地人没喝过的,要不要尝尝?”

曼曼端起杯子闻了闻,向女人笑了笑:“这酥油茶已经很好了,我们喝这个就行,谢谢老板姐姐。”说完她轻轻吹了吹杯口的热气,浅浅地的喝了一口。

那女老板放下茶壶,问:“你们要吃些什么?我马上给你们做。”

齐修远看了一眼曼曼,然后抬头笑着说:“老板,您就看着做吧,有民族特色的可以做一些。”

女老板点点头:“好,那你们喝茶,我去做饭。”

女老板麻利地的走进后面厨房,餐馆里只剩下齐修远和曼曼俩人。

齐修远仔细看了一眼身边的曼曼。只见曼曼安静的盯着炉火,眼睛发亮。也许是炉火的熏烤,或者是酥油茶的热烫,曼曼的面容看上去通红而娇艳。这些天的旅途奔波,使得曼曼清瘦了一些,和重庆第一次见面时相比,此时的曼曼已经没有了那天清丽高雅的样子,但现在却是一种真实的美,看在眼里,让人感到一种融合与亲近感。

俩人没有说话,只是在这安静的餐馆里围炉而坐,油茶可口,后面厨房里传出淡淡的菜油香味,一切是那么舒适而温暖。

许久,曼曼侧头看着齐修远,轻声说:“修远,很怪的一件事,我刚刚突然感觉现在的一切曾经梦到过,而且每个细节和梦里都一模一样,我肯定,确实梦到过。”

齐修远一笑:“这很正常啊!你说的这个我也遇到过,这个现象被称为既视感,也叫幻觉记忆,是我们大脑的知觉系统和记忆系统的交错映射。”

曼曼微笑:“这个我是知道的,但我还是觉得它的发生,有些玄妙的感觉,真的是刹那间的恍惚,突然觉得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似曾相识。”

“你喜欢这种感觉吗?”

曼曼想想,轻轻摇摇头:“不喜欢,我觉得它和梦境一样,总是有些宿命的东西在里面,虽然碰触不到却如影随形。”

齐修远轻笑:“我相反,倒是很喜欢这种感觉,那一刻会觉得我们的人生有一种奇幻的色彩。我真的希望在到了木马湖时,看着脚下绽放的日月花,看着身边的你,也会突然感到,呀,这个地方,我在梦里曾经来过。”

曼曼轻笑,喝了一口酥油茶,轻声的说:“现实和梦是镜像关系的。也许现在的一切才是梦呢,而我们都有另一个自己活在另一个世界。修远,你想过没,今天我要是从情人岩跳下去,也许就会从另一个真实的世界里醒来,发现这里才是梦境。”

“那你愿意哪个是真实的呢?”

曼曼摇头,喃喃的轻语:“不知道,应该各有各的美好吧。也许我在那个世界醒来,文凯就守在我的身边,他会问我,怎么醒了?你做恶梦了?”

听到曼曼这么说,齐修远心底泛起一丝忧伤,他知道,黄文凯的影子会一直在曼曼记忆里挥散不去,自己能做的,就是在旅途中全心的呵护和保护曼曼,珍惜和她一起的所有时光,自己深藏心间沉迷木马湖日记时产生的那一份情愫和钦慕,也许还要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顺其自然的流露表达而出,或者永藏心底。

想到这里,齐修远微笑:“曼曼,记得有人说过,每个人在死去前的一刹那,会把一生遇到的人和事在脑海里像电影一样快速的回放一遍,比如现在,有酥油茶,有炉火,还有这深邃的话题,我希望到了生命终止那一刻,也会回放出这时的美好适意。”

曼曼静默了一阵,轻轻地的说道:“修远,你想过吗,也许在另一个空间,我们有一个真实的生命已经即将死去,现在我们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那个生命临死前的记忆回放。”

一桌丰盛且有民族特色的饭菜摆到了桌上,香味弥漫着。苦荞粑粑上淋着清亮的蜂蜜,木盆里用腊肉丁和豌豆丁炒的包谷饭,热气腾腾的芋头边放着一碟蘸用的细盐巴,琵琶肉和籼米粑粑摆在一个粗碗里,桌中间是一盘色味引人的漆油炖鸭。

女老板简单的把几样菜的名称和食用方法介绍给了齐修远二人,然后又拿来一桶酒和三个木碗。

她把酒倒在三个碗里,然后端起一碗,微笑着说:“这是自己酿的水酒,我们这里的习俗,是主人要和客人一起喝下这个同心酒,喝下去就是一家人了。”说完她一口就喝掉了碗里的水酒。

齐修远和曼曼相视一笑,赶忙一起举起手里的水酒,向热情的女老板示意了一下,然后也一起仰头喝了下去。

曼曼喝完水酒,轻轻咳了几下,然后腼腆地的擦擦了擦唇边的酒滴,笑了笑。

女老板十分开心,笑着说:“你们赶紧吃饭,今晚就住我家的旅馆,很干净的。”

齐修远刚要笑着致谢,突然看到身边的曼曼晃了几下,他赶忙用手一扶,曼曼嘴张了张,突然眼睛一翻,身体一软,“哐啷”一声就倒在了桌上。

07 陌生的暗夜之吻

齐修远赶忙一把扶住曼曼,然后在女老板的协助下,把曼曼抱到床上。

只见曼曼脸颊通红,眼睛紧闭,呼吸急促。

齐修远试着用手摸了摸曼曼的额头,触碰之下感觉滚烫异常,他这才发现,曼曼已经发起了高烧。

齐修远暗暗自责,他知道,应该是情人岩上的急雨山风让曼曼发起的高烧来。另外,前几天的各种惊吓奔波也是一个主要原因。

齐修远让女老板照看着曼曼,自己快速跑到车里拿来退烧药,然后给曼曼吃了下去。

女老板也找来一些清热退烧的草药熬成药水,然后把一块毛巾浸透药水递给齐修远,齐修远接过,给曼曼擦拭着脸额。

接着,女老板又到后面收拾出一间客房,和齐修远一起把曼曼安置到客房的床上。

曼曼一直昏迷不醒,脸颊通红。

齐修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耐心的守候着曼曼,同时,他也感到异常的疲累,但依然强打着精神照看着。

夜渐渐的深了,四下寂静无声,只能听到曼曼粗重急促的呼吸声,退烧药已经起了作用,曼曼的额头已经不再滚烫。

过了十二点,屋外起了风,吹的木头窗扇“嘎嘎”直响。齐修远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只见图贡县城的街道已经空无一人,路灯昏黄,远处隐约传来不断的狗叫声。天空已经放晴,墨蓝色的夜空上漫散着繁星,银河横亘头顶,闪烁着七彩纷呈的光芒。

“是你吗?”身后的曼曼突然问了一声,声音虚弱但清晰。

齐修远赶忙回身一看,只见曼曼眼睛已经睁开,目光直愣,眼神涣散。

齐修远赶忙走回床边,低头对曼曼说:“曼曼。你终于醒了!怎么样?还难受吗?”

曼曼向他勉强的笑了笑,然后眼睛又慢慢闭上,嘴里喃喃低语:“文凯,你不要走。”

齐修远这才恍然明白,高烧中的曼曼产生了幻觉,把自己当做了黄文凯。他叹口气,用毛巾给曼曼擦拭着额头,低声说:“曼曼,你再睡一会。”

曼曼又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有些迷离,轻轻的对齐修远说:“文凯,我好难受。”

齐修远点点头,说:“没事,你马上就会好了,现在已经不是很烧了。曼曼,你要是饿,我去给你弄点粥来。”

“不!你不要离开我!”曼曼突然一把拉住齐修远的手,眼睛哀求的看着齐修远,说:“文凯,你留在这里陪我好吗,我想你了,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齐修远看着曼曼迷离的眼神,点点头:“好,我陪着你,我不走。”

曼曼脸上的焦急慢慢平息,接着又虚弱的说:“文凯,我身上有些冷,你抱着我。”

齐修远迟疑了一下,赶忙拿过床边一张薄毯搭在曼曼的被子上,说:“这样就好了。”

曼曼挣扎着就要坐起,急切的对齐修远说:“不!你抱着我!抱着我!好吗文凯?”

齐修远只好点头:“好,我抱着你。”说着他坐到床边,轻轻地的把曼曼抱在怀里。

曼曼滚烫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粗重急促的鼻息也是热热的,她像个孩子似的把头扎进齐修远怀里,低声说:“好了,不冷了。文凯,你就这么抱着我,不许离开。”

“嗯,我不离开。”

曼曼虚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双手紧紧的抱着齐修远的身体,然后她慢慢的抬起头,眼里都是依赖的神色,说道:“文凯,亲亲我。”

听到曼曼这么说,齐修远心里轻轻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曼曼,安抚说:“睡会儿吧曼曼,天亮你就好了。”

曼曼用力地的摇摇头,急切的说:“不!文凯,我要你亲亲我,我想你,特别想你。”

齐修远迟疑了一下,只好低下头,轻轻的吻了一下曼曼火烫的额头。

当齐修远的嘴唇碰触到她额头的那一刻,曼曼突然身体一颤,然后她轻轻地的“嘤”了一声,直接把嘴唇贴到齐修远的嘴唇上!

齐修远一慌,赶忙推开曼曼,但曼曼却用力地的拉了一下他的身体,嘴里低低的喊着:“文凯!”然后再次和齐修远深深的吻在了一起!

曼曼的鼻息火烫,嘴唇柔软而香甜,这种激情忘我的深吻让齐修远无法躲避。他感觉脑里空白一片,心脏在砰砰跳动,双手已经不知是推开还是抱紧,曼曼身体颤动着,柔软的舌头在他的嘴里游走,脸紧贴着他的脸,紧接着,齐修远感觉脸颊一阵湿热,他慢慢扶正曼曼的头,只见曼曼紧闭的双眼里流出了眼泪。

齐修远一阵心疼,紧紧地的抱着曼曼,用自己的脸颊把曼曼的眼泪擦去,他有些慌张,但是没有觉得自己做的下作,他知道神智迷乱的曼曼此刻需要亲情的慰藉。

在和曼曼拥抱接吻的时候,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感,他知道,他已经爱上了曼曼。这份爱从他浸读木马湖日记时就已经渐渐萌生,并随着见到曼曼以后逐渐在他心里扩散鼓荡,随着和曼曼熟悉并经历生死,曼曼的温婉,优雅,纯真和深情深深地的让他迷恋,这是从虚幻到真实的一段情感改变,但稳重内敛的他一直把这份爱藏在心底,但这份深情的爱恋偶尔会被曼曼的一颦一笑激发撩动,让他感觉温暖和怅惘。

曼曼脸上的泪痕未干,又在齐修远的怀里昏睡过去,她的睡容像个孩子一样沉静而美丽,睫毛长而微卷,刚才吻过的嘴唇深红而娇艳。

齐修远爱怜的凝视着怀里的曼曼,他真的希望曼曼就这么睡下去,自己可以一直这样用眼光缠绵着她,让时间定格此刻并凝固在这黑夜里,永远不会醒来。

渐渐地的,齐修远也是困意袭来,他想把曼曼放回床枕,但是他刚刚低身,曼曼就会下意识的轻哼一声,用力抱紧他,不让他松开她的身体。

齐修远感觉,此刻高烧昏睡的曼曼之所以如此依赖自己的身体,应该是在另一个梦中,和挚爱的黄文凯缠绵着。

齐修远只好调整了一下坐姿,把曼曼身上的薄毯盖好,然后闭上眼睛,听着曼曼急促的呼吸,感受着她身体的滚烫,搂着她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齐修远隐约听到曼曼在轻轻叫他的名字:“修远,修远。”

齐修远马上就醒了过来,只见曼曼依然躺在自己的怀里,但是眼睛睁的大大的,向门口望着。

齐修远赶忙坐直,低头问:“曼曼,你醒了?”

曼曼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继续看着门口方向,声音恐惧的说:“修远,你看,文凯要走了!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啊,你看,他在门口向我挥手告别呢!他和我说,去木马湖等我,让我去木马湖找他。”

齐修远听的心里有些发毛,向空空荡荡的屋门口看了一眼,然后安慰曼曼:“曼曼,你做梦了吧?你还在发烧,赶紧再睡会儿。”

曼曼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突然大声喊道:“文凯!不要走!”说完她就要挣扎起身。

齐修远赶紧抱住了曼曼,继续安抚:“曼曼,你做噩恶梦了,不要瞎想,你看看我,看看我。”

曼曼又挣扎了几下,接着身体渐渐地的软了下来,她愣愣地的看了一眼齐修远,然后把眼睛慢慢闭上,喃喃的说:“修远,抱紧我,我冷。”

曼曼又睡熟了,但齐修远已经毫无困意,他摸了摸曼曼的额头,触手仍然火烫,应该是退烧药已经失去了效力,他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凌晨5凌晨5点了,不禁心里有些焦急,想着天亮之后,一定要带着曼曼去看看医生。

渐渐地的,窗外的光线亮了起来,能听到牛羊的叫声从远处传来,街上开始传来行人说话的声音,偶尔也能听到柴油三轮车“突突”地的经过。

齐修远轻轻地的把曼曼放平并盖好被子,然后走出屋子。

女老板在餐馆里认真地的擦着桌椅。见齐修远进来,她赶忙问:“姑娘好些没?还烧不烧?”

齐修远摇摇头:“还是烧的厉害,我想一会儿带她去看医生。”

女老板点点头:“好,等我忙完,我就陪你们去县诊所。”

齐修远笑着感谢,然后看到桌上那些饭菜才想起昨晚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他拿起一块芋头准备去吃,但芋头还没有放进嘴里,就听到后面房间里传来曼曼的呼喊:“修远,你在哪儿!修远!”

齐修远赶忙应了一声,扔下芋头,快速地的跑回曼曼的房间。

只见曼曼半坐在床上,神色憔悴,头发有些微乱,她的脸依然通红,眼里都是令人怜惜的虚弱神色。

齐修远走到床前,关切地的说:“你醒了曼曼?”

曼曼点点头,语气虚弱:“修远,我是不是发烧了?”

“对,昨天你喝完酒以后就晕倒了,然后一整晚都在发高烧,意识不清。曼曼,你先清醒一下,一会儿我带你去诊所看医生。”

曼曼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应该是在情人岩被雨淋了,山风又很大,所以发烧了。”

说完,她又软软地的躺在床上,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轻轻的闭上眼睛说:“修远,我病成这个样子,还得让你照顾,给你添麻烦了。”

齐修远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别说这些,照顾你是应该的。你饿了吧曼曼,我去给你弄些吃的,然后带你去诊所,你这是高烧,不能耽误。”

曼曼睁开眼睛,向齐修远微微笑了笑,说:“修远,你把木马湖日记拿来,我有用。”

齐修远一愣,连忙从曼曼的背包里掏出《木马湖日记》,木马湖日记递给她。

曼曼接过《木马湖日记》木马湖日记,在齐修远的搀扶下勉强坐直,然后她轻轻地的把木马湖日记打开,一页一页地的翻着。

齐修远一脸疑惑的看着曼曼的这个举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翻看《木马湖日记》木马湖日记。

只见曼曼一边翻一边寻找,翻到其中一页后,把贴在那页的一片褐色的叶片标本摘了下来,轻轻地的放在一旁。

接着,她又翻找了几页,一共摘下四片叶片标本。

齐修远纳闷的问:“曼曼,你这要做什么?”

曼曼轻轻地把木马湖日记合上放在枕边,然后把那四片干叶子递给齐修远,声音虚弱的说:“修远,麻烦你一下,把这几片叶子用水煮开,然后把那水端给我端来,我喝下去,发烧就会好的。”

齐修远一愣:“这个能行吗?这可是十年前的叶子啊!”

曼曼笑了笑:“这是药草叶子,就算放一百年,它的药力还是会有的。这本日记里夹的,都是木马湖旁边原始森林里最珍贵的药草,有的甚至是第一次发现的。”

齐修远把那几片药叶子标本放在鼻端闻了闻,气味并不是很重,最多的还是书页陈旧的纸张味道。

他对曼曼深信不疑,把叶子晃了晃:“好,那你等我。”

齐修远跑到餐馆的房间,让女老板拿来一个干净的锅,倒满清水后,把那四片叶子药叶标本放进去在炉上煮,不一会儿,水开了,一股浓浓的药香随着蒸汽的飘散弥漫在餐馆里。

齐修远打开锅盖,立刻觉得药香浓重扑鼻,只见那四片叶子药叶已经变成褐绿色,煮出的水也发着淡淡的黄绿色,色泽像菊花茶一样清澈透明。

齐修远盛了一碗药汤,然后小心翼翼地的端到曼曼床边,他扶起曼曼,帮助曼曼把那药汤喝下。

曼曼见齐修远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眼里都是感动,她把那药汤喝完,轻轻靠在床头,眼睛直直的发呆。

齐修远担心曼曼再次神智模糊,赶忙问:“曼曼,你在想什么?”

曼曼听到齐修远的问话,眨了一下眼睛,轻声说:“修远,我昨晚昏昏沉沉的,梦到了文凯了。”

齐修远点头:“嗯,这个可以理解啊,这两天你脑子里都是他的记忆。”

曼曼深深吸了口气:“我梦到他来了,抱着我。但是后来又梦到一些很恐怖的事,印象最深的是文凯浑身鲜血的样子,他拉着我的手,要带我去木马湖。”说到这里,曼曼突然沉默了,不再讲述。

齐修远愣了愣,问:“然后呢?”

曼曼看了齐修远一眼,说:“修远,我当时并没有跟他走。我和他说,我还要陪着你一起去木马湖呢,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不管。”

听了曼曼这些话,齐修远心里一阵感动,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曼曼的心里竟然有了位置,这让他暗暗欢欣,他不禁动情的说:“曼曼,虽然是梦境,但你还想着我,我真的很感动,谢谢你。”

曼曼看着齐修远真情闪烁的眼睛,微微笑了笑。

齐修远和曼曼对视,突然感到有些局促,便站起身,说:“哦,我再去给你盛一碗药,然后让老板给你热些吃的。”说完他拿起药碗就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曼曼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修远。”

齐修远赶忙回身:“嗯,怎么了曼曼?”

曼曼看着齐修远,眼神里都是柔光,静了一下,她说道:“修远,谢谢你整夜照顾我,你的怀抱很温暖,让我特别踏实。”

听到曼曼说出这些话,齐修远想起昨晚和曼曼接吻的事,他不禁脸上一红,感觉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被揭穿了一样,这让他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哦,不……不用谢。要是换了我,你也肯定也会悉心照顾我的,我……我们毕竟是一起结伴而行的旅伴嘛。”

曼曼眼神清澈,说:“对啊,你说过,我们是一起去木马湖的旅伴,一定要互相照顾的,但这一路,都是你在克服危险来照顾和保护我。”

齐修远心里有些乱,急忙说道:“这是应该的。”

曼曼想了想,说道:“修远,你对我太好了。我真的希望在之后的旅程中,我也能有机会来照顾和保护你。”

齐修远一笑,掩饰着内心的慌乱,开玩笑道:“好,那我就等着了。不过,让你照顾和保护,这机会真的是不多。”

曼曼那四片叶子药叶的治疗功效出奇的好,一上午的功夫,她已经退烧了,并且气色恢复的很快,人也有了精神。这件事让齐修远大为叹服,他根本没有想到,那本木马湖日记里不仅记载着一段爱情和旅程经历,竟然还夹藏着这么让人惊叹的药植传奇。

他们在餐馆吃了一顿可口的午饭,然后开着越野车继续上路。

经过那场大雨的洗礼,此刻头顶的天空看上去异常的通透,没有一丝云彩,只有满眼新鲜的碧蓝,太阳也是明亮而灿烂。

俩人的心情被这晴好的天气感染,变得欢愉畅快起来。

越野车开进葱绿的森林,从车窗鼓荡而入的温热的风吹拂着他们的脸颊。他们彼此间似乎产生了一种默契和信赖,这种默契和信赖是这些天共历风雨之后潜移默化产生的,这种感觉已经暗暗弥漫在他们心间,甚至他们彼此都没有察觉,或者是心照不宣。

随着前进路线的不断深入,四周下的景色已经与之前的大不相同了,川藏风貌的景色渐渐变少,代替它们的是云南独一无二的自然景观。越野车时而在平原飞驰,时而在山路盘旋,窗外的景色繁华多彩:一望无际的高山草甸、奔流如带的江水河流、点缀在绿野青山中的木屋角楼,更多的是苍翠满眼的亚热带原始森林。

从清晨到黄昏,越野车载着他们惬意而行,偶尔他们也会停车休息,一起在原野野炊,或者在最高的山顶听着山风呼啸,眺望云海浩瀚翻腾。

齐修远有时觉得,此刻他所经历的这一切,就是一场美好无比的梦,虚幻又真实。看着身边时而快乐时而沉静的曼曼,木马湖日记里一段短小的文字特别契合此刻的心境:

“此刻,我和你的世界里,天空蔚然,大地柔软,海洋温暖。目之所望,是欣喜,是无边无际的辽阔辉煌。”

他想,十年前曼曼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肯定是特别的愉悦和开心,她身边有心爱的黄文凯陪伴,看到的也是美丽无比的景色,所以可想而知,这段文字里满满的充盈着对爱情的满足和对美好生活的希冀。

齐修远时常自问:黄文凯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曾经看过无数遍黄文凯的博客文字,知道这是个热情包容且学识丰富的人,但这点了解只是浮于表面,他特别想知道,这个让曼曼深爱着的男人,究竟还有什么优秀和过人之处。

齐修远开着车,看到曼曼在身旁安静地的翻看着木马湖日记,齐修远斟酌了一下,说道:“曼曼,能给我讲讲黄文凯的故事吗?我很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许久,曼曼轻轻地的说:“文凯比我大一届,我刚进西南农业大学没多久就认识了他。他在我们大学里可以说是人人皆知的名人,他幽默,热情,平易近人,组织能力也特别强,所以很多老师和同学都和他是好朋友。”

齐修远听到曼曼并没有避讳这个话题,点头说道:“是,我看过他的博客,写的特别精彩,里面都是关于植物的知识帖子。我也是从他的博客评论里,找到了你的联系方式的。”

“嗯,文凯的植物学知识确实很渊博,要不是因为我,他满可以考研读博,然后做一个优秀的植物学家。”

齐修远想象着黄文凯的模样,继续问:“因为你?”

“对,因为我。”曼曼眼里闪过一丝忧伤:“我和他是在一次暑假森林科考活动里相爱的,可以说是一见钟情。那时候我奶奶已经病重了,她老人家也见过文凯几次,也是特别喜欢他。不过没多久奶奶就去世了,在那个时间里,文凯一直安慰我,陪伴我度过那段最悲伤的时光。”

听到这,齐修远轻轻叹口气。

曼曼继续说:“奶奶去世后,她还有很多药用植物研究成果需要整理,所以文凯便也一直鼓励我,并全力帮我一起整理那些东西。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有了辍学的打算,想安心去整理弄奶奶的研究资料,后来也是文凯劝导我,让我坚持完成四年大学学业。那时他已经毕业了,许多老师和同学劝他考研留校,但他都拒绝了,他决定放弃自己喜爱的植物学术研究,专心陪伴我照顾我,让我去完成奶奶的遗愿。”

“然后,你们就结婚了,一起去了木马湖?”

听到齐修远这么一问,曼曼突然脸色变得苍白异常,她闭上眼睛,表情痛苦,双手紧紧地的按住木马湖日记,嘴唇抿着,并没有回答。

齐修远看到曼曼这个反应,知道自己的问题让曼曼陷入了痛苦的回忆,赶忙说道:“哦,曼曼。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么多。”

片刻,曼曼的表情慢慢缓和过来,深深地的叹口气,说道:“你知道吗修远,十年了,我发现我还是无法从那段记忆里逃脱出来,这些天有你的陪伴,我开心了很多,我希望我们到达木马湖的那一刻,这一切往事,无论快乐还是痛苦的,都消融在木马湖清澈的湖水中。我想用木马湖水沉葬过去的一切,这也是我决定陪你来的原因。”

越野车穿过一片森林后,道路变得平坦起来。顺着路标拐进一条引导小路,一座边防安检哨卡出现在前方,道路中间横着拦车杆,几个背着微型冲锋枪的边防武警战士站在两侧,他们见齐修远的越野车开了过来,立刻一起站好,其中一个战士晃动着手里的警示牌,示意齐修远过卡停车检查。

齐修远放慢车速,对曼曼说:“曼曼,准备一下你的身份证。这里靠近边境了,安检很频繁。”

曼曼点头,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齐修远。

越野车在拦车杆前稳稳停住,驾驶室一侧的武警战士凑到车前先向车里看了一眼,然后向齐修远行了个军礼,接着不卑不亢地的说:“你好,边防安检,请出示你们的身份证,你的驾驶证和车辆行驶证。并把后备箱打开。”

齐修远笑了笑,把所有证件递给那个武警战士。

那个战士把微型冲锋枪向身后甩了甩,仔细的用身份证和二人容貌比对,然后又认真的检查驾驶证和行驶证。

同时,三个武警战士走到车后把后备箱打开,一起仔细检查着。

那个武警战士一边看行驶证一边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哦,我们去昔兑县的贡扎嘎村。”齐修远回答。

武警战士点点头,说:“贡扎嘎村在原始森林边上呢,路不是很好走,估计你们这个越野车都开不进去,我在那里工作过,知道那边的情况。”

齐修远一笑:“嗯,我们走着看,不行就换别的交通工具。”

正说着,后备箱“嘭”地的一声被关上了,那个武警战士把所有证件递给齐修远,说:“好了,可以通过。你们把车开到那个小亭子处,刷一下身份证就没事了。”

齐修远点头致谢,接过证件,然后把车开到小亭子前。

一个武警战士指着身边一台黄色的机器,示意他们下车。

齐修远和曼曼一起下车,拿着自己的身份证走到那台机器前,他们刚要把身份证递给那个武警战士,突然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齐修远回头一看,只见七八个武警战士端着微型冲锋枪向他们跑过来,他一愣,身前的武警战士也突然把手里的冲锋枪一举,大声对齐修远和曼曼喊道:“不许动!蹲在地上!立刻!”

齐修远和曼曼愣住了,迟疑了一下,那几个武警战士已经冲到他们身后,并一起大声喊着:“蹲下!快!手抱头!”

刹那间,数支黑洞洞的冲锋枪枪口对准了他们的头部!

08 者岩老人

齐修远和曼曼愣住了,他们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只能双手抱着后脑一起蹲下。

紧跟着,一个军官跑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齐修远和曼曼二人,问他们身后的武警战士:“就他们两个?”

“对!”

军官点头,接过齐修远二人的身份证,说:“立刻带到我的办公室,然后把他们的车再好好搜一下。”

几个武警战士一起点头,然后分头行动,两个端着冲锋枪押着齐修远二人去往右面的一间屋子,另外几个一起跑到越野车跟前,把四门打开仔细的翻搜起来。

齐修远和曼曼被押进一间办公室,这间办公室不大,靠窗有一套办公桌,门口一侧放着一排座椅,北墙是三个文件柜。

那个军官跟了进来,直接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两个武警战士守在门口。

军官看了齐修远和曼曼二人一眼,眼光犀利,问:“你们从哪里来的?”

齐修远淡定的回答:“重庆。”

“去哪儿?”

“贡扎嘎村。”

军官点点头,看了一眼窗外那辆越野车:“车是你们的?”

“不,是我们在重庆租的。”

“租车合同带了吗?”

齐修远点头:“带了,在副驾驶的手箱里。”

军官向一个战士吩咐道:“周,去拿一下。”

战士小周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那军官仔细地的看着手里二人的身份证,说:“你们到贡扎嘎村做什么?”

齐修远看了曼曼一眼,回答:“旅游。”

“旅游?那里是原始森林,根本没有开发,有啥好旅游的?”

齐修远似乎有些生气了,问:“你好,请问我们到底怎么了?要被你这么审问?”

那军官盯了齐修远一眼:“放心,我不会无缘无故的扣押审问你们的。不要急,请你配合我们工作,可以吗?”

“当然可以。”齐修远说:“但是你要告诉我,我们到底怎么了,我和她都是守法公民,在中国境内任何的地方旅行都是我们的权利,主要是,我们并没有犯法。”

一旁的曼曼听到齐修远的语气有些激动,赶忙低声安抚:“修远,不要。”

齐修远听到曼曼的话,感觉自己是有些急躁了,便点点头,看了军官一眼:“好吧,边防安检是你们的权利,配合你们工作也是我们的责任。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都可以回答。”

军官点点头,没有说话。低头点击着桌上的电脑,拿着齐修远二人的身份证在电脑上查看比对着。

那个战士跑进来,把租车合同递给军官,低声报告:“车上搜完了,没有可疑物品。”

军官点头,仔细翻看了租车合同,然后对齐修远和曼曼说:“请把你们的背包给我,我要看一下。”

齐修远点头,把腰里的随身牛皮腰包解下,然后连同曼曼的背包一起递了过去。

军官拿起曼曼的背包,低头仔细地的在里面翻动,最后把木马湖日记掏了出来,他打开日记,翻了翻,眉头一皱,问:“这些叶子片标本是哪儿来的?”

齐修远心里又是一阵烦躁,刚要回答,一旁的曼曼已经说话:“是我十年前收集的。您放心,都是药用植物标本,不是毒品或致幻植物。”

那军官点点头,但还是把日记里的每一片叶子药叶标本都仔细翻看了一下,最后他拿起那张木马湖照片,认真看了一眼,说:“这是芒央察湖芒央察湖啊,原来你们去过。”

齐修远一愣:“芒央察湖?”

军官把照片晃了晃:“没错!芒央察湖。在贡扎嘎村西北的原始森林里,我当边防兵那会儿,因为参加搜救行动去过一次。你们胆子可不小啊,竟然到过这个湖还能活着回来,太让人佩服了。我可知道,去这个湖,要在原始森林里徒步好多天的,瘴气和狼虫虎豹先不说,光迷路这一点就害死了很多人。不过它确实很美,照片里这雪山的另一边,就是西藏了。”

说完,军官把照片夹回木马湖日记里,又拿起齐修远的随身牛皮腰包,他把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一一放到桌上,随着他手的动作,一件亮闪闪的东西掉到地上,发出“叮”地的一声金属脆响,军人低头一看,是一把老式的黄铜直棍钥匙。

军官低身捡起钥匙,拿在手里掂了掂,嘀咕了一声:“这钥匙可有年头了,古董啊。”说完把钥匙放回牛皮腰包。

接着,他低头仔细看着电脑,边看边说:“呦!原来是个老兵啊!还是鼎鼎大名的陆军‘闪电排’!你要是不退役,冲这履历,现在怎么也得是个营级干部了!”

齐修远知道军官说的是自己,笑了笑:“还调出了我的履历?”

军官直起身,慢慢走到齐修远面前,眼睛敬佩的看着他,然后抬起右手行了个了军礼,真诚的说:“向老兵致敬!老兵你好!”

齐修远赶忙抬手还礼:“你好!”

军官指了一下门口的座椅,说:“来,你们先坐。”

齐修远笑了笑,说:“不用客气。该看的都看了,要是没事的话,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呢。”

军官眼光一闪:“嗯,最后还有一件事问你,请你如实回答。”

齐修远一愣:“什么事?”

军官盯着齐修远,问:“车后座下面那把猎枪是怎么回事?”

他这一问,齐修远和曼曼一起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紧张的盘查都是因为那把猎枪引起的。

齐修远这才想起,他从情人岩下来后就直接把猎枪扔到后座下面了,后来在图贡县的小餐馆里,因为全心照顾发烧的曼曼,猎枪的事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齐修远和曼曼对视了一眼,一起松了口气。接着,齐修远就把那支枝自制猎枪的来历告诉了军官。

军官听了二人在情人岩的危险经历后,满眼敬佩,赞叹:“干的漂亮!一听就是‘闪电排’的作风!”

齐修远一笑:“这是应该的,到哪里也不能给老部队抹黑嘛。”

军官点头:“好,猎枪的来源搞清了,那就没事了。你稍等,我再和你的工作单位核实一下,你呢,再费费心,写一份枪支来源报告。”

“好!”

“不过,那把猎枪得收缴了,它虽然是自制的,但也属于管制枪械。”说到这里,军官无奈地的摇摇头:“说实话,你们要去芒央察湖,身边还真是得带支枪的,那原始森林里危险太多了,不过,我相信你这‘闪电排’的老兵肯定能克服各种困难,最终到达那里。而且,你们十年前还去过,应该没太大的事的。总之,祝一切顺利吧!”

齐修远笑,和军官握手,说:“谢谢你。”

齐修远简单的写了一份枪支来源报告,又和杂志社领导通了电话,向军官证明了自己的工作身份,然后和那军官告别,带着曼曼准备开车离去。

齐修远刚要加油起步,那军官又跑了过来,说:“兄弟,等下。”

齐修远一愣,问:“还有事?”

“也不是大事,”军官看了一眼曼曼:“我刚才用你们的身份证连联网,看到这位路曼曼女士有一条失踪信息。”

“失踪信息?”

“对。信息显示,十年前,这位路曼曼在我们州失踪过,是图贡县公安局留的案底,说在悬崖下只发现了她的背包,因为没看到人,所以报的是失踪,你们看看是不是当年他们搞错了。”

齐修远听完看了一眼曼曼,说:“曼曼,我觉得这事还是你自己来解释吧。”

曼曼点点头,微笑着对那军官说:“是误会了,我当年没死。那些东西是我不小心掉下去的,证件啥的是后来回到重庆又重新补办的。”

离开检查站,越野车继续向前行驶。经过这场误会的烟消云散,齐修远觉得心情轻松了很多。但是身旁的曼曼却低头不语,眼神发愣,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齐修远见她这样消沉而低迷,知道她的情绪应该是受了那军官的影响,因为军官最后的问话又揭起她心底的伤痛。十年前黄文凯在情人岩意外死去,当时曼曼肯定会是万分难过的。

想到这里,齐修远安慰:“曼曼,别在想了。事情都过去,不必再用记忆让自己难过。”

曼曼并没有直接回应齐修远的话,而是静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修远,把你腰包里的铜钥匙给我看看,好吗?”

齐修远听了,心里隐约有些羞愧,因为那把钥匙是曼曼的东西,自己却给装进随身的牛皮腰包里了。虽然当初收藏这把钥匙也是无意之举,但此刻主人亲自向自己来要,还是显得这事做的有点不光彩。

但他还是从腰包里掏出那把黄铜钥匙,递给了曼曼。

曼曼把钥匙拿在手里看了看,轻轻地的磨搓着,然后抬起头,眼神直直的,有些恍惚。

齐修远语气愧然的说:“曼曼,对不起。这把钥匙是你的东西,我无意间得到了,就把它收藏在腰包里了。”

曼曼轻轻摇摇头:“没事的修远,你不用道歉。我一直以为这把钥匙丢了呢,今天突然失而复得,有些感伤。”

齐修远赶忙说道:“哦,这把钥匙是在你西藏旅行日记里发现的,应该是不小心夹在了里面,所以你一直没找到。”

“西藏旅行日记?你带来了没?”

“没有,”齐修远有些后悔的说:“当时着急见你,就只拿着木马湖日记飞了过来。剩下的几本日记还在我家里,以后还你。”

曼曼点头:“好。”接着她把钥匙递给齐修远:“你收下吧,送你了。”

齐修远一愣:“这钥匙你没用了?”

“嗯,它只是一段回忆的开启工具,我不想再拿着它了,拿久了,好多往事又会浮现出来,这些往事只会给我带来难过和情绪的波动,我现在只想心无杂念的去往木马湖,不想再做任何影响情绪的事了。”

齐修远接过钥匙:“好吧,那我先帮你收着,你心情好些了,我再给你。”

曼曼没有应声,沉默着,愣愣地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齐修远看一眼曼曼美丽恬静的侧脸,他觉得,曼曼的性格一直难以捉摸,有时快乐的像个天真的孩子,有时低落的像个迟暮的老人。她的眼睛也一样,有时闪烁着热烈的光彩,有时却又沉冷的像冰。也许是这十多年的人世悲喜给了她如此独特的性格特点,但齐修远深信,那个快乐热情的曼曼才是最真实的她。但细想,曼曼这种冷热不定的性格,却又是她的一种独特的个人魅力,让接触她的人有着若即若离的感觉,不知不觉中被她深深吸引,难以自拔。

齐修远觉得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压抑,赶忙换了话题:“曼曼,你说,那个芒央察湖是咱们要去的的木马湖吗?”

听到齐修远这么问,曼曼轻轻眨眨眼,情绪似乎恢复了一些,点头说:“应该是的。芒央察湖也许是当地人给它的称呼,而木马湖这个名字,是当年奶奶和她的恋人给起的。在这种滇藏交界的地方,山和河流都有好几个名字,生活在它们身边的每个民族,给它们起的名字也不一样。”

齐修远点点头:“对啊。就像咱们前些天经过的澜沧江,多美的名字啊,但一流出边境,就被叫成湄公河了。名字里那种美好的感觉一下子就没了,变得怪怪的。”

曼曼看着窗外飞速向后移动的绿色景风景,语气深远的说:“是,植物也是这样,比如那些药草,相对于它们的学名,我还是更喜欢它们的俗称,也许名字有些简单,但感觉充满着最原始的自然生机和朴实个性,有的呢,甚至花型颜色和药性特点都包含在名字里。”

“你说的很对。曼曼,你说的这些药草,我们去木马湖的路上能遇到很多种吧?”

“那当然。”曼曼一说起药用植物,眼里就微微闪光:“我们一路上会遇到很多很多的药草,我会把它们都介绍给你的。另外,我希望这次去的过程中,还能发现新的品种,来丰富完善奶奶的学术遗作。”

齐修远笑笑:“嗯,我很期待。”

曼曼看了齐修远一眼,说:“嗯,一定会让你永生难忘的。”

这句话让齐修远心里一阵激动,刹那间,他脑子里浮现出一片幽深茂密的森林,能看到曼曼在各种绿意盎然的草丛中徜徉漫步的身影。他深信,当脑中的联想出现在眼前并成为现实时肯定会无比美好,而且这种美好将一直延续不停,直到木马湖出现在眼底的那一刻!

但齐修远却不知道,他此刻这个想法太过乐观了,接下来迎接他的,将会是一条危及生命的不归之路。

甚至此刻的曼曼也都没有想到。

因为命运就是这样,所有的一切都存在着变数,这种变数不是每个人都能料到和左右的。

乐极就会生悲,往往最凶险的结果,都始于快乐的开端。

第二天临近中午,两人已经进入昔兑县的境内,手机的信号也变得时有时无,导航也偶尔失去作用,俩人一路打听着继续往贡扎嘎村进发。

最后,县道变得不再平坦,越野车摇晃着进入了一条坑洼的土路,路边灌木丛生,枝叶划抽着车身发出“唰唰”地的声响。越野车在这糟糕的路况上继续行驶了两个小时,转过数个山弯,终于在一个路口处看到一个水泥界碑,碑面上用黑漆写着“贡嘎”两个字,并画出一个箭头,指向右侧的一条路。

“终于快到贡扎嘎村了!”齐修远开心的说道,然后他把方向盘一转,直接开进那条去往贡扎嘎村的小路。

曼曼看着四下越来越幽深的矮林灌木,眼里也闪烁着一丝兴奋和期待的光。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前的路渐渐变宽了,路边偶尔会出现几间杂草丛生破败的木楼,山底的河谷中,能看到几只黑牛在悠闲的吃草。远望,在一片浓绿苍翠的山林掩映中,一个小村落隐现其间,炊烟袅袅,形成一条青色的宽薄云带盘腾在山腰。

齐修远一指:“曼曼,估计那就是贡扎嘎村了。”

曼曼点头:“嗯,那就是贡扎嘎村,我们终于到了。”

越野车开进贡扎嘎村,直接停到村口一棵大榕树的下面,这棵榕树高大异常,枝丫茂密伸展着如巨大的华盖,树干粗壮,无数藤条垂低而下,蟒蛇一样的树根在地面盘绕纠四散着。

越野车刚熄火,一群小孩子已经跑了过来,他们虽然衣服破旧,但一个个都是眼睛明亮,可爱而淳朴。

这群孩子在越野车边围看着,等齐修远和曼曼下车后,又都飞快的躲到旁边,他们一起看着二人叽叽喳喳地的笑着说着,脸上充满了对村外来客的好奇表情。

几只远处的土狗看到陌生人也都跑来,站在树下乱叫着。

接着,几个在榕树下坐着的男人也围了过来,他们穿着灰旧的中山装或土褂,面容朴实,眼神和善的看着齐修远和曼曼二人。

见大人们围了上去,那群小孩子也来了胆量,立刻一拥而上,有的围着越野车看,有的在齐修远二人身边穿梭跳转跳着。

齐修远四下看了看贡扎嘎村,只见这个村子不是很大,房屋分为两种形式,一种是老式的双层木楼,上层住人,下层栓着牛羊牲口。另外一种是用砖坯和青瓦盖成的房屋,屋的四周用木板树棍插成院墙。这两种房屋都是依着山坡而建,不规则的排列和交错,高矮不一,被各种树木遮掩衬托着,显得自然而富有乡野气息。

齐修远和曼曼友善的向村民微笑,正想询问村里有没有能够借住的地方,一个拿着烟筒的老汉走上前,看着曼曼张口问道:“喂,你是不是曼曼呀?”

曼曼一愣,看着这个一脸皱纹干瘦的老汉,愣愣地的说:“我是曼曼,您是……?”

那老汉笑着说:“你不认识我了啊?我是你蛮推阿叔啊!”

“啊!蛮推阿叔!”曼曼惊喜地的叫着,一把拉住蛮推的手,眼里都是快乐。

蛮推哈哈笑着,说:“哎呀呀!十年不见,就认不出你阿叔啦!可是你没变样呦,还是那个样子。”

曼曼眼里闪烁着欢喜的泪花,紧紧抱着蛮推的胳膊,问:“蛮推阿叔,您老了很多啊!我真是没认出您来。”

蛮推笑:“是是,我是老了呦,牙都快掉光了。”

曼曼擦擦眼角的泪水,问:“蛮推阿叔,者岩奶奶呢?”

“你的者岩奶奶在家啊。”

曼曼一脸惊喜:“快!蛮推阿叔,赶紧带我去,我要见者岩奶奶!”

蛮推开心的说:“好!跟我来!去我新盖的家。者岩奶奶要是看到你啊,肯定会开心坏了呦!”

齐修远在一旁看着曼曼和蛮推此刻开心的再会重逢,心里也是十分高兴,面露微笑。

蛮推指着齐修远,问曼曼:“这个小伙子是谁?没见过呦。”

“他叫齐修远,是我的朋友。”曼曼笑着介绍。

齐修远赶忙点头:“蛮推阿叔,您好!”

蛮推连忙道:“你好你好!走,去我家!”

齐修远锁好越野车,在蛮推的带领下,和曼曼一起去他的家。那群小孩子依然跳着跑着跟在后面,有几个大一些的兴奋地的在前面指着路。

蛮推佯作生气的冲这群小孩子喊:“都散了吧,不要再跟着了,都回家,告诉你们的阿爸阿妈,曼曼来村了,让他们把家里最好的米酒腊肉拿上来,晚上一起和客人喝酒。”

那群小孩子很听话,立刻叫着飞快地的跑掉了。

蛮推一边走一边回头问:“曼曼,小黄怎么没来呀?”

听到蛮推的问话,曼曼眼里闪过一丝悲伤,但她还是笑着说:“哦,蛮推阿叔,文凯很忙,这次没有一起来,他还让我给您带好呢。”

蛮推笑:“小黄可是个好小伙呦,我现在还记得,十年前你们要走的前一晚,他和我喝了好多米酒呢。”

曼曼脸上再次现出难过的神色,齐修远看到眼里,感到一阵心疼。

三人一起往坡上走去,经过一片茂盛的香樟树林,蛮推指着树边的几间青瓦砖房说:“到了,我的新家就在那里。上回曼曼来的时候,我们还住那个破木楼呢。”

曼曼笑了笑,说:“十年了,变化真是大。”

到了房子门口,蛮推把烟筒放在地上,然后大声喊道:“阿妈,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谁呀?”屋里传出一声苍老的问话。

蛮推向齐修远和曼曼一笑:“阿妈眼睛不好使了,看东西都是模糊的,我一直想带她去州上的大医院治治,可她非要不去。”

三人进了屋,四下猛地的暗了下来,借着窗门的微光,只见屋里摆设简单,靠墙只有一套桌椅和几个小竹凳,一个土灶堆在屋子中央,并没有燃着火。

跟着,里屋的门推开了,一个矮瘦的老太太扶着门框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深蓝色民族布褂,戴着套袖围裙,灰白的头发盘在脑后梳成硕大的发髻,她眼睛努力地的睁着,辨别着来客模样。

蛮推走上前扶住老人,说:“阿妈,你肯定猜不出是谁来了?”

“谁呢?”老人问。

曼曼眼圈一红,大声地的说:“者岩奶奶,你能听出我是谁吗?”

者岩老人一愣,跟着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是曼曼,是曼曼呦!”说完直接去拉曼曼的手。

曼曼一把就抱住了者岩老人,眼泪也掉了下来:“者岩奶奶,您还好吗?”

者岩老人也是泪水满眼:“我很好,很好啊,就是眼睛不好用了,但是还能凑合看清东西,快,带我到门外,我看看我的曼曼孙女。”

蛮推和曼曼一起扶着者岩老人走到屋外,者岩老人抬着头,伸手摸着曼曼的脸,哭着说:“孙女啊,奶奶好想你,你十年没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曼曼帮者岩老人擦着脸上的泪水,动情地的说:“者岩奶奶,我也想您。”

者岩奶奶叹口气:“能再见到曼曼,我很开心喽,来吧,快,咱们坐下说。”

蛮推赶忙进屋拿来几个小竹凳放在地上,四个人坐在一起。

者岩老人紧紧拉着曼曼的手,不停地的抚摸着。

蛮推也是一脸感慨,拿起旁边的烟筒点了烟抽了起来。

齐修远看着眼前这亲人久别重逢的一幕,心里也是感动异常。

者岩老人眯起眼睛看了看齐修远,说:“文凯,你是怎么了?半天都不和奶奶说话?”

曼曼赶忙说:“者岩奶奶,他不是文凯,是我的一个朋友,叫齐修远。”

“不是文凯?”者岩老人一愣,问:“文凯呢?怎么没来?”

曼曼掩饰着难过,说:“文凯很忙,没能过来看望您。”

者岩老人叹口气,抬起头,突然说:“曼曼,你又骗奶奶,文凯那不是来了嘛!”

曼曼搂了搂者岩老人:“他真没来!真的!”

“不可能,我眼睛又不是看不到了,”者岩老人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一棵香樟树,说:“那不是文凯嘛,在那树下站着。”

听者岩老人这么一说,三人都是一愣,一起往那棵香樟树看去。

果然,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树下,他的脸上和身上都是鲜血,正愣愣地的往他们这里看着!

09 诅咒之湖

只见这个男人双手各拎着一只满是鲜血的黑公鸡,一脸犹豫害羞的看着几人。

蛮推哈哈大笑:“阿妈,您的眼睛太不好用了,那不是黄文凯,那是昆弄啊!”

者岩老人仔细看了看,笑着说:“呀!还真是昆弄。昆弄,你赶紧过来,不要站的那么远嘛。”

昆弄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的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两只死公鸡:“者岩阿妈,我的身上都是鸡血,我怕吓到曼曼阿妹。”

蛮推站起身走了过去,从昆弄手里接过公鸡,看了看:“啊呦!这是你家最大的两只黑将军啊,你舍得杀了?”

昆弄嘿嘿笑:“舍得舍得,给曼曼阿妹吃,什么都舍得。”

曼曼笑着站起身,向着昆弄笑:“谢谢昆弄大哥,把这么好的鸡杀了,还弄了一身鸡血,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昆弄走到曼曼面前,腼腆地的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鸡血,嘿嘿傻笑。

者岩老人眯眼笑着说:“昆弄啊,是个好孩子,他一直盼着你回来呢。曼曼你还记得吗,十年前,就是你弄的一副草药救了他家弄旺的命,那孩子今年都十五岁喽,也和他阿爸一样长了个大高个子,现在在州里上学,学习可好了。”

昆弄憨厚的对曼曼说:“刚才听到孩子们嚷嚷着你来了,我赶忙杀了两只鸡来看你,当年要不是你搭救,我家弄旺就出疹死了。”

曼曼微笑着说:“昆弄大哥,不必客气。”

齐修远在一旁看着这热情感人的一幕,看到曼曼说话时眼里闪烁的善良,心里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蛮推把公鸡扔到水缸旁,对昆弄说:“昆弄,你赶紧洗洗身上的血,一会儿你去告诉村民,今晚在我家喝酒吃宴席,我们要隆重地的接待曼曼阿妹和她的朋友小齐兄弟。”

昆弄连连点头:“好好好,那我这就去通知村民,”他冲曼曼傻笑:“曼曼阿妹,我先回去,一会儿让弄旺的阿妈过来炖公鸡。”

“好的,昆弄大哥。”

昆弄笑了笑,向几人鞠了个躬,飞快地的跑了。

者岩老人在曼曼的搀扶下再次坐下。她愣了愣神,叹了口气,抚摸着曼曼的手,眼眶湿润:“曼曼啊,当年你的奶奶也是用医术救了我们很多村民啊,我好想你的奶奶呦。唉!当年她带着科考队第一次来到这里,我还是个小姑娘呢。”

曼曼听到者岩老人说到奶奶,脸上也露出难过神色。

者岩老人的眼泪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流淌着,动情的回忆:“新中国成立后,你奶奶全部精力都投在工作中,所以要孩子很晚,那时你奶奶刚刚怀上了你的爸爸,她那个岁数带着身孕还坚持跟着科考队一起过来。到了这里,她就住在我的家里,和我成了最好的朋友。她利用休整的时间,给全村的人看病,教我们认字,还给我们女人讲卫生知识。她还鼓励我读书认字,最后也是因为她的鼓励,我才成了我们族第一个认字的女人,成了一名村学的老师。我记得,当年你奶奶听说我要和蛮推阿爸结婚了,她还送了我一套新被子嘞。”

蛮推在一旁说:“那套被子,阿妈到现在也没舍得盖,隔段时间就让我拿出来晒晒。”

曼曼听蛮推这么一说,感动的把头靠在者岩老人肩膀上。

者岩老人继续说:“科考队一进山就是两三个月,风吹雨打的,我一直担心你奶奶怀孕的身体,盼着他们赶紧完成任务回到村里来。后来,她还是因为劳累提前回来了,我就陪着她,照顾她,那段日子太美好了,我们天天待在一起,我把所有的心事都和她说,她也给我讲很多外面的故事,讲北京,讲大上海,还讲毛主席接见他们研究院先进工作者的事。”

齐修远听着者岩老人动情地的讲述这些故事,看着曼曼认真倾听的样子,脑海里开始联想着曼曼奶奶的模样。他知道,对于者岩老人诉说的这段往事,曼曼在十年前也许已经听过了,但她此刻依然这么认真地的聆听,一定是想通过对这段美好回忆的重温,去和天地两隔的亲人再次重见。

者岩老人擦擦眼泪:“再后来,你奶奶完成科考任务离开了。再次回来的时候呢,她带着你刚满六岁的阿爸,她把你阿爸留在村里让我照顾,接着又和科考队继续进山了。你的阿爸呦,长着大大的眼睛,还豁了个门牙,也是调皮的很,带着整个村子的孩子玩,他给男孩子们做竹笛,给女孩子们摘野果。有一次,他带着你蛮推阿叔偷偷骑马进山去玩,结果一天一夜都没回来,我们着急死了,全村的男人打着火把进山去找,我现在还能看到听到,那天山里那一串晃动的火把,还有大山里他们喊叫你阿爸名字的回声。”

曼曼一笑:“我阿爸太调皮了,闯这么大的祸。者岩奶奶,后来他们是怎么找到我阿爸和蛮推阿叔的呢?”

者岩老人看了身边的蛮推一眼,说:“他们做的调皮事,还是让你蛮推阿叔说吧。”

蛮推听了,呵呵笑着说:“我那时候还小,具体的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们骑马过了库库峡就没路了,然后我俩就继续往前走,最后碰到一只黑熊追我们,我们的马吓瘫了,也因此救了我们一命,那只黑熊把马扛起就走了。我们在一个山洞里躲了一夜,后来是确多贡村的老猎人发现了我们,给我们带回来的。”

者岩老人听了,叹口气,对曼曼说:“你阿爸被老猎人送回来,我抱着他就哭了半天,真怕他出事没法和你奶奶交代。你阿爸也很乖,不停地的给我擦眼泪,向我道歉。从那次后,他确实变乖了,帮我干活,砍柴和捉鱼。”

听者岩老人说到“捉鱼”时,齐修远和曼曼立刻对看了一眼并一起微微相笑,那次在森林河滩边熬鱼汤的快乐情景再次浮现眼前,让人愉悦万分。

者岩老人继续说:“后来,科考队回来了,你奶奶也要带你阿爸回去上学了,临走的时候,你阿爸抱着我和蛮推哭了半天,说等放假的时候再回来看我们。可这一等,好多年都没见到,甚至啊,你奶奶也没有再回来过。”

“对的,那几年,奶奶的研究工作都停了,身体也垮了。为什么?”曼曼轻声问道。

者岩老人叹口气:“是文革啊。文革开始了,你奶奶的研究工作也停了。那几年唉!那几年一直没有你奶奶的消息,我只收到过你奶奶她寄来的小学教材和给蛮推的衣服,还有你阿爸送给蛮推的连环画和毛主席像章。”

曼曼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嗯,我爷爷也是文革中我爷爷也是那时候去世的,那是我奶奶最痛苦的一段时光,但是她一直还坚持着她的学术研究,并且把所有的知识都传授给了我阿爸。”

“对啊!”者岩老人语气变得兴奋起来:“我再次见到你阿爸的时候,文革已经快结束了,那会儿他已经参加了工作,也是做植物研究这一行。他出现在贡扎嘎村的时候,身边带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眼睛大大的,说话声音像百灵叫,笑起来也特别好看,这个女孩子就爱搂着我,听我给她唱山歌。”

曼曼眼睛一亮:“是我的阿妈吧?”

“对呀!”者岩老人笑着说:“就是你的阿妈,你啊,长的和她一模一样,都是那么的漂亮。那时他们俩已经结婚了,但是为了补回文革十年停下的科学研究了科学研究,所以那会儿还没有怀上你。他们告诉我,他们是特意来看我的,因为你的奶奶身体已经不好了,不能再来贡扎嘎村了。”

曼曼点头:“是,爷爷去世后,文革以后,我奶奶的腿就一直没有好,从我出生记事以来,无论外出讲课或者在家,我奶奶都一直拄着拐杖。”

“是啊,我也一直再没有和你奶奶见面,甚至……”者岩老人突然眼泪纵横:“甚至那回见到你阿爸和阿妈,也是最后一次。”

曼曼听到者岩老人话语里的难过,也是泪水涌出,一头扎进者岩老人的怀里痛哭起来。

齐修远听曼曼说过,她的父母在一次赴缅的合作考察中一起齐因意外客死他乡。他能感受到,当时曼曼奶奶听说噩耗时的悲恸心情,而那时,曼曼还是个年幼的小女孩。

者岩老人轻轻地的抚摸着曼曼的头发,继续说:“十年前你和文凯来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是你阿爸和阿妈复生了,你们和他们那时一样,都是那么亲密和快乐。但是,我还是没能阻拦住你们,让你们去了芒央察湖,也就是你奶奶念念不忘的木马湖。”

曼曼抬起头,擦了擦眼泪:“者岩奶奶,木马湖是我奶奶一生向往的地方,虽然去那里会有很多危险,但是我和文凯必须要去的,也是给我奶奶还愿。”

者岩老人叹口气:“我听过你奶奶讲过那木马湖的由来。可当初我一再阻止你们去,是有原因的。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我说过,我们族流传下来的传说里,芒央察湖在我们土语的意思就是孤独之湖,那里的一切都被远古的符咒控制着,因为它太纯净了,所以我们有着七情六欲的人类到达它那里,就是一种亵渎。特别是情侣,只要一起去了湖边,之后俩人无论如何深爱,最终都会遇到生离死别,然后天各一方。还有,那湖边悬崖上开的日月花,我们这里也叫它生死花,它虽然美丽无比,但把日花和月花一起吃下去,就是剧毒的。据我所知,所有去过芒央察湖的情侣,下场都不会很好的。你奶奶的那个初恋男朋友,不就是回到昆明以后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死的吗?”

一旁的蛮推赶紧说话止住者岩老人的话题:“好了啊阿妈,不提这件事了,那个芒央察湖的传说都是骗人的。十年前曼曼和小黄都去过一次了,他们后来不也是安全的回来了嘛。”

听到蛮推的讲话,齐修远偷偷看了一眼曼曼,只见曼曼的脸上闪过一丝苍白,当年她和黄文凯确实从木马湖安全归来,但最后回程中,黄文凯还是死在了情人岩,看来这木马湖的魔咒并没有散去。

正想到这里,曼曼忽然把眼神投向了齐修远,齐修远只能向曼曼微微一笑,算是安慰,但曼曼满含着泪水的眼睛里都是复杂的神色。

最后,者岩老人搂过曼曼,语气幽远的说:“芒央察湖,埋藏沉着世上所有爱侣和情人的孤单,虽然它纯净美丽,但不是见证爱情的湖,谁去了它那里,就会和爱的人生死分别,一生孤单。”

晚上,蛮推在自家的院子里点起了两堆篝火,把村里所有村民都请来,一起欢聚迎接曼曼和齐修远的到来。

村民们纷纷把自家的可口酒食带了过来,一会儿,院子一侧的两个长桌上就摆满了各种的粗瓷碗碟,里面都是酒肉和糍粑水果。篝火边,烤着两只野羊,那是昆弄带着几个年轻人跑进山里抓的,羊肉焦黄冒油,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引来那群孩子在一旁流着口水等待守候着。

几个十多岁的女孩子穿着簇新鲜艳的民族土褂,围着曼曼叽叽喳喳地的说个不停,不时发出悦耳地的笑声。小伙子们抬来了铜鼓和乐器,酒宴一开始,他们就在“通通”地的鼓声和土笙竹笛的伴奏下,悠扬地的唱起了动听的民歌。

者岩老人的脸被篝火映的通红,她眯着眼睛慈祥的笑着,看着这一场欢乐的夜宴,神色满足开心。

齐修远和蛮推一起喝起了酒,他手里的竹筒里盛着是村民自己酿制的米酒,甘甜醇厚,喝下去微醺开怀。

一时间,欢笑声、鼓乐声、民歌声、柴火噼啪声、孩子的叫声和劝酒声混合在一起,这样祥和快乐的气氛被两堆熊熊的篝火点燃开来,热情的火焰染红了天空,温暖着每个人欢畅的心。

夜深了,村民渐渐地的散去,篝火的余烬依然发着淡红的微光。者岩老人已经回房睡了,蛮推和昆弄还在喝酒,他们已经喝醉了,身体摇晃着,短着舌头短着舌头聊着天。

曼曼坐在院门口的香樟树下,仰着头发呆。此刻的头顶,满天的星光璀璨闪烁,一条淡紫色的银河横亘在浩瀚的星斗群中,不时有流星飞速划过。

齐修远拿着一件衣服走到曼曼身边,轻轻地的给她披在肩上。曼曼抬头向他笑了笑,眼光晶莹。

齐修远坐在曼曼身边,看着曼曼如孩童般单纯的脸颊,心里的爱怜轻轻涌动着。

夜风微凉,吹拂着两人的脸庞,惬意而舒适。

齐修远抬头看了一眼旷博无垠的星空,轻轻说道:“多美的星空啊。”

曼曼眼睛眨了眨:“是,像诗一样美。”

齐修远静了静,说道:“我一次旅行时,我曾经写过一段话,写它的时候,我的头顶也是这样一片星空。”

“嗯,我想听。”

“好,”齐修远深吸口气,缓缓地的诵读道:“在这最旷美的疆原,是没有你的孤单。我只能独守着自己,让思念随夜风吹荡。此刻,在这空远的星河下仰望,每一闪星光,都像你眼眸晶莹,永远难忘。”

话音落下后,是一阵安静默契的沉默,俩人一起仰望星空,各自的回忆在心间投映,一切欢喜悲伤都被这满天繁星所包容,闪着微光或者瞬间飞逝而去。

许久,曼曼轻声问:“修远,者岩奶奶的那些话,你听到了?”

“嗯,听到了,木马湖孤独的传说。”

曼曼看了齐修远一眼:“你还要去这个孤独之湖吗?”

齐修远眼神坚定:“当然,我一定要去的。”

“你不怕见到木马湖,会遭到噩运?”

齐修远摇摇头:“不怕!我去过世界上很多古迹,其中也有被古老传说诅咒的,但我也好好的回来了,所以,我不相信诅咒和噩运的说法。”

曼曼叹口气,轻轻地的说:“但是,我有些信。修远,木马湖我一定会陪你去的,但是你知道吗,我怕咱们俩人会……”

曼曼突然不说话了,眼里已经泪光闪烁,晶莹如星。

齐修远感到一阵怅然翻涌于心,因为曼曼的这句话他没有办法接下去。他看着身边这个让他深爱着的女人,他突然感到无所适从甚至微微胆怯,他感觉,自己对曼曼的爱恋还只能暗蕴在心,真正表白的时机还没到来,也许刚才曼曼的后半句话是对他的一种暗示,但他还是选择不去深想。此时的他,就像面对一场美好的梦一样,他舍不得醒来,只是沉浸其中,等待它成真的那个时刻。

想了想,齐修远一笑,说:“曼曼,不想那么多了,我们休整一天,然后去木马湖!”

曼曼看了齐修远一眼,眼神清澈,她也是一笑:“好!我们去木马湖!”

第三天一早,齐修远和曼曼整装出发,蛮推拉来两匹马,把二人的背包放在了马背上。

者岩老人也跟着送到了村口,她依依不舍地的拉着曼曼的手,叮嘱道:“曼曼,虽然你去过芒央察湖,但这次去还是要注意安全,不要冒夜赶路,那森林里野兽太多,你们要留神,不行就返回来。”

曼曼抱了抱者岩老人,调皮地的微笑说:“放心吧奶奶,我们不会有事的。您知道,森林才是我的家。”

者岩老人慈祥的笑:“你的脾气模样,和你妈妈真的太像了。好吧,你们赶紧赶路吧,山神会保佑你们的。”

曼曼眼眶湿润,再次紧紧地的拥抱了一下者岩老人,认真的点点头。

另一边,蛮推把两匹马的缰绳交给齐修远,说:“小齐,这两匹牲口很听话,你们放心骑。等过了库库峡,你们就把它们放回来,它们认识回家的路。”

齐修远点头:“好的,蛮推阿叔。”

蛮推看了一眼旁边的曼曼,继续说道:“十年前,曼曼和小黄进山时,情景和现在一模一样,当时呀,也是这么依依不舍的。去芒央察湖的山林里太危险,你照顾好曼曼。”

齐修远点头。

正这时,昆弄从远处跑了过来,手里拎着一把柴刀。到了齐修远跟前,他把柴刀往齐修远面前一递:“兄弟,这把刀是我刚磨好的,锋利的很!你带着,防身和开路用。”

齐修远一笑,接过柴刀,觉得入手微沉,这是一把二尺多长的黑铁柴刀,刀身闪着乌油油的光,刀刃被昆弄磨的锋利异常,木头刀把上裹着粗布,趁手无比。

昆弄嘿嘿一笑:“这把刀一直跟着我,它是我阿爸送我的成人礼,我用它杀死一头牛以后,就算大人了,我们族的规矩规律,吃完牛肉,成人的男孩就得离开家,自己盖房自己住。我的第一间房子就是用这把柴刀劈竹子盖起来的。”

齐修远抚摸着这把珍贵的柴刀,向昆弄笑着说:“昆弄大哥,你您放心,我一定保管好它的。”

昆弄自豪的说:“这把柴刀好威风的,你举着它,野猪黑熊看到都会吓晕过去。”

这句话一出口,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齐修远和曼曼骑着马沿着山路行进,转过几个山弯,已经再也见不到贡扎嘎村的炊烟了。马铃动听,四下绿意满眼,林木越来越茂密,寂静一片,一股带着原野味道的潮气扑面而来。

曼曼眼睛闪亮,看着身边的森林景致,愉快地的说:“修远,这才是我的世界,到了这里,和这绿色融为一体,我才回归真实的自己。”

齐修远笑了笑:“那我要参拜一下我们的森林女王喽。”

曼曼看了齐修远一眼:“好的,那我就带你认识一下我的臣民,你看,这所有的植物树木,我都知道它们的名字。”

齐修远打趣的说:“我不是很信啊,这么多植物树木,你真能一一说出它们的名字?”

曼曼嘴角调皮地的一翘:“那当然!你可以随便问,不过这里能看到的只是它们的一小部分,先说周围这些植物,我随口就能喊出它们的名字。”

齐修远来了兴趣,他左右看看,指着不远处一棵枝叶如冠的大树问:“那是什么树?”

曼曼笑:“你真会找,问的都是珍贵的树。那是伯乐树,又叫钟萼木,国家一级保护树种。”

齐修远赞叹:“呦,这刚刚进山,就能看出这么珍贵的树。”

曼曼向着更远的山丛望去,轻轻地的说:“这才是开始啊,到了里面的原始森林里,还会遇到更多珍贵的树呢。”曼曼的表情十分愉快,继续说:“你接着问吧,反正植物就三类,种子植物,苔藓植物和蕨类植物,这里的植物我都认识。”

“好!那继续!”齐修远找了找,指着树丛里一片长着红色果实的灌木,问:“那个,那个叫什么?”

曼曼一看,微笑:“太简单了。那个是红豆杉,又叫紫杉,属于裸子植物。雌雄异株,异花授粉。它是抗癌植物,是经过了第四纪冰川遗留下来的植物,在地球上已有250万年的历史了。但是它成长缓慢,也许到前面真正的森林里,才会看到成材的树。”

齐修远点点头:“曼曼,这个红豆,是不是就是王维那首‘红豆生南国’诗句里面的红豆?”

曼曼微笑摇头:“不是啦,你说的那个是相思子,属于藤本植物,是有毒的。”

“有毒?”

“对啊,相思子里含有毒蛋白,吃下去会腹泻呕吐,是有生命危险的。”

齐修远叹口气:“那么美的名字,那么美的诗,为什么会有毒呢?”

曼曼眼光一闪:“你听者岩奶奶说了吗,木马湖悬崖上的日月花也是这样,两朵花分别在白天和黑夜开放,美丽异常,但一起吃下就会有剧毒。所以,越美的花东西越有毒。”

“越美的东西就越有毒?”

曼曼点点头,语气悠悠的回答:“对,越美就越有毒。植物、动物、昆虫,包括人类。”

曼曼的这句回答让齐修远沉默了,他看着前面马背上曼曼美丽的身影,一阵不可言说清的迷茫感觉在心底弥漫开来。

俩人骑着马继续进发,曼曼一脸兴奋地的给齐修远介绍着路边草木的名称科属和特点用途,她所掌握的植物知识量让齐修远大为叹服,通过她耐心有趣地的讲解和介绍,齐修远对平时不太关注的植物树木有了新的认识。

随着身边的灌木森林越来越深密,头顶的阳光已经被枝叶遮蔽了,只有细碎的光线在枝叶的缝隙里透射下来落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或亮或淡的光斑。

又走了两个小时,隐隐听到水流的声音,两匹马似乎来过这里,立刻兴奋起来,它们开始加快速度,顺着越来越窄的小路往前跑去。

顺着山路拐上一个山坡,水流声越来越大,又走了一段,眼前的景象猛地的开阔明亮起来。再看去,一条被两座高山夹聚而成的大峡谷出现在面前,峡谷底下是一条蓬勃奔涌的巨大水流,灰碧色的水流哗哗响着,随着河道中间的石块而弯曲环绕,水花飞溅,水雾蒸腾。再往峡谷远处看,一座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高竣峻山峰矗立在天边。

两匹马快步地的走到最近的水边喝起水来,齐修远干脆下了马,四下观望景色。

他感觉心情舒畅无比,问道:“曼曼,这里就是库库峡了吧?”

曼曼点点头,在齐修远的搀扶下也下了马,微笑着说:“对,这是库库峡。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往后的路就要徒步前行了。”

齐修远拍拍曼曼的马,说:“好!那它们也就解放了。”

曼曼一笑:“可是,考验我们的时候也来了,”她说着一指那座雪山:“我们要翻越那座雪山,它叫乌扎嘎山,被森林和积雪常年覆盖着,要翻过它,估计也要三天的路程,会经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

“嗯,我们不着急,接下来的路上,我会继续跟着你认识那些植物,长知识的同时,时间也打发了。”

曼曼笑:“嗯,你不嫌烦就好。进了山,珍奇古怪的草树会更多,甚至还有食人花和跳舞树,你一定会大开眼界的。”

齐修远一脸惊讶:“食人花我在非洲见过,不知道这里的食人花是什么样子。可你说的跳舞树,我真是没见过。”

曼曼眼里都是调皮神色:“跳舞树,就是一种会跟着你脚步声一起跳舞的树,你要走近它,它还能跑远躲开。”

“它没根吗?”

曼曼嘴角上扬:“它没有根,因为啊,它本来就不是树,而是一种稀有的动物。”

齐修远半信半疑:“不可能吧?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动物,长的跟树一样。”

曼曼再次眺望乌扎嘎山,轻声说:“所以在那片原始森林里会有很多奇怪的事物,就像跳舞树一样,没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也许真是一种没有根的植物,也许就是一只长得像树的巨型螳螂,我们看到的树干,没准是它的一条腿。”

齐修远好奇心大起,兴奋地的说:“真希望能见到这种跳舞树,不过也不愿意见到它。”

“为什么?”

齐修远一笑:“因为我不知道它会不会有危险啊,我身体虽好,可也跑不过一只巨大的螳螂。”

曼曼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只是传说罢了,真假还不知道呢。不过原始森林里的危险确实很多,野兽,毒蛇,瘴气,烂泥沼泽等等,而最大的危险是迷路,它是一种让人走到精疲力尽的恐惧和绝望。”

“我们不会迷路吧?”

曼曼摇摇头:“放心吧修远,森林是我的天下,我不会让你迷路的。”说完她蹲下身,用手鞠起一捧清水洗了洗脸,然后仰头对齐修远说:“修远,你也用这水洗洗脸和眼睛,这是乌扎嘎山顶融化而下的雪水,纯净而神圣,用它洗脸,会给你带来好运,用它洗眼睛,会让你看清回家的路。”

齐修远看着一脸水花的曼曼,心里微微一荡,曼曼本就美丽的面容被这纯净的圣水洗涤以后,显得更加清新脱俗,圣洁端秀。他笑了笑,走到水边,捧起清凉的雪水洗了洗脸,顿时感到精神一爽。

俩人抹干脸上的水滴,一起从马背上卸下行囊。曼曼抚摸着一匹马的脑门,眼里都是温柔的光,轻声说:“马儿,辛苦你送我们到了这里,你们赶快回去吧,告诉者岩奶奶和蛮推阿叔,我们要去木马湖了,让他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那匹马似乎听懂了曼曼的话语,摆着头“特特”地的叫了两声,然后转过身,和另外一匹马一前一后顺着来时的小路回去了。

马铃声渐远,曼曼依依不舍的看着两匹马消失在树丛里。最后她背起行囊,对齐修远说:“走吧修远,我们现在沿着这溪流而上,翻越乌扎嘎山,去木马湖!”

齐修远勒紧行囊束带,对曼曼点头,说:“好!翻越乌扎嘎山,去木马湖!”

此刻,两个人的心底充盈着快乐的勇气,脸上都是意气风发的表情,但他们不知道,一场危及生命的凶途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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