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个意思。”易亲王沉声解释道。
“上次我来,您和王妃吵得不轻吧。”郡主眉梢一挑,开口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易亲王解释了一句已经不容易,自然没有耐心再多说什么。
“母亲时日不多了,最后的愿望……是想见您一面。”郡主咬了咬牙,开口说道。
老夫人垂死之际竟忽然从昏迷之中醒了过来,就算没有大夫提醒郡主也知道这并不是很好的兆头,所谓回光返照,大抵如此。
“大夫们都没办法了?”易亲王问道。
“该试的办法都试过了,与其让她这么痛苦下去,死亡未免不是个解脱。”郡主轻声说道,“可是她解脱之前,还是想要见你。”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易亲王像是真的将这个曾经爱过的女子从自己的人生中删除了一般,不闻不问。
可是老夫人做不到,她的一生中没有那么多恩怨情仇阴谋算计,她的全世界不过是一儿一女,和一个认不下自己的夫君。
“你知道,这不合规矩。”易亲王沉吟了片刻后明确的拒绝道。
“什么规矩?”郡主眉梢一挑,直截了当的问道,“易亲王府的规矩都是你定的,有什么限制的了你的不成?”
“这不一样。”易亲王皱着眉头回答。
“什么不一样?”郡主接着反问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见她?哪怕她要死了,临死前最后的愿望就是见你一面。”
易亲王移开了目光。
“她究竟哪里如此遭你的厌恶。”郡主苦笑了一声,“除了出身低贱了些,她哪里不好?性情还是容貌?”
“我没有厌恶她。”易亲王立即答道,“若是像你说的那般,我连平王府都不会让她留。”
易亲王叹了一口气,平复了语气,接着说道,“京中的麻烦事太多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他多年来将那段尘封的旧事强行从世界之中删除,人们好不容易已经忘了易亲王在正妃之前还有一名没有名分的山野女子,京中已经许久没有关于他的闲话,可是若是这个时候他去探望老夫人,这段旧事就会被人们重新回想起来,并且传出更多他不想听到的版本。
京中的那些戏班子怕是半个月后就会有新戏上演,关于易亲王与山野女子缠棉悱恻最终天人永隔的爱情故事。
况且还有易亲王妃那边的阻拦,她的母族不是都是死人,她在易亲王府若是受了天大的羞辱,就算易亲王位高权重,王妃的母族也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善罢甘休的。
心中念着其他女子,对于正妃来说,无疑就是天大的羞辱。
“若是我求你呢。”郡主低下头,轻声说道。
郡主不是一个鲁莽之人,昨夜她失神了那么久,算是将此事想了个透彻,怎么会连这点简单的结果都想不出来。
她自然知道父亲的顾虑,可这些的确是没有办法避免和解决的,为了母亲最后的心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请求父亲,劝他接受这些说到底其实“无伤大雅”的结果。
天下人悠悠众口,对什么事情都很是多嘴,皇城的戏班子也不是第一次将贵人们有点风声的故事拿出来编排,易亲王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至于易亲王妃,他会承受的不过就是一些来自王妃母族的压力罢了,不会真的将他怎么样。
易亲王抬眼看向女儿,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这丫头,这辈子可没求过几个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郡主避而不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孰轻孰重,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些你自己都会掂量,别人劝了也没什么用。”
易亲王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所以我拿得出手的就是苦肉计了。”郡主苦笑着坦言道,“我来求你,你会答应么?”
“你比你哥哥聪明的多。”易亲王沉默了许久之后开口说道。
此事若是换做褚迟郢,只要易亲王犹豫片刻,他多半会当场翻脸走人,还会信誓旦旦的说我就知道你心里早就厌恶母亲了。
“这么说,你答应了?”郡主目光一亮,声音中满是欣喜。
易亲王还没开口,书房的门忽然被猛的推开,易亲王妃怒气冲冲的站在门边,横眉立目,如个女罗刹一般。
“没有规矩。”易亲王眉心一紧,冷声呵斥道。
“规矩是个什么东西?守规矩有用么?”易亲王妃半步都不退,冷声反问道。
易亲王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你消息还挺灵通的,这么快就什么都知道了。”
王妃冷笑一声,转头看向跟着起身的郡主说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登门绝不是什么好事,也多亏我留了个心让侍女打探消息,不然就让你得逞了!”
“得逞?”郡主眉梢一挑,“王妃这话说的有够难听的,我光明正大的来见父亲,光明正大的相谈,怎么到您口中我像是个无耻小贼要做什么图谋不轨之事一般?”
“不是么?”王妃的声音恶狠狠的,“你今日来不就是想让王爷去你们府中探望那个溅人?我不准!”
“那是我的亲生母亲,王妃最好注意自己的言辞。”郡主上前一步,面冷如霜。
她早些年还对这个继母留了些尊重,毕竟她是父亲明媒正娶过门的,就像出身低不是母亲的错,那因为出身高贵而进了易亲王府的门也不该是王妃的错。
可是这些年王妃的行事作风她看在眼里,一忍再忍,终究还是忍不下了,此时已经干净利落的撕破了脸,两人之间再也没有半点礼数可言。
“你的亲生母亲怎么了?没名没分就是个沟引名门少爷的山野妇人。”王妃咬着牙说道,“骨子里就流着低贱的血!”
“好了。”易亲王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感情这件事上他的确有对不起王妃的地方,但他也不想看着王妃如此羞辱自己的女儿,只得从中调和。
“那女子时日无多,我只是去看一眼罢了,又不是要做什么,王妃不必担忧。”易亲王解释道。
“我只问王爷一个问题。”王妃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敛了语气说道,“若是此时有个素不相识的妇人说她快要死了,最后的愿望是想见见王爷,请王爷去看看,王爷会去么?”
不等易亲王回答什么,王妃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据我所知王爷可不是一个心善的圣人,这种时候只会让人把那些人轰出府去,一面都不会见的。”
易亲王不置可否。
“那平王府中的妇人也是一样。”王妃沉声说道,“她和王爷没有半点关系了,您不该去。”
“怎么会没有关系。”郡主截口道,声音微微颤抖,“陈年旧事是陈年旧事,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
有些人和事可以遗忘但是不可以被抹杀,可以心照不宣的谁也不提起,但不可以直言不讳的说两人之间毫无关系。
易亲王妃移开了目光,咬紧牙关说什么也不松口。
“好了,你们别吵了。”易亲王有些疲惫的说道。
这些年他处理朝政大事得心应手,再复杂的局面也难不倒他,唯独这些家事,令他左右为难,着实不知如何是好。
郡主聪慧,知道父亲难做,从不主动在任何事情上和易亲王妃产生关系,可如今这事是矛盾的根源,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
“你心里若是念着我,就别去看那个女人。”王妃不再和郡主理论,只是看向易亲王说道,“很久以前你就和我父母担保过,不会再和那个女人有瓜葛了。”
“那可不是我答应的。”易亲王有些无奈的说道。
娶王妃进门其实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老王爷夫妇的想法,这等承诺自然也是他们许下的。
“可你默认了,不是么?”王妃反问道。
“我只是去见见她。”易亲王沉声劝道,“你知道,她快死了,见我不过就是看上几眼说几句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莫非觉得她还能威胁到你不成?”
“她威胁不到。”王妃答道,“从一开始她就威胁不到。”
那个女子生来低贱,自始至终都没有资格和自己抢任何东西,无论是身份地位,还名分夫君。
“我就是不接受你心里还装着别人!”王妃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生来便是争权夺势的料子,杀伐果断,雷厉风行,怎么就不能和那个女人彻底绝情断义!”
郡主转过身去,微微闭目。
凭什么,凭什么要绝情断义,那是自己和哥哥的亲生母亲,父亲凭什么要和他们的母亲绝情断义!谁都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出身低贱又不是母亲的错!
可是这些反驳的话她一句也说不出口。
生在天家冠着皇姓,做事就是不能全凭感情,就是要走一步看全局,一点一点的计算利益,像个锱铢必较的商人,分毫都不能差,这是荣华富贵的代价。
这些道理她全都想得通看得透,可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到底还是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