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299100000042

第42章 尾声春回万物生(1)

《踏春歌》

春光明媚天气晴,

大家去踏春。

河山锦绣峰连峰,

到处好登临。

只待花开东风起,

民族更精神。

小鸟枝头唱太平,

春回万物生。

——摘自《鄂东革命歌谣》

六十九

八岁的枪生从此历经了九磨十难。

枪生在罗家做儿,改姓罗。

八岁的枪生给罗家放牛,放一条黄牯牛。这条牛是罗家的命根子。罗家在大别山的深山里,三五户人家组成一个垸子。群山连绵,赖以生存的田都在山冲里,一块块的都很小,需要牛点点地犁;地都陡在山岩上,需要牛慢慢地耕,所以牛比人还金贵。那时候大别山的红军走了,走到川西。国民党的大部队也走了,跟着红军屁股后追。还乡团回来了,回来的还乡团无孔不入,到处都在清找“匪儿”,扬言斩草除根。罗家人忧心忡忡。

为了避人耳目,清早起来,罗家的父就把黄牯牛从牛栏屋里牵出来,让枪生带上几个烧熟的红苕,牵着牛到深山去放,吩咐枪生等天黑透了,才能回来。八岁的枪生牵着牛,在深山里放,饿了就吃烧红苕,渴了就喝山泉水。深山里无人,整天只有风吹树草的声音,没人同他说话,枪生孤独得像块山里的石头。枪生想父亲,枪生知道父亲已经死了,死在干河的沙滩上。枪生想娘和枪响还有两个姑姑。枪生不知道他的娘,他的哥哥枪响和两个姑姑已经死了。枪生以为他的娘还活着。枪生在深山里放牛,每天想他的娘和亲人想得心痛。枪生沉默得像个哑巴,成天不说一句话。

天黑透了,枪生赶牛回家,将牛赶进牛栏,然后进屋,坐在堂屋油灯下。油灯下有亮儿,枪生望着油灯发呆。那样子让罗家人好可怜。罗家的娘心酸了,问枪生,你是不是想你的娘?枪生呆呆地望着油灯。罗家的娘说,孩子,你不要想苕了。你要是想你的娘,你就哭。哭出声来,心里好受些。油灯亮里,枪生的眼泪流了出来。

枪生只流泪,不出声。

罗家的父替枪生擦眼泪,说,孩子,不要哭。眼泪流多了,脑壳痛。

枪生在罗家住了一个月。罗家父母怕枪生怕,夜里让枪生跟他们一床睡。一床被子盖着三个人,罗家的父让枪生跟他一头睡。枪生的脸朝里,屈在床角落里,整夜一动也不动。罗家的娘扯过枪生的脚,抱着说,孩子,你伸伸脚。

枪生的脚不敢伸。

罗家的娘叹口气说,孩子,你这样怎么过日子?

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屋前守夜的狗叫了起来。还乡团突然包围了垸子,挨家挨户地搜,搜“匪儿”。有人走漏了消息,说罗家藏了“匪儿”。罗家父母赶紧将枪生藏在帐子后。八岁的枪生瘦小,躲在帐子后不显形。还乡团搜到了罗家,各个角落都搜到了,没有搜到枪生。枪生躲过了一劫。

还乡团的头目连夜把罗家的父绑到了乡公所,对罗家的父说,你家是不是藏了“匪儿”?罗家的父说,没有。还乡团的头目说,有人说红军离开那天你在稻场上领了一个“匪儿”。罗家的父说,有那事。第二天我就让他走了。还乡团的头说,谁叫你领的?罗家的父说,我看好可怜,于心不忍。还乡团的头目说,把你家的牛牵来吧。罗家的父说,为什么?还乡团的头目说,只要你领过“匪儿”,就得罚。不然就把你送到县大牢里关着。罗家的父没有办法,只好带信叫妻子把牛牵到了乡公所。

罗家的父回来后,把枪生从帐子后叫出来,对枪生说,孩子,本想领你做儿,看来行不通了。不是我心狠,是那些畜牲不通人性。罗家的父叫妻子烧了一堆苕,用包袱包着,让枪生驮着。罗家的父流着眼泪对枪生说,本来要给点钱你,你看见了,罗家穷得什么都没有,只有苕啊。孩子呀,有心难照月。你走吧,奔你的命去。是死是活,只有看你的命。罗家的娘流着眼泪对枪生说,孩子,你就装哑巴吧,什么人问你什么话,你都不要开口,讨口饭吃,活你的命。

八岁的枪生背着红苕,离开罗家,开始了流浪生涯。

枪生沿路讨米讨到石槽冲。枪生记得石槽冲是他的家,他和哥哥是娘在石槽冲祠堂里生的,那里有他的奶奶和老屋。枪生讨到石槽冲看见老屋烧了,老屋基上只有一个空空的茅棚。没人认识他。过路的人问他找谁?他不说话,望着茅屋。垸人问,孩子,你找傅大脚吗?她死了啊。枪生的泪流了出来。枪生才知道奶奶死了,风中只剩孤零零的茅屋。垸人猜出他是谁,但是没人敢收留他。

枪生讨到夫子河边的傅兴垸。枪生记得夫子河边的傅兴垸是外婆家,那里有他的亲人。但是外婆家的亲人都死了,桂花楼和傅家的老宅里没人了。垸人问,孩子,你找谁?他不说。垸中人猜出了他是谁,同样不敢收留他,给些红苕,让他走。

枪生讨米讨到了方家塘远房的一个姑妈家,枪生记得父亲曾经跟他说过,方家塘有一个远房的姑妈。远房的姑妈见了他,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他不说话流着泪。远房的姑妈心里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无人的时候将他扯到屋里。枪生在远房的姑妈家藏了十几天。风声太紧了,远房的姑妈没有办法,只好含泪送他走。枪生讨米讨遍了大别山里他认为亲近的地方,没人敢收留他,他像一叶浮萍随风飘荡,无处生根。

枪生的心苦痛了,两眼含着泪。天悠悠,地悠悠,大别山清静了,没有枪炮声,人间烟火渐渐浓了。走途无路的枪生,流浪到凤凰寨下。天晴了,清气飘散,枪生听到了风里传来钟声和木鱼声。那声音随着风荡漾。枪生抬头仰望,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了,蓝天之下山头上的凤凰观,朝云朵朵,祥光闪烁。

风中那钟声和木鱼声,阵阵敲着他的心。

枪生哭了,心里陡然升起求生的欲望。

走途无路的枪生,背着讨来的红苕,循着那声音,沿着破败的石级,一步步踏上山去。

一路上,枪生听到鸟在树中叫,水在谷里流。

风中都是生的气息。

七十

凤凰寨山顶上的凤凰观。

青气四合,生气荡漾。

凤凰寨是一座陡峭的山,自古上山只有一条路。

凤凰观是大别山鄂豫皖三省交界闻名的道观。大别山里的道观不多,山民们信道教的不多。山民们大多信佛教。凤凰观之所以有名,传说是因为观里的师傅道行深。山民有了苦难上山,听了师傅布道都能得以解脱。不是升官,不是发财,也不是求子,是精神层面的。传说上山的石级有九折,每折九九八十一级,构成三重天,爬完三重天,就是金顶。凤凰观就在金顶之上,进了一天门,只需听到清音,闻到香火,就是神界,人间一切苦难都能解脱的。

枪生背着讨来的红苕,沿着破败的石级爬上了山顶。

一切都在传说里,九折石级没有了,三座天门没有了,金顶没有了,山顶上只有用旧青砖在旧址上垒起的简陋的观。枪生来到了观前。观为前后两间。观门开着。前一间供着老子的像,案上一盏长明灯点着,摆一只香炉,插几支燃着的香。前间朝后间开着一个幽深的门,是道人住的地方。山上清净极了,兵荒马乱,师傅和道童走了,破败的观里只有一个穿着道袍,束毛的道人。

枪生站在观门看。

那道人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对着一张长满胡子的像,敲着木鱼在念。枪生喘着粗气,背着红苕站在道人的背后,听道人念。道人闭着眼睛,嘴里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些枪生听不懂。

道人念,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枪生心里一动,眼泪流出来了。枪生在观门前,双膝朝地上一跪,叫了一声,师傅!由于久不说话,枪生的那声喊,颤颤的陌生。

听到喊声,道人回过头,睁开了眼睛。道人看见了枪生。盘坐在蒲团上的道人,盯着枪生看,那眼睛烁烁有神,像太阳射破云层,闪闪发亮。

跪在地上的枪生磕着头,哭着,又叫了一声,师傅!

道人举起手中的槌,敲了一下木鱼,木鱼声又亮又脆,破空而出,说,孩子啊,你来了?

枪生跪在地上,说,师傅,我来了。

道人问,孩子,你听到了什么?

枪生说,我听到了木鱼声。

道人问,是风传到山下的吗?

枪生满眼的泪水说,是的。

道人说,孩子,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枪生说,师傅,我不知道。

道人说,孩子,我在等你,等了很久很久。

枪生哭着说,师傅,我爸死了,我妈死了,我哥死了,姑姑奶奶都死了啊!我没有家,没有亲人。什么都没了。

道人说,孩子,天下有人便是亲。

枪生说,师傅。收下我吧!我能放牛,我能捡柴。我能帮你做事,我不会吃闲饭。

道人问,孩子,你知道我是谁?

枪生摇头说,我不知道。

道人问,你知道这个世上有个叫云根的吗?

枪生说,我不知道。

道人问,你的亲人没对你说过?

枪生说,没对我说过。

道人叹口气说,孩子,不要怪他们,你生下地,他们就太忙了,忙得无人对你说这些。

道人望着枪生说,孩子,走近我,让我闻闻你,看是不是我要等的。

枪生走到道人面前,道人抱着枪生的头闻。道人流出泪来,说,我闻出来了!不错。是我要等的。天地生人。每个都有每个的气息。

枪生说,师傅,你说的话我不懂。

道人说,人不懂,地懂。地不懂,天懂。孩子,你包袱里驮的什么?

同类推荐
  • 此岸的时光

    此岸的时光

    《此岸的时光》本书收录了安庆的小小说作品,分为作品荟萃、作品评论、创作心得和创作年表四部分。篇幅短小,制式灵活,内容上贴近现实、贴近生活、贴近群众,有着非常鲜明的时代气息,为广大读者喜闻乐见。
  • 歌德谈话录

    歌德谈话录

    《歌德谈话录》是一部由艾克曼辑录和整理的,有关德国近代最伟大的文学家歌德晚年最成熟的思想和实践经验的总结,其中涉及哲学、美学、文艺理论、创作实践以及日常生活和处世态度,是一座“集聚歌德思想和智慧的宝库”;它曾被挑剔的尼采誉为用德文写出的最重要的散文,是一部体味智者之言、走近世界著名文学大师歌德的世界文学经典。总之,艾克曼的《歌德谈话录》确乎是一座宝库,能够帮助我们更全面地认识歌德,也发现另一个歌德。
  • 浮生六梦

    浮生六梦

    被渲染被撕裂的恶魔之恋,因为难以企及所以宁愿玷污的惊世骇俗,在万恶之主掌控下蹂躏着纯白灵魂匍匐殒灭的,我的天使。
  • 暗示

    暗示

    警车刚刚接近案发现场,大雨接踵而至。雨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打在明城木槿公园高大的树木上,发出令人心烦的噼啪之声。深夜,公园偏僻的小径上路灯稀少,光线投射不到的地方就如矿井一样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在木槿公园一座花台边,一个年轻男子,哆嗦着躬着身,像鸟儿张开双翅一样打开身上的运动衣,遮盖着身下的一样东西。他的模样,紧张、恐惧而又略显滑稽。这是今年初夏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男子每天晚上出来跑步,本来就是图个清净,谁知道却碰上了这样的事情,还好随身带了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他甩甩坠挂发梢的雨水,又往前吃力地躬了躬腰,让身体躬成一个小小的穹顶,尽量不要让雨水破坏了现场。
  • 四月

    四月

    苏先生眼睛不太好,看报纸费劲,戴的是高度近视眼镜,手里捏个圆形放大镜片,慢慢地看。几个月前,伦敦陪苏先生去看眼科医生,医生看出苏先生的担忧,安慰说,您的眼睛,没您想的那么不得劲,还好使着呢。医生边说边把眼神往伦敦这边瞄过来,伦敦接过医生的眼神,有点同谋的意味,心底却慌乱担心苏先生的眼睛彻底坏了,作为苏先生的护理,是不是要充当一根拐杖的角色呢?这么想着,伦敦的心有些灰蒙蒙的。苏先生一路被伦敦搀扶着回了家,一进家门,换拖鞋,苏先生情绪有些波动,说,看出来了,医生那是安慰我……安慰就安慰吧。伦敦顾自收拾桌子、茶几。
热门推荐
  • 大正句王经

    大正句王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存在”之链上的美学:形而上美学的演进史

    “存在”之链上的美学:形而上美学的演进史

    本书是以西方美学的历史进程为中心,研究形而上学的发展变化如何决定着存在论的变化,而存在论的变化又如何影响着美学的形态、方法与主要问题。本书的核心线索是描述“存在”范畴的历史变化如何改变着美学的基本问题与形态,把形而上学史与美学史进行比较研究,从形而上学发展的角度研究美学的发展进程,进而分析一个时代的形而上学如何影响着时代的审美追求,是对美学之存在沦基础的探究,也是对审美的形而上学性的探索。本书所给出的是一种彻底哲学化的美学,是一种“形而上美学”。
  • 荀子的辩说

    荀子的辩说

    荀子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充满战争的时代。在这种战争的背后,有一种更隐秘的“战争”,即诸子之间的激烈论争。从战国儒家的角度来看,论争主要表现为他们对其它学说的批驳。而荀子对诸子的批评更加广泛。由于其批评更具体且富于理性,因而更像是论辩(尤其对墨家)。在论辩中,他建立了一个低于儒家立场的价值平台,试图从这个非独断性的平台出发,通过一种更为对等的“讨论”,最终达成在观念上维护日渐衰落的传统生活方式(礼)的目的。
  • 绝爱:冷枭的冰心小宠

    绝爱:冷枭的冰心小宠

    她,一名普通的高中生,十八岁生日那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哥哥惨死于下水道中……为了查出凶手,弱小无助的她毅然投入S市令人闻风丧胆的XX教父易擎天的怀抱,沦为小宠!三十五岁的他,对女人残忍狠绝,却在年仅十八岁的安琳燕身上找到了心动的感觉……易哲轩,童年时期的一次意外让他对自己的父亲充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然而,他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父亲身边最卑微的小宠!为了争夺同一个女人,父子间反目成仇,彻底决裂!弱小的她被父子俩同时爱上,又该何去何从?她那颗飘飘荡荡的心,最终会为谁搁浅?又将为谁心痛?~~~~~~~~~~~~~~~~~XX里的爱情,就像是绽放在危崖边上的血色罂粟,凄美妖娆,然而,一旦采撷,便会摔得粉身碎骨!原来,太爱一个人,最终,也会酿成悲剧……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宁愿他们从未相爱过!
  • An Honorable Profession
  • 都市之最强极品神豪

    都市之最强极品神豪

    一封深夜送达的神秘遗嘱,被夏天打开之后,他的余生就只有一个目标“把钱花完!”
  • 在漫威添砖加瓦

    在漫威添砖加瓦

    我是祖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尽量与现阶段主资料相符。活动范围主要在国内,中间可能穿插各大主要事件。本文主要讲漫威电影宇宙,漫画不会涉及,那个时间线太乱。有X战警,无异人族,深度数据党别进,有毒不深。本文的世界规则不是OAA,相当于玄幻中的天道。有五大神明,有生命法庭,不过不会涉及太多。有宇宙段落,篇幅不会太长,主要场地还是地球。就这么多,好坏无所谓,写着玩,绝对完本。换了好多类型,也就这个写着舒服。
  • 剑傲乾坤

    剑傲乾坤

    剑魂大陆,这是一个崇尚剑的世界。他本是一个最低等级的平庸剑仆,平日备受欺辱。然而一把残剑却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原本废柴的他竟是剑道绝世天才!剑匣在手,斩天辟地。且看他如何绝地反击,剑气一出,笑傲成神!
  • 最弱魔王的成长日记

    最弱魔王的成长日记

    无边的卡耶系,从没有人到达过这个世界的尽头~任何的历史文献也不曾记载出这个世界的尽头到底是什么~这是一个魔法大陆~
  • 我追傲娇Boss那些年

    我追傲娇Boss那些年

    未婚夫跟渣女联手背叛,阮楚楚整个人生跌入谷底。俊美禁欲,暗恋多年的男神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嫁给我,失去的一切,我帮你夺过来。”原以为这只是场交易,却没想……卧室,她被逼在角落,慌乱道,“陆寒洲,你少自作聪明了,我才没有喜欢你。”“陆寒洲同学,你好。”男人俯身将她抵在墙上,气息逼近,缓缓朗诵着她曾经写过的情书,“高中第一眼,我便对你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