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么……”杨云看着谢三眼中的疯狂之色,缓缓道,“你说得对,十三年前那些被无辜害死的人,每一个都不该白白死去。”
谢三心中怒气升腾,追问道:“既然无辜的人不该白死,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说报仇?就凭你和那整个村子忘恩负义的人有些旧情吗?”
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大,终于变为嘶吼:“你说啊!你不是很会说吗?你既然知道十三年前的事,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向我复仇?”
谢三突然一声嘶吼,瞬间就传遍了安静的村落。本来众人还在奇怪他们为何打着打着停了手,这会听见他的喊声才明白,原来是吵起来了。
慕容清好奇道:“这俩人怎么打架打一半还吵起来了?难道还有些别的恩怨?”
慕容白羽无谓笑道:“武林中人本就恩怨纠葛,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可他们一个是仁侠谢三,一个是陈大侠的徒弟。”李慕萍皱眉道,“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过往的仇怨呢?”
说话间他已经向陈孟看去,旁边众人也反应过来杨云的师兄就在身边,便都看向那白衣执扇的少年人。
陈孟被这么多人看着,一时没反应过来,身边李霁雪红着脸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声道:“愣着干嘛,说点什么呀……”
陈孟这才反应过来,摇扇笑道:“打架这种事,向来都只是解决问题的一种途径,而鲜少有人把它当做目的。杨云和谢三都不是纯粹的武痴,不打架就活不下去那种,所以他们这一战也必然有着其目的。”
慕容清笑道:“陈……师兄,那你能说说他们这一战有什么目的吗?”
陈孟听见师兄两个字,用有些奇怪的眼神向慕容清看去。此时这一群人里,除了慕容白羽和越千峰,其他人尚不知慕容清与杨云的婚约,所以只当她这一声师兄是想和陈孟拉近关系,也不甚在意。
直到慕容清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陈孟才笑道:“说说嘛,也不是不行。这俩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复杂,既有仇,也有怨。”
听到这,慕容白羽倒是来了兴致:“哦?陈兄不妨说说,什么仇,什么怨?”
可这次陈孟却像没听到一样,把头转到一边闭口不言。旁边李慕萍和越千峰这一干老江湖们见二人不对付,也纷纷心领神会闭口不言,不愿惹麻烦上身。那些年轻的弟子们见前辈们都不说话,自然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了。
还是李霁雪拍了陈孟一下,嗔道:“整天话说一半,以后再这样就别和我说话了。”
陈孟赶忙赔笑道:“雪儿姑娘别生气,我这就说,这就说。”
说着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其实这两人之间的仇怨,要从十三年前的那一场瘟疫开始说起。”
“十三年前,这漠北一带闹了一场离奇的瘟疫,当时有个游走四方的神医路过,给他们开了方子备了药汤,这才阻止了瘟疫的蔓延。可惜好人不长命,神医当时被请到小原村,也就是如今这荒村来看诊时,被那邻村的灵婆串通了村长污蔑他是骗子,最后被活活烧死祭神了。”
“啊?”
三言两语讲出的故事虽然简单,却极其残忍,让李霁雪和慕容清两个女孩子惊呼出声,一众男子也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怎么能……那明明是救人无数的神医啊。”慕容清叹惋道。
陈孟笑道:“人总是从自身的认知去评判这世界的,却往往忘记了自身是如何的渺小,这就是人的局限性。这世间地域广袤,仅东土便不止万里方圆,更遑论比之天高地厚,宇宙鸿蒙?有人一生游历天下,行万里路,自然见多识广;而有的人一生也走不出方圆百里,所见所知皆是周遭之事,自然就难以接受外来事物。”
吴义在一边低声嘀咕:“又不说人话。”
李霁雪好奇道:“可你刚刚讲的这个故事,和他们两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陈孟笑道,“因为那被害死的神医,名叫谢蕴洺。”
“谢蕴洺……谢蕴洺……”
众人大多面露迷惘之色,唯有魏副帮主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眼睛一亮道:“难道是二十年前燕国最有名的圣手,几次入宫为燕王诊病的谢蕴洺?他当年还曾为我们帮主看诊……”
说着眼中光芒一黯,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一个神医,竟然会死在这么一个偏僻的荒野山村。”
慕容白羽也跟着叹息道:“谢先生于我慕容氏的大恩大德,本宫永世不忘,这些年宫中一直有派人找寻先生下落,遍寻无果,原来先生早已埋骨他乡……”
陈孟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医者再厉害,也只能治愈病人的外伤,而不能医好那些蒙昧无知的心。”
慕容清却突然惊呼道:“谢蕴洺……谢三……该不会?!”
方才众人甫听到这名字,念及往事种种,都在慨叹一代名医无端殒命的惨剧,却一时没有往这里联想。此刻慕容清一句话倒让他们想起来,原来他们还在讨论杨云与谢三的恩怨来由。
陈孟点头道:“确实如此,自十八岁崭露头角以来,他用的都是谢三这个化名,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自己惹上什么仇家,不至于牵连到自己的家人。可没想到,最后不是他惹上的仇家牵连到了他父亲,而是他被卷入了他父亲的仇怨里。”
“就算谢三为了他父亲的死,向这个忘恩负义的村子报复,那这和杨云又有什么关系呢?”慕容清好奇问道。
破旧的屋顶上,杨云看着眼前已近乎癫狂的谢三,手中剑势再起,斩风而去,谢三横剑格开,便听杨云道:“你想知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便是又一式斩风而至,谢三再挡,杨云继续道:“那我就说给你听,说给你这仁侠听!”
说到“仁侠”二字,手中墨玄已再次斩向谢三,一剑出去本是斩风,中途却又变式破月,谢三应接不暇,被他的话语和一招快过一招的剑势逼退半步。
观战众人一片哗然,似乎先前势均力敌的两人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们都知道,这种高手过招之中,平衡一旦被打破,胜负便几成定局。
可惜场中二人并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杨云与谢三此刻全副心神都在对方身上。杨云要把十年前被尘封的真相说出来,而谢三则在等他说出复仇的理由。
杨云见谢三被逼退半步,忽地撤剑停手,站回原地看着谢三道:“十年前那个雨夜,你还记得你到底杀了多少人吗?”
谢三有些失望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向我复仇的吗?那我可以告诉你,我那一夜杀了一百零三人,除了那守墓的老头,整个村子的人,我一个都没放过。”
说着有些落寞地笑了笑道:“为了一百零三人,那一个枉死的人就不该被追究了是吗?”
“原来,这就是你身为他的传人的侠道啊……”谢三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杨云突然笑了,不是那温和谦恭的笑容,而是放声大笑。响亮的笑声,传遍了这小小山村,让众人摸不着头脑,也让谢三疑惑不已。
笑了好一会,杨云已经直不起腰来,待他再站起身来看向自己时,谢三发现他虽然眼角挂着泪水,脸上却分明满是嘲讽之色。
一种愤怒没来由涌上自己的心头,谢三怒吼道:“你笑什么呢?你有什么可笑的呢?那种道德泯灭丧尽天良的事情,就让你觉得这么好笑吗?”
杨云伸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收敛笑容道:“我笑你的无知,也笑我自己的仇恨。”
“你说我无知?”谢三仿佛听见什么笑话般反问道,“那你对十三年前的事,又知道多少呢?”
杨云缓缓道:“我对十三年前的事知道多少不重要,我只要知道十年前的事就够了。之所以说你无知,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错误,竟以为我会替那些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无端寻仇,实在引人发笑。”
“难……难道……”
谢三有些难以置信,但杨云不愿给他细细思考的时间,继续道:“而我之所以觉得我的仇恨可笑,是因为这仇恨的来源,就是你的无知。你说,由一个人的无知而引发的血海深仇,是不是有够可笑的?”
谢三的面上添了几分惊慌:“你什么意思?”
杨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表情,半晌后问道:“你十年间行侠问心,本意是觉得自己一夜杀尽一百零三条人命,虽是复仇行径,可也未免杀戮过重。但如果我现在告诉你——”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脸色变得极其愤怒:“你十年前的复仇,让自己背上了两条无辜的人命,你待如何?!”
这一句话杨云虽并未用内力加持,却也因为他的愤怒情绪而直接喊出了口,一时间在观战众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谢大侠身上有无辜人命?这怎有可能?”
“别人说的我还真不信,可同样是八剑之一的杨云说的,我还就信了。”
“呸!就是杨云说的我才不信呢,他们现在是对手,他这是诋毁老前辈!”
“你少放屁,杨云是陈大侠的徒弟,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场外众人众说纷纭,有些急性子甚至就要大打出手,便在这时,一道剑光闪过,那几个吵得最厉害的人脚下的破败房屋被从中间一分为二,轰然倒塌。
一个面色苍白腰挂银色酒壶的男子一手提剑,一手捂着嘴巴咳嗽道:“咳咳,要吵离远点,别扰了我的清净。”
洛栩出手震慑,那些人便立时缄口不言,生怕这大爷下一刻一个不高兴,那鬼剑不去劈房子,反而落在自己身上。
陈孟看着那边的闹剧,又看向另一边同样出手的赵英,无奈摇头笑道:“多亏有洛大哥和赵总捕在那几处看顾,不然恐怕里面还没打完,外面也跟着打起来了。”
吴义看着场中对峙的二人,好像想明白了什么:“杨云这小子真鬼头啊,竟然想出这么一招来膈应谢三。”
陈孟摇头道:“且不说他是不是这种为了取胜不择手段的人,他之前说的话的确是真的,谢三身上,背负了两条无辜的人命。”
“啊?”这下轮到吴义傻眼了,他自然知道杨云不是那样的人,故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杨云说的竟是真的。
场中,杨云看着谢三的惶恐面色,直视他那因内疚和懊悔而不断闪躲的眼睛道:“你一定在想,我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对吧?”
谢三不答话,杨云便继续道:“十年前,你一夜杀了一百零三人之后便离开了这里,从此十年未曾踏入沙风镇一步。”
“但只要你曾回来过沙风镇,你就会知道,你十年前要杀的那一百零三人中,仍有两个漏网之鱼。”
说到这里,杨云笑了笑:“你在沙风镇那个包子铺买过包子吗?”
十年前,十年后。沙风镇仍是那个沙风镇,包子铺也仍是那个包子铺。十年前谢三曾在这里买过包子,那一对年轻夫妻恩爱和睦;十年后谢三再临,那夫妻恩爱和睦的生活里,又多了个活泼的小姑娘。
谢三只觉得口中有些发干,那是过于紧张时人本能的生理反应:“难道他们……”
杨云点头道:“他们正是那两条漏网之鱼。说到这,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人数对上了,可人却对不上?”
杨云低头看了一眼墨玄剑,缓缓将之提起,再抬头时,双目已是一片血红:“因为你杀了两个无辜的人!因为你,杀了她的父母!”
他内力急转,斩风式已携着一道岚光向谢三而去:“这就是我一定要你死的理由!今日我不为大义,只为私仇,誓要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