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乌鹊西飞燕,盈盈一水经年见。
时间倒退三十年,五国并立之时,四大世家和魔门并行于世,有三个专精暗杀的刺客组织——乌鹊风、燕子楼和水盈厝趁势崛起。其中乌鹊风活跃于如今的燕国一带,后被燕王招安;水盈厝则扎根江南一带,有人说如今楚王的暗卫就是传自他们一脉。
二者一南一北,都是发迹于中原的组织,但燕子楼不一样。
因为燕子楼是魔门门主遍及天下的耳目,是他染指中原武林的诸多触手之一。
他们也不是纯粹的杀手,只是一群为魔门卖命的死士。
“可是魔门不是被灭了吗?燕子楼既然是魔门的势力,哪有存续之理?”李霁雪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陈孟叹了口气道,“二十年前魔门覆灭天下皆知,其党羽也被中原武林同道们一一翦除,但谁能料到,十年后竟有一个收银买命的杀手组织,敢顶着当年燕子楼的名号重现江湖。”
满桌人面面相觑:“这……十年前的事,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呢?”
陈孟看着李霁雪笑道:“诸位当时年纪尚小,而十年前他们活跃于秦国西部与番邦一带,还未深入中原,就被你爹联合秦国清江门等一众门派给剿灭了,这件事造成的影响也很有限,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呢?先前所说的飞花令又是什么?”李霁雪看着眼前的书生,只觉得他身上有太多谜团,突然出现,见识广博,知晓诸多武林旧事……一件一件让她心内的好奇更甚。
“二十年前,燕子楼曾有三种令牌——浣花令、飞花令和残花令。浣花令由燕子楼主赠予,代表燕子楼的友谊,燕子楼也永远不会对持有浣花令的人出手,当年名侠陈希的手中就有一枚;飞花令和残花令则是对目标的封杀令。飞花令为期十天,自发令起十日内,燕子楼将不惜一切代价追杀目标,如果过了十日,燕子楼便放弃追杀,并且三年内不再对同一目标出手。残花令就很简单了,代表至死方休的追杀。”
解释了一通后,陈孟又故作神秘道:“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嘛,这是秘密。”
“哼,不说就不说嘛,我还不稀罕呢,本姑娘是来看杨云……”李霁雪突然起身惊呼道,“那杨云岂不是危险了?不行不行,我要去找二叔,叫他帮忙。”
“找我有什么事啊雪儿?”李慕萍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的身后,但众人听故事听得入了神竟没有发现。
“二叔,杨云有危险,我们得帮帮杨云!”李霁雪转身对着李慕萍道。
“雪儿安心,我刚刚给你爹的手信已经准备好了,正要让裴昭去送信呢。”李慕萍说着,看向和他一起下来的俊朗男子。
裴昭来到桌前拱手道:“师叔、各位师弟师妹,那我先去了。”
李慕萍点头道:“一路小心,等我回去。”
裴昭又向陈孟道:“先前与陈兄一见如故,憾未能同行,他日再请陈兄吃酒。”
“裴兄客气,袖口上还沾着墨呢。”陈孟提醒道。
裴昭低头一看,果然袖口上沾着一片乌黑墨汁,笑道:“方才磨墨时小二敲门,我急着开门,袖口甩到砚台里不小心蹭到了墨,不碍事,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众人目送裴昭出门,又听陈孟问道:“李二爷您脸色有异,发生何事?”
李慕萍强颜笑道:“许是连日赶路,今日又稍饮薄酒,有些疲惫,不碍事,休息一夜就好。”
陈梦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李二爷不胜酒力呢,这高粱酒确实不比江南盛行的杏花酿,入口火辣烧得慌,烧得慌啊——”
李霁雪看向陈孟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嫌弃:“先前看你喝的最开心,现在转过头说烧得慌的也是你,真是个爱贪便宜的臭书生,看看裴师兄,人家饮酒是小口啜饮,那才是君子之风。”
“诶,雪儿姑娘此言差矣,我虽然读了些书,但也只是个粗人,何况有李二爷这样的大侠请吃酒,别说这二锅头,就是掺了水的酸酒,那也喝的欢喜不是?”陈孟看着李霁雪笑道。
“入口就知年头,陈少侠亦是好饮之人?”李慕萍好奇问道,今天这个年轻人已带来了太多的惊喜。
陈孟难得尴尬一笑:“这倒不是,我是听小二给别桌上酒的时候说的,这会宾楼里近日供酒吃紧,只有这三年启封的二锅头还能大量供应。”
这边众人把酒欢颜,而他们刚刚谈论的杨云,却在紧迫的杀机之中向着漠北前进。
胯下的马喷着粗气,疾驰在落叶堆积的山道上。这已是他自秦岭出来后换的第六匹马,再向前三十里,就是秦国与燕国的边界,而靠近边界的那座小城,就是杨云下一轮换乘的驿站。
树影渐渐稀疏,阳光越发明亮,再过片刻,已隐隐能看到敞阔的官道上有车马行过。
杨云勒马,看着山林最外的那棵大树道:“看来你们确实是累了,也怕了,最后的出手时机,也把握不住了。”
那树的一根树枝摇晃,一个人便落了下来。杨云细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装扮,盯着他银色面额头正中位置的血色燕子问道:“十年了,你们怎么还做不出一个像样的面具?”
那人取下面具,露出自己苍白的脸,低头仔细看着手里的面具道:“当年楼中的面具,是巧手匠人卫泓做的,他死后再没人能做出来。”
“我记得你是叫做……火眼?”杨云看着面前人火红色的瞳孔,仔细回忆着,“燕子楼的离火堂堂主是吧?”
火眼拱手道:“杨大侠好见识,正是在下。在下自知不是杨大侠的对手,所以不会再拦阻,大侠自可离去。”
“哦?我可不相信燕子楼的飞花令有这么简单。”
“前方城中自有布置,大侠何必心急?”火眼说完这句话,就让至一旁,看着杨云骑马走上官道。
再想迈步时,忽觉腹中血气上涌,一低头,一大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堂主,无恙吧?”旁边的几棵树上齐齐落下数条人影,最近的一人关切问道。
“没事,还好昨晚杨云并没下杀手。你们把这里的情况如实上报给左使就好,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火眼擦了擦嘴角的血,交代完事情也转身离去。
“发令集合,统计伤亡情况。”先前说话的杀手道。
“是。”一名手下从怀中取出一支雕着燕子的短笛吹响,霎时漫山遍野尽是回音。
而杨云已经走到了城门之外。
城门上,“临城”两个字让杨云倍感亲切。
城墙并不高,只是一般的边陲小城规制;巡城的秦军士兵也心不在焉,毕竟秦燕两国和北方草原的胡人也有几年没开战了。中原三国休战十年之间,秦燕楚三国虽一致对外,将南北西三面的番邦打的节节败退,但总要有个休养生息的时候,不然哪来的粮饷拨给大军呢?
杨云行至门前下马,卫兵只当他是个过路的江湖人,草草检查一番就放行了。走入城中,杨云看着面前的石板路,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十年了,你过得还好吗?”
临城不大,横纵主街道各两条,从城门这边进入后走二里路不到,杨云就转进了一个有老柳树的巷口。循着隐隐约约的酒香味,他的脚步越向前,那味道也越浓郁。
他的脚步终于停在了一座宅子门口。
宅子不大,却也不小,门上并无匾额,仿佛只是一座普通的民宅。
大门左右联对上书: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杨云上前轻扣门环,便听里面有个女声应道:“来了。”
随即一阵脚步声响,一只白嫩的手将门拉开,边说道:“来买酒的吧?十年以上的酒不卖了,五年的只有西凤酒,女儿红还有三十坛,最快也要下个月才有新酒启封。”
话音刚落,一抬头看见眼前人清秀少年模样,正对着自己温柔笑着。
“云哥哥!”
一声惊呼,女孩整个人扑倒在杨云怀里。十年来日夜思念的温暖的怀抱,一如十年前一般,温柔,舒心。
杨云静静抱着她,轻抚着乌黑柔顺的秀发。那场雨夜的灭门惨剧仿佛还在昨天,而那个被救下的瘦弱的小女孩,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看着少女白皙的脸笑道:“方才在路上还担心你过得好不好,看你这小脸圆的,我的担心是多余了。”
少女抬头看他一眼,轻哼一声,却不愿意放手。
院子里,一个乡绅打扮的老人咳嗽了两声道:“来了就赶紧进来,别在门口抱着了,光天化日成何体统,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少女脸色顿时通红,松开手转身对着院内道:“义父,贵客登门,你怎么也不起来迎一下,真是人越老越懒了。”
老头从旁边石桌上捡了颗枣扔进嘴里,含糊到:“贵客?哪来的贵客?就这毛头小子也配叫贵客?他师父来了我起来迎一下还说得过去,一个晚辈也让我老人家起来迎?”
少女一听这话气的两手叉腰,恨声道:“好啊你个老头,看不起我云哥哥,看我改日不去酒窖里把你那几坛三十年的陈酿偷出来卖。”
杨云这时已关上门走进了院子,看着院子里在躺椅上摇扇子的老头,笑着问:“怎么十年不见,云锦倒越发孩子气了?”
老头吐出枣核,砸吧了一下嘴道:“谁说不是呢?锦儿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人长得又漂亮,可惜长大的女儿总是外向,这还没成亲就不管她义父了。”
“哼,不理你们了,我去里面泡茶。”看他们两人都在取笑自己,云锦也不在意,转身就往屋里走去,边说道,“义父前几个月从江南的茶商那边买到一批上好的龙井,他平时都不舍得喝,云哥哥你这次一定要多喝一点,再带走一点,让他没得喝最好了。”
看着云锦进屋去,外面两人笑容一滞,老头低声问道:“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
“燕子楼的飞花令……是真的?”
“是,今天是第三天。”
“你这一次,有把握吗?”老头问出了整个武林都在关注的事。
杨云沉默半晌,道:“三年前我见过他出剑,如果那一剑就是他的全部实力,三年前的我就能败他。”
“但你三年前没有出手。”
“我没把握。”
“那这一次呢?”
“我不知道。”
老头一拍大腿怒道:“我真想不明白你们这一门的作风,你师父当年也是功体不全去了魔门,虽然最后杀了魔门那个老不死,自己也差点把命丢了,你现在也要这样?你让我怎么放心把锦儿交给你?”
“您放心,我就算败了也不会死。”
“谁能从谢三的手里救下你?靠我一个糟老头子?还是靠白萍剑庄那个学了这么多年半式剑也没学到一半的废物老二?”显然白萍庄的动向也一早就传到了老人的耳中。
“我师兄。”
“你见到他了?那可有你师父的消息?”
杨云摇了摇头:“我没见到他,但他给我留了讯息。”
“当心别人使诈。”
“不会,这种联络方式,世上只有我们师徒三人知晓。”
老头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坚毅的神色道:“你有后着就好,这次来有什么事,直说吧!”
“两个目的:一来看看云锦,师父告诉我十九岁之前不能来看她,前天我刚满十九岁;二来需要一匹快马和一个调息养伤之地,我本打算在临城驿换马,但现在燕子楼发了飞花令,那里已不安全了。”
“你的约战之期要到了吧?”
“是,所以我只留宿一晚,明晨便走。”
这时候云锦已经从屋里出来,听到他们说话急问道:“云哥哥明天便要走吗?”
杨云笑道:“是啊,你知道我约了人比剑的。”
“那……那晚两天再走不行吗?”云锦漂亮的丹凤眼里水雾氤氲,泫然欲泣。
杨云走过去,将她揽入怀里,抚着她的头道:“我也舍不得锦儿,事情很快就会结束的,到时候我再回来带锦儿去吃回味居的烧鸡。”
云锦不再说话,抱着杨云的手臂又紧了紧,仿佛生怕他现在就消失不见。
似乎是被这一幕伤感的情景影响,老头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摇着折扇,一边从桌上盘子里捡着枣子来吃。
人会因离别而伤感,而离别多是悄无声息的。
翌日清晨,云锦睁开双眼,看向地上叠放整齐的被褥,知道杨云已经走了。她起身来到屋外,老头早早就坐在自己的躺椅上摇起了扇子,石桌上的盘子里今天放着的不是枣,而是一团油纸包裹,旁边是一封信。
“义父,云哥哥什么时候走的?”
老头皱眉道:“你练武也有十年了,昨夜他就在你房里,出门时你怎么会连一点动静也听不到?”
云锦笑了笑:“他曾说他会保护我,所以我在他身边总是很放松,睡得也很沉。”
“唉,女大不中留啊。”老头叹了口气,指了指石桌,“他给你买的回味居的烧鸡,还有一封信,自己拿去看吧。”
云锦应声,带着烧鸡和信回屋去了。老头自己一个人摇着扇子,喃喃道:“十年前陈希送你来这,让我不要教你武功,可我经不住你整天求我,也不想我的功夫断了传承,也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
说着突然一拍大腿:“不对啊,一只烧鸡那么大,小丫头自己能吃完吗?也不知道给老人家留半只下酒,真是不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