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再次醒来时,已是在一辆马车上。
车身摇摇晃晃间,他揉了揉僵硬的手脚,看到自己的竹制书箱放在一旁,从里面取出一个水袋,喝了一口,才终于觉得恢复了一点精神。
打了个哈欠,杨云喃喃道:“这香罗散的药力果真霸道非常,我喝了那么多百里春,竟然还晕了这么久。”
说着挑开侧边的帘布,看了看外边的太阳道:“看这情形,估计有五六个时辰了。”
“错了,不是五六个时辰,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车厢前面传来白玉辰的声音,原来这辆马车是她在驾车。
杨云一愣,到前面掀开帘子问道:“两天两夜?你们到底给我下了多少的香罗散?”
白玉辰道:“对付你这样的大侠,当然是越多越好,我们本来以为你喝一口茶就会晕过去的,谁知道你靠内力压制药性硬撑,还连喝了好几杯茶水。”
杨云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暗暗庆幸自己没因为口渴再多喝一点茶水,不然恐怕要因为睡觉错过和谢三的约战了。
看着外面无边无际的黄沙,杨云又问道:“我们现在还在沙漠里?”
白玉辰点了点头道:“还在沙漠里,而且未来几天之内都要在沙漠里。”
“你们不会想直接去沙风镇吧?”杨云出了车厢,坐在她旁边道。
白玉辰道:“没错,我们就是要直接去沙风镇。之前公子昏迷,都是我在驾车,现在似乎该公子有所表示了吧?”
说话间,脸上又满是媚笑,一双丹凤眸子直直地看向杨云,身子也向着杨云这边靠过来。
“我有句话,不知道讲不当讲。”杨云向旁边挪了挪,尽量拉开两人的距离,认真地看着她道。
白玉辰却不管他动作,直接把身子靠上来倚着他的肩膀笑道:“公子请讲。”
杨云缓缓道:“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你这一套没练到家的媚术的,何况男女授受不亲,至少在我面前,能请姑娘好好说话吗?”
白玉辰满脸的笑容僵住,哼了一声,气闷地把缰绳扔给了杨云,自己入了车厢。
进了车厢,白玉辰忍不住嘀咕:“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怎么前天夜里抓我手的时候不说?男人都是嘴里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手上做一套,我呸……”
说话间瞥见杨云的竹制书箱:“这书箱看来有些年头了,看他整天背着,前几天拿上马车的时候还重的很,里面除了他的剑之外应该还有不少好宝贝……”
说着就把手伸向了书箱,却听见杨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的书箱是师父留给我的,我劝姑娘还是不要打它的主意。”
白玉辰气恼地放下手,心里骂着这俊男人的耳力怎么这么好,又听杨云道:“当晚之所以抓住姑娘的手,是因为姑娘想暗算与我,说起来是姑娘咎由自取,希望姑娘日后能堂堂正正,一心向善,自然不会被登徒子占了便宜去。”
白玉辰一听顿时气结,又听到“登徒子”三个字,暗自庆幸那晚自己没在他昏迷之后做什么,不然恐怕现在已没命活着了。
不去管她情绪如何,杨云道:“从大漠直接往沙风镇,要走十天还多,这一段日子,就请姑娘多多担待了。”
“公子别为难我一个小女子就成了。”白玉辰没好气道。
大漠风沙喧嚣无际,但并不是从中原往漠北沙风镇的必经之路,沙漠以西百里外就是连绵不绝的阴山,再向东百里则是胡人的草原,但胡人在这两处皆重兵布防,自恃武艺高强的中原群侠自然是他们的重点防范对象。
所以中原人现在想往漠北沙风镇去,只有走大漠和大漠两侧的丘陵地带。
在滦州城内聚集的众侠客也如此。
会宾楼内,李慕萍携众弟子整理行装,陈孟肩上也挎了个包袱在一旁等待。
见众人都收拾好后,李慕萍叮嘱众人道:“这次我们从大漠边缘走,沿途要经过两个小镇,虽然镇子上生活的多是汉人,但那边是胡人领地,行事要小心为上,我们只是来观战的,其他的事与我们无关。”
见众人点头称是,又看向李霁雪道:“雪儿,你也要收起自己的好奇心,莫管闲事,漠北不比江南。”
李霁雪委屈道:“我哪有管闲事……”
李慕萍又对陈孟道:“陈少侠既然与我们同行,也希望能谨言慎行,莫要使我为难。”
陈孟笑着道:“李二爷放心,我这人胆子小的很,遇事躲还来不及呢。”
李慕萍便领着众人向楼下走去,到了一楼大堂,吩咐其他人先去马厩把马牵出来,自己则去和掌柜的结账。至于陈孟,据他说自己早早地就结了账上来收拾东西了,李慕萍自然也没有管他。
“您一共住了五天,五间上房和中间吃食从您放这的一百两银子里扣,找给您五十四两六钱,您收好。”掌柜的飞快拨着算盘,脸上堆着笑道。
李慕萍讶异道:“这么贵?你这一个小小边城的客栈,快比得上蓟都的老北楼了。”
掌柜道:“您有所不知,现在这滦州城里人多得很,客栈就这么两家,不知道多少人没地方住,客房的价格水涨船高,有的百姓家里偏房租出去一天都能收一两银子。就您这五间房,那还是我看您行事正派,一直顶着东家那边给您留下来的,不然照东家的意思,一间房只给住两天,逾期不候。”
李慕萍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笑道:“你们这东家还真会做生意。”
掌柜的一提到东家,一下打开了话匣子,眉飞色舞道:“那可不!您是不知道,我们这东家可了不得,本来这客栈连亏了几个月,往外转手都没人敢要,我都准备好找下家了,谁成想东家直接出手把这盘下来了,结果您猜怎么着?”
李慕萍还未说话,掌柜一拍手道:“结果没几天就传出杨大侠和谢大侠要去漠北约战的消息,客栈直接让他给盘活了嘿!”
“你是说,你们东家是新接手的这间客栈?”李慕萍问道。
“对,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东家可真是年少有为啊,看年纪比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大不了几岁,你说说他怎么就这么会做生意呢?”掌柜回了他的问题后,自顾在那边扼腕叹息。
李慕萍收好银两,暗笑这天下间还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恐怕是被哪些先得到消息的官宦子弟占去了便宜罢。
和掌柜打了个招呼,转身正看见众弟子牵着马回来了,陈孟也牵着一匹白马跟在后面,李慕萍不再多想,趁着天时尚早,携众人离开了。
客栈二楼乙字三号房内,两个全身被黑色斗篷罩住的人,静静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良久,那高个子说道:“我们也该出发了,有些事,总要有个交代。”
李慕萍自然不知道已被人盯上了,他从城里出来的一路上都在想着陈孟,总觉得他座下的白马有些奇怪,但却不知道奇怪在哪里。
出城走了两三个时辰,别人的马都有些困乏,放缓速度慢慢走着,只有他的白马不见疲累,从出城时就慢悠悠的吊在最后边,和别人保持着一样的速度。
李霁雪也发现了这一点,她放慢速度和陈孟并行问道:“姓陈的,你这马是什么马啊?看着耐力不错,本小姐也想要一匹。”
陈梦笑道:“雪儿姑娘好眼力,小白是北边草原上百里挑一的良驹,耐力自然不差。”
“你说它叫小白啊?好难听的名字,这么好的马,应该起一个像杨云的白马雪燕一样的名字才对。”李霁雪眸子亮了起来,看着白马,“不如你把小白让给本小姐,开个价看看?”
陈孟婉拒:“雪儿姑娘说笑了,小白已陪我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和我感情深得很,我怎么可能卖了它呢。”
李霁雪惊呼道:“不会吧?你和一匹马谈感情深厚?等等,你说你得到小白才一个月?”
陈孟点头:“一个月前,我在北方草原上和一个驯马师打赌,赌注便是小白。”
“既然是你赢来的,那你开个价再卖给我不行吗?”李霁雪不依不饶。
“君子不夺人所好嘛,雪儿姑娘不要为难我了。”一边说着话,伸手抚了一把小白的背,“一会休息了我多给你找点草料,吃饱饱跑快快。”
小白打了个响鼻,不耐地晃了晃脖子。
陈梦又看着李霁雪笑道:“沙风镇向东几百里,过了一座山,就是那一片胡人的草原,雪儿姑娘若想求宝马,返程时可以去那试试运气。”
李霁雪兴致缺缺,因为她知道这样的良种马有多罕见,虽然比不过雪燕那样的名驹,却也不是随时能见到的。但其他的剑庄弟子却很感兴趣,一个个围了过来,打探着那个驯马师的情况,又和陈孟聊起了胡人草原上的种种见闻。
说笑吵闹间,两天的时间转眼即逝,一行人已来到了途中的第一座小镇。
“终于有客栈住了。”李霁雪看着镇子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道。
甘泉镇不大,镇子西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向西再走二十里就是沙漠。
这里在几百年前是汉人的领地,后来胡人大军南下又被打退回草原,遗留下来的胡人士兵也逐渐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向汉人学习耕种和各种生产技术,就逐渐变成了如今的两族混居的局面。
这种镇子在漠北一带很多,胡人除了在阴山和草原重兵布防之外,并不在意这种没什么战略价值的小镇子在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甘泉镇本来只有几十户人家,但最近中原的动向显然也影响到了这里,街上的人明显多出了许多。
一行人来到镇子上唯一的酒楼兼客栈,小二迎上来道:“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店还有最后三间客房,住店的话您可得赶早了。”
“那就三间客房吧,我们全要了。”李慕萍道,“陈少侠若不嫌弃,雪儿一间,你我和其余男弟子分两间,如何?”
陈孟摆摆手:“嫌弃什么?免费的地方住,高兴还来不及。”
在柜台留了十两银子,小二领着一行人上到二楼,楼梯左右两边各一个走廊,陈孟数了数,一共六间客房,问小二:“小二哥,你们这些客栈是不是小了点?只有六间客房啊。”
小二道:“不小了,六间房一年到头也住不满,这几天听说中原那边有什么事,好多中原人投宿,这才住满人的。”
说着又叹口气:“希望不要再打仗了,上一次中原和胡人开战刚过三年,我七爷爷家的堂兄就死在了战场,现在老人家一个人,日子苦的很。”
陈孟笑道:“小二哥放心,这几年肯定是太平年景,只要胡人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草原,中原人是不会轻易开战的。”
小二看陈孟一身书生扮相,道:“都说你们中原书生会讲道理,希望那些大人物们也能听进去你们的道理。”
小二下楼去,李霁雪看向陈孟道:“你怎么知道中原不会和胡人开战?”
陈梦笑道:“顺着小二哥的话往下说的,谁能知道那些大人物怎么想呢。”
李慕萍则直接开始分配房间:“雪儿你住中间的那一间房,陈少侠和我、卢宏、杜成、林大友住右边一间,其余人住最左边那间房。守夜的话,今夜分两班就够了,一班两个时辰,我和陈少侠守第一班,卢宏和林大友守第二班。”
众人点头称是,各自进了房间安排休整。
是夜,已过子时,月光晦暗不明,隐有雾气升腾。
陈孟手提着一坛酒摸上了房顶,看着黑暗中升腾翻滚的雾气,默不作声。
远处有一点点人家的灯火,仿佛被黑暗吞噬一般,逐个熄灭。
“在看什么?”李慕萍坐到他身边问。
陈孟倒了一碗酒给李慕萍,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看雾的后面。”
李慕萍又问:“雾的后面,是什么?”
陈孟答:“我也不知道,但是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才更想知道。”
“你知道吗?你给我的感觉,真的很像一个人,但你与他相貌又差的太多。”李慕萍慢慢喝着酒道,“你爹还在练半式剑吗?”
陈孟一愣:“什么半式剑?我爹是练外家硬功的,再说这天下间恐怕只有你和陈大侠会半式剑了,李二爷莫不是喝醉了?”
李慕萍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道:“身怀如此多的绝学秘闻,你还不承认你是陈希的后人吗?”
一股强大的压力骤现,李慕萍身边升腾的雾气尽数被这股压力驱散,涌向了陈孟那边。他的面色瞬间憋得通红,仿佛被人勒住了脖子一般,赶忙在自己胸口连拍数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才终于又开始喘息。
陈孟不断喘息着,通红的脸上满是汗水,慌忙看向李慕萍道:“李二爷这是做什么?”
李慕萍收敛气机,陈孟顿时感觉松了一口气,连酒也顾不上喝了,气喘吁吁瘫倒在旁。
见他表情不似作假,李慕萍道:“你不会武功?”
陈孟半死不活应了声:“我当然会武功,只是没有内力。”
李慕萍道:“方才谈话间想起故人,一时激动难以自持,请陈少侠见谅。”
只听那边没好气回道:“若不是知道李二爷一代大侠光明磊落,我还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只是李二爷下次莫再开这种玩笑了,当心闹出人命。”
李慕萍摇摇头,笑道:“快换班了,我去叫他们两个出来,陈少侠也早些休息吧。”
夜色重归寂静,陈孟起身又喝了一碗酒,方一脸不忿下到二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