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风镇外十里,是一处有名的荒村。
村子不大,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没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不是交通要道,不论是汉人还是胡人统辖,都不怎么在意这一个小小的村子。
至于村子的名气,则来源于一桩诡异而恐怖的灭门惨案。
十年前的一个雨夜,全村上下一百零三口人离奇身亡。
而村子外面墓地里守墓的老头,第二天早晨发现墓地多了个大坑。
一夜大雨过后,坑中浑浊的泥水早已被鲜血染红,一层细细的血沫漂浮在水面上,那些平日里熟识的人的尸身就堆放在里面,有些人的眼睛还没有闭上,漂浮在暗红色和黄色混杂的积水里,仿佛在静静地看着老头。
老头守了一辈子墓,却也不曾见过这种地狱般的景象。他想跑回村去叫人来,到了村子挨家挨户地看了一遍后却发现村里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他又惊慌失措跑到邻村借了辆骡子车,赶去县里报官。
官府的人本来判定老头有最大的作案嫌疑,但他在陪着仵作和一队官兵指认村民尸体时,看见面朝下从坑里捞起来的尸体里掉了颗心脏下来,直接吓得哮喘发作,当场去世。
后来仵作去验尸时,发现村民面目狰狞,推断死前应该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所有人的尸身完好,除了胸口一道一尺多长的伤口外没有其他伤痕,推测是被人用利器剖开的。
所有的尸体都是被同样的手法剖胸,挖出了心脏又放了回去,所以在搬运尸体时会有心脏掉出来。
这种残忍的行事手法,这样可怕的灭门惨案,即便在当年五国混战时也不多见,所以很受重视——但由于村民全数身亡,村子又有些闭塞,各方的人手追查了一年多,却找不到一点线索。
久而久之,这个案子也就成了悬案。后来知道的人多了,这事也就成了寻常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说那村子是风水不好,招了剜心煞鬼,旁边几个村子还出钱请了一些和尚道士去做法,生怕那煞鬼跑到他们那去。
而这个荒村,正是杨云约战谢三之处,漠北沙风镇十里之外。
“这就是这个村子的故事?”李霁雪看着故作神秘的陈孟道,“我才不信什么鬼故事,肯定是魔门那些人做的。”
陈孟摇头:“魔门虽然行事奇诡,但也不可能大老远跑漠北来杀人取乐,再说十年前魔门早被灭了,西山一脉的人可不敢如此嚣张行事。”
此时已是从滦州城离开六天后,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在昨夜抵达了沙风镇。
简单休整一夜后,李慕萍便领着一行人来到了约战地点,沙风镇十里之外的荒村。
如今的荒村,在论剑的热度影响下,早已不见当初破败荒凉的样子,除了各个门派和闲散的江湖人,陈孟走了一圈,甚至看到了几个摆摊卖吃食的。
若不是那些年久失修的破屋草房,只怕任谁都要把这当成一个热闹的小村镇了。
不去管那边李慕萍带着众弟子去拜会各门派老友,陈孟跑到卖糖葫芦的中年人那里要了一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和他搭话:“老哥打哪来的?在这卖了几天了?”
那中年人面色黝黑,穿着粗布衣裳,显然是穷苦人家经年日晒劳作,他憨憨一笑道:“俺是旁边村子的,前两天去镇子上买油,看这边人不少,这不就走到这来了。”
说着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摊子:“那边卖面的也是俺们村的,叫丁贵儿,那个茶博士是隔壁村的一个小老头,俺不太熟。”
“那个卖果子的呢?”陈孟看向那一边的一个年轻妇人,她肤色白皙,眉眼秀丽,虽然穿着也是粗布衣裳,却遮掩不了她的美丽。
中年人又憨憨笑:“俺不认识,不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应该不是俺们就近这一片的,不然当时给俺弟说媒时候,肯定就娶进门了。”
陈孟咬着糖葫芦好奇道:“为啥?”
中年人拍了拍胸脯:“俺们家里人多地多,平时有闲还能做点小买卖,一年下来不少赚,别的不说,就说俺家一年吃的肉,也比旁人家多几斤。当时俺弟要说媒,你是没看到那场面,十里八村的媒婆都……”
陈孟赶忙打断他:“你这糖葫芦够酸爽,我全包了,多少钱老哥?”
中年人大喜:“一串三文,我这有二十多串,你给我六十文吧。”
陈孟从怀里摸出一小锭银子给他:“一两,不用找了,记得明天别来这边了。”
“为啥?”中年人欣喜地接过银子,又疑惑问道。
陈孟看着那个卖果子的年轻女子,叹了口气道:“这里要打架了,那些大侠武功高强,容易误伤到你。”
中年人连连道谢,小心翼翼地把银子揣好,确认不会被人看到也不会半路掉出或是被偷走,这才高兴地回家去了。
陈孟扛着糖葫芦,四处看了一下,李慕萍正和一个老道聊天,走过去道:“折腾了半日,大家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那老道正和李慕萍说着什么,转头看到陈孟,疑惑道:“阁下是……”
李慕萍正要说话,陈孟道:“道长仙风道骨,身上穿的又是华山派的云纹道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忍看清平破草庐的清萍道长了,小子陈孟,见过道长。”
清平道长上下打量一番,对李慕萍道:“这便是你先前说的,了不得的书生?”
李慕萍点头称是,道长笑着捋了捋胡须道:“好好好,果然是少年英杰。”
陈孟扛着草墩,开始给在场的人分发糖葫芦。白萍剑庄的人较多,李慕萍一行共十人,除去村头那边盯着马匹的也有五六个;华山这边倒是要少些,清平道长只带了五个弟子随行,陈孟看了一眼,一个个无论男女都一副戒行精严通道明德的模样,想来也是华山一脉的得意弟子了。收了陈孟的糖葫芦,众人之间熟络了不少,几个年轻人就聚在一起开始聊天。
闲话间一根糖葫芦下肚,众人面上表情各不相同,但都不怎么好看,主要是这糖葫芦确实有点酸。
李霁雪看着陈孟肩膀上还插着十来根糖葫芦的草墩好奇问:“你怎么买了这么多糖葫芦,吃不完怎么办?”
陈梦笑道:“吃不完,不是还有你们吗?”
说着就拿了一根糖葫芦要再分给众人,可那糖葫芦山楂酸得很,糖又放得少,众人忙摇头,只有李霁雪又拿了一根。
看着剩下的糖葫芦,陈孟苦笑道:“看来我只能以糖葫芦会友了。”
李霁雪嘲笑道:“谁让你买那么多,自讨苦吃啊自讨苦吃……不对,你这叫自讨酸吃!”
不去管她的嘲笑,陈孟扛着糖葫芦在荒村里又转悠了起来,看见落单的人就凑上去送一根糖葫芦,顺便和人聊聊这边的近况,一圈下来,倒是把村子里的江湖人的来路摸了个七七八八。
现在到场的江湖人,除了丐帮、白萍剑庄、清江门等中原三国各大门派的人之外,各路闲散的江湖人士也来了不少。这部分的人数加起来已过百,而这还仅仅是一部分,没有算还在路上的人。
“兄弟,你刚说你们是长威镖局的,可我不明白,怎么镖局的人也跑这来凑热闹了?”陈孟看着眼前吃糖葫芦的壮硕汉子问。
那汉子留了一把大胡子,本来打理的整齐的胡须上此时已粘上了一点点糖渣,他边吃边道:“我们这也是押镖返程,顺路来看的,再说我们的总镖头也是剑术名家,怎么就不能来看看了,你一个书生都能来……”
说着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我听人说这次的看客里面有大人物,好像是哪个大官家的公子呢。”
陈孟惊讶道:“那些贵人怎么可能来这凑热闹?”
那汉子道:“谁说不是呢,我一开始也不信,后来听说滦州城那边大营里支出来了几千人的骑兵向北边来了,现在在就近的山里扎了营。”
陈孟看着他的表情更不信了:“军队调动那是大事,能给你一个镖师知道?”
那汉子看他不信,把手里的木签一扔瞪眼道:“那些骑兵大张旗鼓地走官道,但凡不是瞎子都看见了,不信你问问别人去。”
看着他表情不似作假,陈孟一乐,和他说了些好话,又塞给他一串糖葫芦,又继续转悠去了。
走了一圈,还剩下最后一支,陈孟把草墩往地下一扔,拿着最后一根糖葫芦向着那个卖果子的年轻妇人走去。
走到近前,陈孟看着那女子,直叹道好一个美人。细细的眉,如初春时萌发的细嫩柳叶,在最好的时节一点点舒展着自己的魅力;温柔的眼,像清澈河水里夜映的明月,眨啊眨的将温柔的光泽洒向万物;小巧的鼻,缀在小巧的唇上,那白皙的脸上所展现出的一颦一笑,都似在牵动着每一个与她对视的人的心。
陈孟拿着糖葫芦走上前,那妇人道:“公子要买些果子吗?这是我们北地的特产,南边见不到的沙果。”声音轻柔曼妙,直教人听了心痒痒。
陈孟看着那果子个头不大,约莫一只手能抓起三四个,倒像是平时见得多的苹果,生的也是红彤彤的,抓起一个问道:“这果子我先前在镇子上没见过,能让我先尝尝吗?”
那妇人面色不悦道:“这地方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若是人人都要来我这尝一个,我这一筐果子还不够大家吃哩!看公子样貌也是非富即贵,何必与我们这些穷人家讨便宜来占。”
陈孟笑道:“姐姐误会了,在下不过一个穷酸书生,哪来的什么富贵。我这倒有一支刚才买的糖葫芦还来不及吃,不如送给姐姐,再尝尝那果子,也不算占便宜了。”
说着冲那妇人眨了眨眼,就笑着把糖葫芦递给那妇人。
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去。陈孟又对着她笑了笑,伸手从筐里捡起一个最大个的红果子,擦了擦正要吃,一只白皙的手却从身后伸出来,把他手里的果子抢了过去。
陈孟转身一看,却是李霁雪在那拿着果子气鼓鼓地瞪着他。
他不明所以:“怎么了雪儿姑娘?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惹你生气了,咱快去叫你二叔教训他。”
李霁雪狠狠咬了一口果子,看着他道:“那我待会就让二叔好好揍你一顿。”
陈孟疑道:“我什么时候又惹雪儿姑娘生气了?”
李霁雪气的两手叉腰:“二叔说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叫我们回镇子上准备吃饭,结果不知道你跑到哪去了,我饿着肚子围着村子找了你一圈才发现你在这和一个女人卿卿我我,你说我气不气?”
陈孟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买糖葫芦之前就快午时了,这会应该是回镇子上去吃饭了。看着李霁雪气的像只炸毛的猫,他只得连连赔笑向她解释。
李霁雪将信将疑:“这么说,我错怪你了?”
陈孟道:“我虽然喜欢看美女,但也得分时候不是?”
后面的年轻妇人看着两人先前一番争论,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糖葫芦。等他们不说话了,才轻声问了句:“公子……还买果子吗?”
陈孟一拍脑门:“差点忘了,姐姐,你这些果子我都要了,二两银子够不够?”
那边连声应道:“够了,够了。”
掏出银子递给她,又叮嘱道:“往后几天姐姐就别来了,这边好些江湖人在,你一个弱女子很危险的。”
那妇人接过银子,向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连连道谢。
而陈孟则挎着个大筐,跟着李霁雪回到了村头看马的剑庄弟子那,李慕萍等人早已等在那里了。
李霁雪上前与李慕萍解释了一番陈孟迟到的原因,先前分到糖葫芦的几个弟子却看着陈孟挎着的大筐笑道:“陈兄不入江南食客林真是可惜了,这么个荒山野村也搞来这么多吃的。”
那几个一直在看着马的弟子听他们讲了陈孟扛着糖葫芦垛给人分糖葫芦的事情后,也都笑的前仰后合。
陈孟摆摆手:“去去去,你们懂什么,这沙果可是北地的特产,回了南边,想吃还吃不到呢。”
一听是稀罕特产,一群年轻人又笑呵呵地围了上来,一个个向陈孟讨果子吃。陈孟借机让他们用酒来换,最后九个剑庄弟子人手一捧沙果,每人也倒欠了陈孟一坛好酒。
剩下的沙果还有不少,陈孟分了一些给李慕萍和李霁雪后,众人才说说笑笑地回转去沙风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