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流淌着巴赫《哥德堡奏鸣曲》的咏叹调。
这一夜,白露和夏木又是彻夜未眠。
“其实,我在2010年离过婚,那时候孩子才四五岁,分开有三年多吧,孩子上小学了,因为孩子才复婚,当时也为了她的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于是我还是妥协。这么多年我和她一直处于分居状态,所以我没得选择,这种苦,你能懂我吗?”积压在夏木心口上的孤独顷刻之间坍塌了,第一次觉得如此放松自己,第一次有欲望想一吐为快,这么多年来,即便在父母的面前,他也都只字未提。虽然夏木的父母都看在眼里,也都放在心底。很多事情看得懂想得通,却不见得说得开。
“我还记得那年离婚时,刚满五岁的儿子冲着我们叫嚷着:我为什么要出生在你们这样父母的家庭里啊?”夏木的眼圈泛起了红。“现在儿子都十四岁了,都上初中了,他的心理状态也非常不好。按道理说,我作为父亲,应该多陪陪儿子的成长,但是……我真的不愿意回去,每次都要趁着儿子补习回到家,我才会上楼,陪儿子写作业到十点钟,晚上就在沙发上睡,我习惯了……”
凝白露从这些日子以来,也能感受得到,夏木的处境。
这些日子里,夏木几乎天天都在办公室里和凝白露白天加黑夜的聊天谈心,晚上,他就把折叠的活动床拉下来。几乎每晚都是这样。时间过得好快,他们都谈了半个月的心,谈了半个月的少年回忆,却仍然有很多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是啊,夏木只回去了两三次,也都是因为儿子不是感冒咳嗽,要么就是她半夜三更地说是孩子有心理问题。
“我的放松方式就是学习和工作,经常在办公室里呆着。我也没地方去,也不喜欢喧闹的环境,所以除了学习工作外,就是健身爬山,再就是在办公室里养花养鱼。”
夏木喜欢这间工作室,虽然是租赁的商住公寓,但对他而言,这里更像是他的窝,他会精心地装饰每一面墙,精心地布置每一角落。
这一夜,夏木躲在手机屏幕的背后,哭了起来。第一次,他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流泪,他知道,白露看不到,而白露能感知的到。
“你是不是哭了……”凝白露觉得心底酸酸的。
夏木停在那里,没有再打字。他是哭了。原来,他们的心是连通着对方的心。
“回想当年,我真的太傻了。何止是错过了你,又何止是蹉跎了我们的二十年啊。”夏木的心里翻滚着酸甜苦辣,生活的五味瓶早已将煎熬的日子调味着各种心酸,让他尝尽。“有时,我真的很追悔,为什么要和她生孩子,如果没有孩子的话,估计我和她不到一年就早离婚了,也早就成全彼此了。也不至于,耽误了所有的人。”
夏木的心,还是一片善良的心。在他的心里,他仍然相信,徐萌是爱着他的。
“她也爱你的吧。”凝白露总是善解人意的。
“可是,她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无论是从外在还是内在的,还是性格还是习惯……”夏木又开始了快速打字,是啊,徐萌哪怕只有凝白露的三分之一,他也会考虑将就此生。
“那为什么,你们会在一起呢?”凝白露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对待感情问题,凝白露是坚持宁缺毋滥的原则,两个人的相爱简单,但相处太难了。在凝白露的身边和社交圈里,也不乏优秀的精英男士,但是他们只懂得凝白露在职场和社交上的练达和优雅,更欣赏她的才华和气质。也曾有人这么评价过她: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凝白露跟他们的相处都是等距离外交关系,没有机会走进她的心,她也从来没有叩过别人的心扉。
因为,没有心动。
提起心动,凝白露都会浮现十七岁那年,夏木送给她的音乐盒,还有那冬日里的微笑,一道光暖暖得射入凝白露的心里,扎下了根儿,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也能感受到夏木的心跳声,在白露家的客厅里,他们拿着习题册,两两相望,他们坐得越来越近。
后来,凝白露的父母给他们拿来了水果,他们才梦中醒来。仓皇中,夏木红着脸,给凝白露的父母鞠了一躬,就赶忙跑回了家。
少年的懵懂,青春的初恋,最打动人心的不是激情,而是小鹿乱撞的心跳,面红耳赤的羞涩,都只会在人生中遇到那么一次,只是因为那一个人。
“我们不要再提起她了,我真的不愿意提她的名字,你知道吗?”仿佛有一根鱼刺卡住了夏木的喉咙,眼前浮现起徐萌的那张脸,他都会厌恶地皱起眉头。“上个周末,我又跟她提离婚的事情,她只会跟我吵。我只希望,能和她平静地离婚,不要惊动了父母,不要让孩子受伤……”
凝白露没有再说什么。
“我谈过两次恋爱。”凝白露开始说起自己的过往。“第一段是在大学期间,因为那个男生忙于硕博连读的申请考试,有很长一段时间没那么关心我,不像以前会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跟我分享读书,他也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有一次我忍不住说了分手。于是我们就真的分手了。后来,他读完了博士,创业,发展得还不错。他跟我说,最感激我的是,是我把他养成了读书的习惯。”
夏木认真地看着凝白露说的每一个字。他并不在乎她之前的情感过往,他只在乎她心里一直装着他。“为什么说分手就分手呢?”
“其实在这两次恋爱中,我都感受不到那么强烈的心跳,你知道吗?”凝白露认真地说。“就是那种小鹿乱撞的心跳,就像你送我音乐盒的那个冬日,你就像一道阳光,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心跳,扑通扑通的。自此,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如此让我心跳过。”
“我记得那天。那天,你的父母还给我们送来水果,当时把我吓得仓皇失措,其实,我也心跳地很厉害。如果……”夏木很想说,如果他们不出现的话,也许他们还会继续发生些什么。
“才不会呢。”凝白露的耳朵有些发烫。“我们都还是学生呢,当然学习是第一位的啦。”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夏木回忆着凝白露的点点滴滴,即使少年的懵懂被说破,他也坚信,在白露的带领之下,他们也只是能在一起写作业、写作业、写作业罢了。
“你还记得,当时坐在我前排的那一对吗……”
这一夜,他们聊了很多同学们的事情,熟悉的或是不熟悉的,清晰的或是遗落的,往事如风,也如蜜。
“记得啊……”
“啊,怎么会这样的呀……”
这一夜,像极了徐志摩的一首诗《翡冷翠的一夜》,结尾处的那一大段:
有那一天吗?——你在,就是我的信心;
可是天亮你就得走,你真的忍心
丢了我走?我又不能留你,这是命;
但这花,没阳光晒,没甘露浸,
不死也不免瓣尖儿焦萎,多可怜!
你不能忘我,爱,除了在你的心里,
我再没有命;是,我听你的话,我等,
等铁树儿开花我也得耐心等;
爱,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
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
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
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
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
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