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想下楼到餐厅给自己倒一杯水。平日里从来不生病的凝白露，若是稍微一个着凉都会让她昏睡难捱。等她醒来时，她趴在楼梯过道里，蜷缩的身体一阵阵的疼痛，她扶着头，仔细回忆着。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她挣扎地爬起来，艰难地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浑身上下都很痛。这一杯水的时间，让她闪现很多独居老人的悲惨画面。
她第一次意识到，孤独终老的可悲。
喝了一杯水又一杯水。她又爬回卧室，费力地钻进被窝里，把自己裹紧。望着床头的照片，我想妈妈了，我想有个家……通红的眼圈里，没有了泪，干涸的心愿，哪里有泪？
第一次，她将脆弱的神经宣告在她的朋友圈：一念之间，何以终老？
原来此时是凌晨一点钟。
有路人点赞，也有夜猫子留言。
突然，夏木的对话框响起。“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这几个月来，你的朋友圈都没有更新过。”这真的很让凝白露深感意外。他怎么还会看我的朋友圈？
“没事了，我删除了那条朋友圈。就是最近经历了一些变故，都结束了，至少我还活着。嘿嘿。”白露觉得很孤独，她好想此时有个人能跟她聊聊心事，但从来没敢想过是他——夏木。工作和学习，是她唯一的生活。经历过漫长的昏迷和职场的变动，突如其来的生活变量，让她坠入到一个黑洞洞的世界里，她没有了尺度感，她失去了重心力——她第一次感觉到迷茫。
“你太要强了，对自己过于苛刻会让你失去很多生活乐趣的。”夏木继续打字。“几十年过去了，你还是没变，一直前行，不懂得偶尔停歇下来，看看其实也蛮好的，不知道我这么说对不对。”夏木娓娓道来，他并不知道白露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真的很怕她的这一句“一念之间”。是啊，一念之间，可能一念是天堂……他怕，他好多的话还没来得及跟白露说。“你还是那么一直努力工作学习，小时候你就努力学习，总是考第一，我也相信你工作中也是出类拔萃的精英。如果累了，你就停下来，让自己慢慢生活起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啊。这样长期熬夜对身体不好，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你的太太会担心你，等你回家的。”凝白露更是在提醒自己，夏木是有家庭的男人。她感受的到，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充满着关切，这种关切是超乎友情的界限。
是啊，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慢下来，去生活。
“今晚不回去了，我也经常在办公室熬夜工作，习惯了。”夏木刚整理完朋友们走后的残余茶水和烟蒂。这三年里，他也习惯了一个人的夜晚里翻看着凝白露的朋友圈，有她的消息，他都会认真地看，认真地理解，甚至她关注的公众号，他也会去关注，她读过的书，他也会找来看。“其实，想说的话很多，却不知道如何表达，真心的希望你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你真的很优秀了，从小学到中学，到高中到大学，都很优秀……”
夏木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汹涌，冲刷着微信对话框的小气泡。
“还是很怀念我们一起读书上学的时候。还记得，小学的我不懂事，总是喜欢欺负你，被叫家长，当时的班主任老师也训过我呢。而我们一起读中学的时光，是我最开心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因为那时有你。”夏木的手指紧张地有些发抖，他深深地呼吸，不敢看白露的回复，只是拼命地继续打字。“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一转眼都快30年，人生能有几个30年？……我还记得那年春节，大学一年级的第一个寒假，在你家楼下遇到你，我……那时候的胆量还是太小了……真的是有太多的话，太多的回忆想跟你说，可是，……我已错过了时间。所以啊，请你一定要好好的。你一切安好就是最好的礼物。”
“白露，希望以后有时间有机会的话，我们能一起去远行，也算是圆了我曾经的梦吧。”夏木闭上了眼睛，这一刻的他也有着男人的冲动，他好想一把抱住白露。他们甚至连手指都没有碰过，想到这些，他的脸红了起来。哪里来的勇气？
在西方“无神论的四大骑士”之一的萨姆·哈里斯的《自由意志》一书中写到：你的头脑并非由你自己控制。作为具有明确意识的行为主体，你只是自己头脑中的一枚棋子，完全受制于头脑的其他部分。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决定行事，但却不能决定自己要作出怎样的决定。……但你无法解释的是，为什么你偏偏选在今天做出这样的举动，而不是昨天。
很有趣的问题，为什么近四十岁的中年夏木，在今晚才有勇气说出这些话。
与凝白露一起远行，一直是夏木在儿时未完成的心愿，仿佛有着魔咒一般的吸引力。
但等到真的有那么一天实现了，是否会发现这又可能开启了一场潘多拉盒子的游戏。如果永远埋葬好奇心，把这个潘多拉盒子深埋起来，那么你就永远不知道——到底是希望还是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