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半个月前才认识老黄的,是在一个记者朋友过生日的酒桌上。当时我正想辞职,可又一时不知道辞职后能干点什么。听我身边的老黄自我介绍说他是南一服装批发市场的工商管理员时,我脑子里就闪过一个试试搞服装如何的念头。我这个人自以为对服装还是颇有些品位的,在大学时代就喜欢在穿戴方面标新立异,引领时尚。
当老黄与大家碰杯时,刚随口说出一句,南一有事,甭客气,我就不失时机地插嘴问道,能帮我租个床子吗?老黄显然没有料到,他的一句客套话还没落地,就被人“接”了过去。老黄把一只手攥成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了几声,谁用?八杆子打不着的我可管不过来,要是你自己用没问题。我说,就是我用。
哦,是这样。老黄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大约五秒钟,抬起头对我说,我在南一是负责竖街的,竖街是裤子一条街,专门批发男裤。老黄接着说,你要是有兴趣干批裤子这行,没问题,床子肯定有,但不是固定的。谁家办休业你就到谁的床子去卖。
那要是没有办休业呢?我不放心地问。
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只要有我在,保证不会让你打地摊的。
我兴奋地与老黄对干了一杯。
那你看我什么时候去合适?
随时,你只要头天通知我一声,第二天就可以上行。老黄满不在乎地说。我当时不大相信,一个小小的工商管理员会有如此大的权利,以为老黄是在吹牛。
那年头,辞职是需要充足理由的。不是对单位,而是对自己。我们那届大学毕业生正赶上国家不包分配的第一年,许多人都深感前途未卜,茫然失措。所以,大家憋足了劲,利用实习期间的机会,拼命表现自己,以力争换取实习单位的垂青,毕了业好有个安身立命的栖所。
我实习的单位是一家半官方半民间的地方小报。三个月的实习期间,我在报上发表了二十多篇稿件,其中四篇还上了头版头条,无论是稿件的质量还是数量,在五名实习学生里面都排在第一位。总编辑不止一次拍着我的肩膀暗示我,好好干,小伙子前途无量。我自己也以为毕业后留在这家报社手拿把掐。可谁料到,毕业分配时,惟独我一人被轰出了报社的大门。原因很简单,我除了工作表现优异,其它方面可谓一无是处。我没有给领导送过礼,没有听懂领导的弦外之音。想当初我还暗自嘲笑过那几个只会舔领导屁跟的家伙,不学无术,为人世故,年纪轻轻就不学好。现在看来,真正百无一用的是我。我懊悔过,也找过领导去理论,甚至还大哭过一场。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尚未真正踏进社会的门槛,我就先摔了个四脚朝天。
情急之下,我只能委身于一家街道办事处当秘书。可非常不幸的是,工会主席无意中看到了我的手书简历,就吩咐我把院内的宣传栏重新抄写一遍。尽管我心里老大的不情愿,但我想自己是个新人,给领导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尤为重要,就抖擞精神在严冬刺骨的寒风里,用排笔和油漆耐心地书写起来。工会主席在一旁不住地为我击掌叫好,并不失时机地把胖胖的党委书记拉过来说,这个新分来的大学生先借我用用。区里正搞迎新年卫生大清扫活动,可我们这里实在找不出一个写字像样的人。
胖胖的党委书记大度地把手一挥,说,用吧,用吧,正好也让小青年到基层锻炼锻炼。他妈的,难道一个狗屁街道办事处还不算是基层吗?他们想让我到居委会跟那帮胳膊戴袖套的小脚老太太打成一片吗?但我什么都没说,就灰溜溜地在工会主席的指挥下,开始了每天到街道办事处所辖的大街小巷写标语和卫生小常识去了。
春节过后,工会主席喜滋滋地从区里抱回一块“卫生先进单位”的牌匾。工会主席对党委书记说,区里马上就要大力开展春季爱国卫生运动了,这个小伙子我们还得借过来用用。见我惊愕地张大嘴巴,又说,这块牌匾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就这样,我刚回到党委办公室不足一星期,就又开始拎着油漆桶和排笔在漫天风雪中走街串巷了。
有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愤然摔了排笔,踢翻油漆桶,找到党委书记气呼呼地提出,我想回处里工作,我的工作是秘书不是油漆匠。胖胖的党委书记深深地皱了皱眉头说,这是组织上的安排,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你如果对这份工作不满意,可以随时走人。我看出了他的得意,他内心里一定清楚,我无处可去,不然当初不会点头哈腰地到一个街道办事处来上班了。
从那一刻起,我就一门心思想辞职了。即使没有一个更好的去处,大不了干个体户嘛。
辞职的当天下午,我就给老黄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上行?
你现在手头有货吗?
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其实,我的手里根本就没货,我甚至都不清楚该到哪儿去上货。
那你明早八点半到我办公室,我给你安排床子。
这么快,我一听就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