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明笑着拾起石条上的“冬虫夏草”烟,自己先燃上,又递给草生一支。草生没有接,掏出自己口袋里的“玉笛”烟,说:这烟没劲儿,我抽我自己的“玉笛”烟。
润明说:白拣的烟你还不抽?你个憨货啊!
草生生气了,说:你还叫我憨货?
太阳渐渐毒起来。
这样毒的太阳下,不要说干活,就是干坐着也会让人大汗淋漓的。
草生看着结实如牛犊的艳梅,又把目光放到她紫红色的见棱见角的脸上。之后,草生沿着她的脸庞,把目光从她的两个大奶子到胸腹到腿踝一路扫视下来。当然,艳梅没有注意到草生的目光,她还在不停歇地忙碌。然后,草生又把眼光转向润明。
草生说:润明,你快四十了吧,艳梅也快四十了吧。
润明说:嗯哪。
草生说:哪你快让艳梅给你生个娃吧。
润明说:生娃呢,又不是母鸡生蛋,能说生就生?
润明又说:就是母鸡生蛋也不能说生就生。
草生说:女人一上四十岁,生娃儿就不妙了。
润明说:晓得,还用你个憨货提醒?
接下来,润明猜想草生还会继续说下去。果然,草生有些伤感地说:我娘就是四十岁时才生的我。生下我后我娘就死了。后来,我爹也死了。
润明说:我都晓得,你已经和我说过七十二遍了。
草生吃惊的样子,说:有那么多遍?
润明说:还有呢,你爹给你留下一孔石窑,你爹还给你留下一顶草帽。
草生沮丧地说:是这样。
这当儿,草生看见润明忽然变得精神了,他一下子就站起来,鸟一样颠着细碎的足步朝公路的方向走去。草生看到公路旁边停下来一辆车,他还看到乡里的一个副乡长正低着脑袋,从这辆吉普车里往出钻。
副乡长说:润明你们在做什么?
润明说:我打算垒个猪窝。
副乡长说:是你的猪窝重要呢还是国家的政策重要?
润明说:当然是国家的政策重要。
润明圆睁着一双惶惑的眼珠子看副乡长,他先是不明就里,很快就由不明就里变成委屈了,思忖副乡长以前是个爱说爱笑但不爱摆架子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刚下车就板着脸,还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到草生坐着的石条跟前。润明心里既纳闷又不畅快,可他不敢把纳闷和不畅快在副乡长的面前流露出来,突然冲埋头抽烟的草生吼道:站起来,你个憨货,副乡长来了都不晓得让个座?
草生蔫蔫站起来,让出石条。
副乡长坐在刚才草生坐着的位置,同时招呼他的司机也坐下来,脸色依然是冷着的。润明赔笑蹲蹴在副乡长面前,说:我怎么了嘛,我怎么了嘛。副乡长却是有意不搭理他,倒把目光瞄到远处的艳梅的身上。艳梅紫红的脸膛扭曲成一朵漂亮的牛屎花,她丢掉扫帚,屁颠儿屁颠儿朝这边走过来。润明知道副乡长喜欢和艳梅打趣,荤的素的只要他们一谝起来,艳梅就不是艳梅,副乡长也就不是副乡长了。润明讪笑着掏出他的玉笛烟,刚想抽出一根去敬副乡长,顿一顿,忽然冲艳梅说:去,家去,家里还有一盒“红梅”烟呢。
副乡长的司机说:咦——
副乡长的司机又说:咦、咦——
副乡长的司机接连咦出两声后,就拾起润明丢在石条一端的“冬虫夏草”烟。司机不解地把玩着这烟,对润明说:你的?润明说:是我的。润明看到司机孩子似的笑了,他欢愉地从烟盒里抖出两颗烟,一颗递给副乡长,一颗他自己叼在嘴唇上,等到点燃烟抽吸过几口后,司机还把这烟举在眼面前,看。看了又看。润明飞快地眨巴眨巴眼皮,他想不明白,这盒抽起来软里吧唧的烟,怎么会让副乡长的司机一连咦出几声。
副乡长抽了几口“冬虫夏草”烟,脸色好像没那么难看了。他说:润明,国家号召退耕还林还草呢,你知道不知道?
润明说:知道。
副乡长说:知道你还从山上往下撬石头?
润明到这时才明白了副乡长不高兴的缘由。扭身去看刚才他们撬过石头的地方。不看不留意,听了副乡长的话再去看,润明就理屈了。对面的山坡上,绿的是草是高高矮矮的沙棘林,红的黄的白的绿的粉的是花,有风吹过,那是活泛活泛的一块大毯子啊。而在这块大毯子的中间,凭空让他们给挖掉了一块,还有,他和草生往下赶那一块一块的石头时,又把下面的这活泛给擦伤了,象在这张大毯子上泼了一盆污水。
副乡长说:垒好猪窝后,把半坡被你们破坏的植皮想办法整一整,过一段,县委、县政府可能要在咱们乡开经验交流会呢。
润明说:好。
副乡长又压低嗓音说:我再跟你讲,咱们乡不是有个大水库?不是还有片原始森林?你知道,咱们乡长原先是县长的秘书,所以县长三天两头都来咱们乡,虽说他主要是来钓鱼、打猎玩儿,可要让他看到你们随便破坏绿色植被,追究起来,咱们就都没办法交代了。
润明笑说:我整,吃过饭我就让草生去整。
副乡长说:你撬了石头你自己去整,为什么要让草生去整呢?
润明又笑,说:其实石头都是草生撬的,不信你问他。
副乡长露出些笑意,说:你个润明啊,净捉弄草生这个憨人。
说话的工夫,润明看到副乡长和司机每人已经抽完了两颗烟。他看到,司机又把第三颗“冬虫夏草”烟分别递给副乡长和叼在他自己的唇上。润明寻思:往常自己家里的“红梅”烟副乡长都嫌孬,怎么今儿个他和草生都不想抽的烟,副乡长和司机反倒不嫌了?
润明说:这烟好抽?
副乡长说:还行。
润明说:你们不嫌这烟没劲儿?
司机嘻嘻地笑说:不嫌,凑合着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