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儿,司机老王友好地冲草生笑一笑,返身从小轿车里拿出一盒“冬虫夏草”烟,递给草生,说:草生,我知道你家在什么地方住,得空,我想抽空去看看你,看看你家。
草生不光吃了润明家的小米饭外加莜面烤佬,另外,润明还屁颠儿屁颠儿跑到供销社,买回来两瓶桔子罐头、半斤猪头肉,还有酒。草生把肚皮敞开来,他蘸着油泼辣子一大口一大口吃莜面烤佬;他就着猪头肉,一盅又一盅喝酒,至于两瓶桔子罐头,则几乎是被他一个人消灭了。只是,草生没有喝小米饭,他觉得有酒有肉有莜面烤佬,如果他再喝稀饭的话,他真就是憨货了。
这一顿饭,吃得草生大汗淋漓,丝毫不比他刚才干活轻松。
你疯了?艳梅说。
这是刚才艳梅小声对润明说过的话,结果,这话被草生听到了。当然,艳梅不只说过这样一句话,到后来,艳梅憋不住,几乎是在吼了,全不把专心对付酒肉、桔子罐头的草生放在眼里。艳梅唬着脸对润明说:你显摆什么,你疯了、憨了,又是酒又是肉又是桔子罐头,你想干什么?润明狡黠地给艳梅使眼色,说:草生帮咱们家干活呢,有好吃的不给草生吃,难道给你留着?草生顾不得理他们,照旧埋头大嚼大喝大咽。艳梅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气呼呼指着润明说:你这样显摆,是不是不想过日子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有钱?润明看起来很急,他几次三番给艳梅使眼色,又把眼色使到所剩不多的猪头肉上,说:艳梅艳梅你不要发火,你也吃几口猪头肉吧,你看看,你如果不吃,我和草生可就全都吃了。艳梅气哼哼说:我不吃,我如果和你们一起吃,我不也成憨人了?我要睡觉去。
艳梅果然掉身回屋睡觉去了。
最后,草生把半碗黏稠的桔子汁端起来,“咕儿咕、咕儿咕”一口气倒入进肚腹,尔后一抹嘴唇,才吃惊地看住目瞪口呆的润明,说:润明,怎么不见你吃呢,吃啊,你也吃。
这都是刚才的事情了。
现在,润明也已经心不在焉草草吃完了饭。他们开始聊天。先是不着边际胡聊瞎侃。然后,润明把话题扯回来,扯到崔银生经理身上,扯到矮胖司机的身上。润明怂恿草生点点钱,他说:崔银生这家伙对人可黑,我几次都要不回的工钱,凭你能要回来?而且,他还多给了你二百块钱呢,看看吧,该不会是假钱?草生于是便把八张百元钞票掏出来,一张一张的反复清点,再一张一张对住火辣辣的太阳照。之后,草生对一时间被沮丧弄得无精打采的润明说:是真钱吧。
润明说:是真钱。他妈的。
草生说:崔银生的司机又给了我一盒烟,还是“冬虫夏草”烟。
润明说:他妈的,这司机肯定是憨了。
草生说:是啊,润明你说,司机是不是比我还憨?
润明说:他妈的。
草生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张口就骂人,这样不好。
润明说:你这个憨货,你也配教训我?
草生不做声了。
润明本来也不想说话,但他又考虑如果他不再说点什么,他的酒啦肉啦罐头啦,且不是白白浪费掉了?润明想到这儿,脸上强挤出来一些笑意,说:草生,看不出来啊,你的面子可比我大。哥和你商量一下,咱们不垒猪窝了,你和哥去找找崔银生经理。你看,你的工钱是要回来了,可他还欠着哥的工资呢。草生嘟哝道:我不想去,我看见崔银生心里就不痛快。润明说:好我的兄弟呢,你帮帮老哥还不行?草生说:行是行,就怕人家不给呢。润明说:横竖是我要不回来的钱,你陪我去试试,要回要不回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润明说:崔银生肯定是去了乡政府,咱们找他去。
草生说:现在?
润明说:是,现在,马上就走。
草生说:你看看,我喝了不少酒,我想睡觉。
这时,润明心里就有些后悔,猴急猴急说:乡政府又不远,你回来再睡觉也不迟。
草生说:不行,我觉得瞌睡虫子正在咬我呢,咬得我快要受不住了。
说完这种让人生气的话,草生就软里吧唧沿着石条倒卧下去,接着,他张扬起一只晃晃悠悠的手,胡乱把脑袋上的草帽摘下来,顺手遮盖到头脸上,恼火得润明恨不能一把把他提拎起来。
就这样,草生一觉睡到了黄昏时分。
如果不是润明用脚把他踢醒,草生觉得他还能继续睡下去,也许睡到半夜或者第二天早晨都说不定。
草生睁开眼睛,他首先看到的,是润明一张气急败坏的脸。
润明说:他妈的,崔银生坐车过去了,刚过去。
草生说:你没拦车?
润明说:整个下午我就像傻子一样坐在公路边等他,我能不拦车?
草生说:拦住车没有?
润明说:他妈的,没拦住。
草生说:怎么会拦不住呢,你没有追?
润明说:追了。他妈的。
草生说:追了?看见有人追,司机就没有把车倒回来?
润明说:他妈的,你个憨货啊!
草生说:你看你,你又骂人了。你再骂我,我可不管你的事情了。
润明说:我骂我行不行?我骂我自个儿是憨货行不行?
草生说:行,你骂你自个儿我就管不着了。
润明说:我没有拦下车不说,还被崔银生啐了一口。
草生说:他啐你?他龟儿子欠你钱不还,还啐你?
润明说:他啐了我,唾沫星子啐得我满脸都是。
草生说:他个龟儿子,咱们明天就到县城找他去。
润明说:明天你可一定要陪我去啊。
草生说:哪是。要不还钱,咱们也啐他,啐他一脸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