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聚会之后好长时间,孙海涛总是不自觉地想起早已去世的李子良。刚当兵时,孙海涛和李子良都分到了炮团指挥连侦察排,孙海涛是计算兵,李子良是侦察兵,侦察兵通过炮队镜、方向盘测量出来的数据,必须经过计算兵计算才能获得射击诸元,因此两个人整天打交道,只是李子良年龄大,孙海涛年龄小,在许多事情上李子良都让着他。李子良常对孙海涛讲,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部队一靠领导二靠战友和老乡。刚当兵一年多的时候,连里让侦察排出一个人去军区炮兵教导队参加现代炮兵侦察技术学习,他两个表现都很好,排长意在他们两人中选一个。谁都知道去炮兵教导队学习意味着将来要提干,李子良二话没说,把名额让给了孙海涛,说孙海涛年轻文化高,将来有发展。结果一年后孙海涛成了李子良的排长。当兵时李子良已在家订了婚,平时大家总拿他当过来人,遇事爱和他商量。孙海涛当排长后,排里的许多工作都是李子良帮他出主意,为他半年后由排长直接当连长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许是战友聚会的缘故,许是见到李子良老婆孩子的缘故,李子良去世四年多了,孙海涛很少忆起他,近来却有事没事常在脑子里闪过他的影子。一天,孙海涛接待完市里来检查农民负担的工作组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感觉很累,想找个地方歇一会儿,便直接回了办公室。他先倒上一杯茶,没喝几口,脑子里又闪过李子良的影子,就立马往苏继文家里打电话,说咱们抽个时间去看看李子良的老婆和孩子,听说今年他姑娘参加中考,不知道是否有希望。苏继文没让他在电话上继续说,就告诉他肖勇、王一正都在他那里,李子良的老婆孩子先放一放,张洪全昨晚被公安局抓起来了,现在他家里像炸了锅一样。孙海涛忙问为什么,苏继文说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你过来大家坐下说。
张洪全是1994年从部队转业的,刚开始被分到了县经委,工作挺轻闲,油水也不少,可这小子就是不安分,总想到企业去弄个什么事干干,说而今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年代,光在机关里能把人困出毛病来。结果他三番五次地找领导自荐,到和瘫痪差不多的印刷厂当了厂长。当时,战友们都说他小子是“傻老二”,而今都急了眼地往旱涝保收的机关里钻,他却不识好歹地去当什么厂长搞经营,而且是个拿不成堆的烂摊子。无论大家怎么说,张洪全都当耳旁风。刚到印刷厂时,他小子干得还真不错,凭着在部队当连长时的那点管理经验,把厂子也管理得井井有条,干部职工们拿他和前几任相比较,见他像个干事的人,也都扑下身子跟着他出真力。张洪全也注意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一方面鼓励干部职工到社会上去拉业务,按照业务量大小搞提,一方面利用外地的战友关系,带着业务人员东跑西颠地去拉大项目,先后上了彩色胶印机和激光照排系统,使印刷厂在短时间里就显露出了生机,每月保证了二百多职工的工资发放不说,厂子里还略有盈余。一下子干了三年多,他小子思想上就“长了毛”,生活方式变了,坐上了动用干部职工的风险金购买的豪华小轿车,高档手机几个月就换一次,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起,还时不时地到豪华酒楼里撮一顿,别人一说他就美其名“谈业务”。去年战友们聚会,他几次找到孙海涛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地位,说不让大家再凑份子了,由他出那六七桌的酒席钱。孙海涛说你小子还是悠着点吧,干企业本来就不容易,可别忘了你花的是干部职工的血汗钱。再说今年聚会的钱你出了,明年让谁再出?不可能你一年一年出起来吧?为了他生活方式的变化,孙海涛、苏继文几个还专门把他叫到小酒馆里,边吃边喝边训他。只是,人的思想意识一旦改变了,就很难一下子扭转过来,不碰南墙任你磨破嘴皮子苦口婆心,也难在他心里有所触动。后来,张洪全的一些生活方式在社会上产生不良影响,厂里的干部职工也意见成堆,上访告状到工业局和县经委,但因他和上级领导关系密切,没起什么作用。这也助长了他的某些行为,使他有些飘飘然。许多战友为他捏着一把汗,怕他真干出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来,大家脸上无光。本来,孙海涛还想和其他几个要好的战友找他谈一谈,劝他扑下身子搞企业,把身上的坏毛病改一改。还没抽出时间,他小子先翻船了。
早知道这小子要出事。见到苏继文、肖勇和王一正几个人,孙海涛生气地说。不管怎样,大家战友一场,他出了事咱不能袖手旁观,再说还有他老婆孩子。肖勇见孙海涛挺生气,忙在一旁小声说。孙海涛依然气气地说,球!大家早就提醒他,他总是为所欲为,这下子撞到枪口上了,咱们有什么办法?王一正丢一支烟给孙海涛,一边拿火机给他点燃,一边心平气和地说,光生气不行,还是让继文给你说说事情的真相,商量一下有什么办法。是啊,我还是把情况给你说说吧。苏继文说着,倒了一杯水端给孙海涛。
张洪全是被公安局经济侦察大队立案查处的。早晨一上班,经侦大队就给张洪全办了刑事拘留手续,苏继文知道后忙问公安局的人是怎么回事,案子正在办理中,人家不告诉,苏继文只好翻看了简单的拘留材料,只知道涉嫌贪污受贿和挪用公款,且数额都在五六万元以上。据说受贿是推销胶印机和激光照排系统的厂商送的回扣款;挪用公款是将五万元借给一个按摩城的女老板买小汽车用了。了解这些情况,苏继文就忙着打电话找孙海涛,无奈孙海涛一天都陪着市里工作组在乡镇检查农民负担情况。
上午继文给我打电话说了这事,我就和一正去张洪全家,他老婆见到我们就放声大哭,我们只能安慰她,告诉她大家一块想办法,尽力把他给弄出来。见孙海涛情绪好了些,肖勇拉了把椅子坐下说。
贪污受贿和挪用公款,退赔之后是不是处理得要轻一点?孙海涛问苏继文。
按说应该是,追回了损失处理起来应该轻一点。苏继文说。
叫大康给张洪全传个话,让他好好交待,积极退赔,咱们再托托公安局的熟人,想想办法,争取别判刑。孙海涛说。
怕是没这么容易,现今打击贪污受贿很严,涉案金额上了万的都不怎么好办。苏继文说。
不好办也得办啊,咱这些鸡巴弟兄不争气,不能让老婆孩子跟着受洋罪啊。王一正说。
之后,他们商量了意见,先让在看守所当所长的战友吴大康给张洪全传个话,说战友们盼他有个正确态度,好好认识错误,积极退赔,而后再托人找公安局的经侦大队长,尽量把事情往好处办。
第二天,孙海涛刚要给公安局分管经侦的副局长打电话,县委办公室的马主任就找他。马主任告诉他,说有人反映他工作不用心,整天忙着给战友们办私事。还提醒他别忘了自己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一举一动关系着县委的形象。孙海涛一听有些急,立马质问马主任,是谁这样打小报告?我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分管的信息工作是全市第一,调查研究三个月已有四篇高质量的调查报告被省里采用,还有……孙海涛没再说下去,他知道和这些在官场上混成老油条的领导讲不清,干脆凭着自己的良心去干工作,反正自己也不想再当多大的官。再说马主任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思想上和年轻人总是难融通。末了,孙海涛换了副面孔笑着说,我从部队转业回来就跟着马主任干,我的为人你知道,今后多注意些就是了。几句话,马主任的脸面也好了许多,伸手拍着孙海涛的肩膀说,小孙啊,我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能干几天呀,县委办公室三个副主任谁不知道就你能力强,总不能不为自己的下一步想想吧?孙海涛知道马主任又想给他热罐子抱,他的习惯就是好给下属封官许愿,尽管说过的话从来难落实。于是,孙海涛继续笑笑说,马主任这样提醒我是好意,可别忘了县委办公室主任是要进常委的,我等之人怕是能力再强也难靠上呢。马主任见孙海涛不往心里去,脸子又阴下来,说你也不能不要求进步啊……
马主任的一番话,尽管使孙海涛心里不痛快,可也使他知道了战友们在地方人心目中是有位置的。这几年大家陆续从部队复员转业回来,大部分工作安排不算很理想,有的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可相互照应还是应该的。中午下班他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张洪全家。张洪全老婆一见到他,泪水马上流了下来。孙海涛安慰说,据我了解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几万元的款子,咱抓紧时间退赔了也就问题不大了。张洪全的老婆说,兄弟你也别安慰我,张洪全的事我心里明镜似的。这几年他干了个破厂长,像是整个县城都盛不下他了,常在外面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不说,来到家还时不时地找岔子,公安局抓他也是该当的事。碰上这没良心的怪我的命不好,可还有孩子啊,要是能想办法把他弄出来,一定得把他拴在家里老老实实过日子。望着张洪全的老婆,孙海涛心里不是滋味。是啊,女人就是这样,明知道男人在外面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还硬撑着面子过下去。
回到家时,妻子早已把饭摆在桌上等着他,只是女儿已吃过上学了。
你还没吃?孙海涛问。
你心里像是没家了!妻子脸有些阴,一边盛饭一边没好气地说。
下了班到张洪全家里看了看,他进去后老婆孩子够苦的。孙海涛说。
你以为你的老婆孩子就不苦啊?妻子依然没好气,孙海涛见一下子难缓和气氛,便埋头吃饭。
为了你那些狗屁战友,从来不管俺娘儿俩的死活。妻子边吃饭,边嘟噜。
哪能,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你娘儿俩。孙海涛说。
屁!孩子从前天就发着烧上学,你连问也不问一声。妻子说。
是吗?我可真不知道啊!昨天晚上回来时你们都睡下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孙海涛说。
告诉你也等于个零。妻子说。
吃过饭,见妻子脸色好了些,孙海涛问了女儿发烧的情况,听说吃过药没事了,也就放了心。接着,又简单地说了张洪全的情况。妻子对张洪全的事不上心,只说上午我到医院去了趟,近来感觉浑身上下不舒服。孙海涛一惊,忙问怎么了?妻子说,不知道是怎么了,医生给查了查,也没查出啥毛病,只说是有点贫血,给了些药,还让今后注意饮食。孙海涛放下心来,说今后你注意就是了,多买点鸡啊鱼的吃,别把身体弄垮了。妻子点点头,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孙海涛像是有些冲动,伸开双臂使劲抱了抱妻子,又很有情调地亲了妻子一下,说到什么时候你的身体也不能垮,我们老孙家还靠着你呢。妻子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很柔情地在孙海涛的怀里扭了两下身子,嗔怪地说,我是你们老孙家的牛啊,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孙海涛很开心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