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厂,提起余乐,那可是鼎鼎大名。他除了技术好,篮球也打得漂亮。人虽然不高,却是灵活的前锋,鱼一样在左挡右拦中游弋,突破,直至起跳投篮,完成一个像他的技术一样漂亮的人篮动作。他是厂里的篮球队主力,还代表工厂夺过区篮球赛冠军呢。也可能正因为此,余乐从没有将自己的婚姻大事放在心上。厂里那些喜欢他的女工多得很,余乐再怎么大大咧咧的,对年轻女性爱慕的目光还是懂得的,但他的日子过得太快乐了,太自由了,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东西了,包括女人。余乐单等自己玩过这几年比金子还要珍贵的单身汉的日子,再考虑女人的事情。
不过,余乐有一个不知是先天还是后天形成的“爱好”,那就是对女孩外貌的看重。这一点,也许在他只是潜意识或无意识,就算是有意识的话,他也不会好意思承认的。这一点,也是我的母亲在热心做了无数次红娘又无数次失败之后,才幡然得到的醒悟。
我的爷爷奶奶去世得早,父亲比叔叔又大一轮,所以母亲对叔叔很有点“长嫂如母”的亲密和责任。加上她的性格也是属于“阳光灿烂”型的,跟叔叔很合得来。叔叔的毛衣、线裤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织就的。她隔一段时间就会跑到叔叔的单身宿舍里,为他拆洗被子,床单,还为他刷过臭不可闻的球鞋。夏天到的时候,母亲就给他挂上蚊帐,送去蚊香,秋天一过,母亲又将蚊帐拆下,洗净,还将叔叔的棉衣翻出,在太阳下晒成好闻的香味。叔叔对自己的嫂子也比对自己的哥哥还要亲。母亲说什么,他都笑笑地听,就是挨几句骂,也是一副“愿打愿挨”的笑呵呵的样子。而我的父亲呢,自己亲弟弟的事情,大多都是自己的老婆在吹枕头风的时候,吹到他的耳朵里的。他听了,不耐烦地皱眉,还嫌自己的老婆有点境界不高,婆婆妈妈呢。那时候,这个谦卑、怯弱的“反动权威”,脑子里只有触及灵魂深处的思想改造、只有如何提高我国的钢产量、如何超英赶美这样的“宏大叙事”,哪里会顾及到弟弟的婚姻呢。
开始,母亲张罗着要给叔叔介绍对象时,叔叔总是有点害羞地红着脸说:嫂子,你就让我再快活几年吧,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母亲就说:你别以为自己年轻,条件好,就把这成家立业的大事不放在心上。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你再耽误几年,也快成大龄青年了。再说,你也不能照这样玩下去了,得有个女孩子管管你了。你看看你,工作这么几年,攒了多少钱了?一个月那么多的薪水,又没有任何负担,那些钱怎么就攒不下一点呢?全给你大手大脚地花光了!我看你将来结婚拿什么结!
母亲这话听起来很有点逻辑混乱。她不知道是想让余乐赶快成家,以便找个女人管住他,帮他好好攒钱,还是让余乐自己好好攒钱以便成家。但不管是哪种,母亲的意思就是想让余乐好好攒钱。在她看来,余乐不攒钱,就是得过且过,就是及时行乐,就是对自己的生活不负责任,就是准备打一辈子光棍的人生态度。
余乐听到母亲的责怪,还是笑:哎呀,大嫂,你真是太操心了!钱,算什么?用完了,还不是会再来?结婚,着什么急,什么时候想结不就结了?
母亲看他满不在乎的表情,真想敲他几记“毛栗子”,但又见他嬉笑的憨憨的样子,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手又举不起来了。她白了他一眼:余乐,你再这么吊儿郎当的下去,我看你一辈子都找不到老婆了。不行,你对自己不负责任,大嫂我可不能对你不负责任。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帮你物色对象了。
余乐脸上的笑就从傻变成了苦。
母亲给余乐介绍的第一个女孩,在一家国营粮店里卖米卖油。别小看了这个工作,在那样的年月里,米和油都是凭票定量供应的,要排长长的队,米、粉、面、油的质量档次也是参差不齐的。就拿面粉来说,有白的,也有黄的,有刚刚从面粉厂的货车上卸下的,也有放在仓库里生了虫子的。好米、好油什么时候到,到了又什么时候供应,供应了又是否有你的份,都是粮店的人说了算的。所以说这个卖米卖油的人手上还是握着相当的权力的。那时候,谁要是在粮店工作,就好比现在的人进了税务局、电信局这样的热门单位一样,周围的人都羡慕得很。
女孩姓杨。她高中毕业,能进粮店工作,完全是仗着她的大伯,因为她大伯在市粮食局当副局长。因为有这层关系,她们杨家有好几个亲戚都进了粮店、食品加工厂、面粉厂、麻油厂。都是与“吃”有关的单位。那年头,这种单位的人,脸上一般都掩饰不住一种“社会主义好”的滋润感来。小杨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