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他……他其实就问了一遍……”
我老姑:“他怎么问的?”
我爹:“他问我乡活最好的孙蓉姑良是我大姐还是二姐?”
我老姑:“他知道你有两个姐姐,又知道我叫孙蓉,他能不知道大姐叫孙芙吗?”
我爹:“他知道大姐叫孙芙……”
我老姑:“他知道大姐叫孙芙,一个读书人不会不知道芙蓉这个花名,难道辨不出前边芙字的是姐,后边蓉字的是妹妹,还会蠢到去问你?”
我爹:“他也许不知道大姐叫孙芙,光知道你叫孙蓉……”
我老姑:“就算这样,那他怎么会知道我刺乡做得好?我和大姐都没往乡儿上刺过名字,外人怎么知道哪一件是我乡的,哪一件是大姐乡的?不知道这些,你胡先生怎么会问我你二姐还是大姐?”
我爹:“……嘿嘿,其实胡先生没问这话……”
我老姑:“那你为什么说问了?”
我爹:“开个玩笑嘛……”
我老姑:“开玩笑为什么特意提胡先生,是不是为了证明你今天见到他了?”
我爹:“是啊,我上学当然会见到他……”
我老姑:“既然上学了,为什么还要特意证明自己上学了?”
我爹:“……”
我老姑:“你到底上哪儿了?”
我爹:“我上学了……”
我老姑:“你还想撒谎?”
我爹:“我逃学了……”
我老姑:“上哪儿了?”
我爹:“就在街上逛着来着……
我老姑:“街上车马多,全是暴尘,你逛了这么长时间,脸上怎么一点灰都没有?”
我爹:“我没逛街,我和一个同学一起逃的学,到他家玩了…
我老姑:“他逃学敢回家吗?你还想撒谎是吧?”
我爹:“嘿,我下河了……”
我老姑:“咱爹咋说了?”
我爹:“下一次河打十手板…
我老姑:“那你就等着挨打吧!”
我爹就挨上十手板儿,我爷打的是左手,右手得留着写字儿,我爹左手就会火辣辣肿起来,自己跑到窑区石碑前,把手放上去止疼,这块碑立在老槐树下,刻的是“芙蓉瓷”三个巴掌大的字。
这样我爹长了记性,逃学后闷声不响,我老姑就先开口盘问。
我老姑:“胡先生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我爹:“蓝布衣服,和昨天的一样……”
我老姑:“管家一早儿见过胡先生,说他穿的是牙黄布衣,你是不是逃课了?”
我爹:“没有,可能我记错了,好像他是穿牙黄……”
我老姑:“他上课前讲了什么?”
我爹:“讲了铁杵磨针的故事
我老姑:“是新故事吗?”
我爹:“新故事……”
我老姑:“有意思吗?”
我爹:“有意思……”
我老姑:“你一定又逃学了,平时听了新故事,见着人早就大讲特讲了,今天不吱声,说明你又在撒谎,今天胡先生根本就没讲新故事,是不是?”
我爹:“是,他没讲新的,光讲旧的……”
我老姑:“你为什么撒谎?你根本没去上学是不是?你连老师穿的什么衣服都说不准,你究竟上哪儿了?”
我爹:“……我下河了……”
结果我爹又得到石碑上去止疼。
其实我爹只要下河,我老姑通过看他的头发湿度、脸上有无灰、鞋上有无泥,再加上问话时察言观色,百分之百能判断出来。我爹不知道他二姐玩的是猫抓老鼠,每次败露都认为是自己编的谎话不过关。这样几次下来,他对在二姐面前撒谎的行为失去了信心,最后干脆放弃谎言。
我老姑:“今天胡先生讲了什么?”
我爹:“你甭问了,我又逃学下河了。”
我老姑:“知道咱爹说的…
我爹:“知道,我左手都洗干净了,就等挨板子了……”
我爹宁可挨板子,也不放弃逃学洗野澡,就这样在洗野澡时出了事儿,被人绑票了。
那天我爹刚脱光衣服,河岸上就蹿出两个半大小子,抢了他的衣服,然后把他嘴堵了,塞进一个麻袋。他被放出来时,发现在一间陌生的大房子里,两个绑票的说:“逃学鬼儿,你饿了吧?”我爹点点头,一个人就出去了,回来时提了个食盒,里边有酒菜和窝头,两个小子连吃带喝,发给我爹就一个儿窝头,眼儿还特大,我爹急了:“你们懂不懂规矩,绑票的头一顿都给吃鱼,你们怎么光给窝头?”
一个小子说:“鱼?我们不知道这规矩……”
我爹说:“不给吃鱼,你们怎么能看出我家有钱没钱啊?”
另一个小子说:“给你吃鱼就能看出来了?”
我爹说:“当然,我要先挟鱼尾上的活肉,说明家有钱,是个阔少爷,我要先可肚子肉多的地方吃,说明我就是一土老百姓,没啥油水,你们得整准我是啥情况,才能定赎金啊!一看你们就是外行。
两个绑票的哈哈大笑,一个说:“你才外行呐,我们这次绑的是香票,不用定多少赎金,我们要人不要钱哩!”
我爹追问明白“香票”的含义,顿时大怒,把窝头摔到地上,跳脚地骂:“你们不是好汉,是一伙淫贼!我爹是孙龙,就是孙大胡子,他杀的人比你们见过的人还多!他有三千个弟兄,不,是三万多,一个撒一泡尿,就把你们这一尺二的小山头儿给滋成平地!想打我姐的主意,你们也不怕绝了后路!”
我爹在陌生的宅子里跳脚骂绑票时,我爷正接到勒索信,信是这样写的:
孙龙:
令郎孙德化在我手上,
三天内让令嫒到烟囱营子老
马家大车店来相亲,过时不
候,切记,只许一人来,否则
不见。
疯婆子
我爷说:“这真是,薅羊毛薅到狼身上了,你们说,谁胆儿肥成这个样?”
我老姑看了说:“是个野路子的,让我去见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