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我的小叔叔。
小叔叔比我大五岁。我还记得第一次去阿姨家时,我几乎忽略了阿姨和大叔叔的存在,都被他吸引去了。后来我才明白,他虽然看上去像个孩子,但他并不是阿姨和大叔叔的孩子,而是阿姨的弟弟,否则的话,我也不可能叫他小叔叔而该叫哥哥。
其实叫小叔叔还是叫哥哥在我都是无所谓的。当时的我并不明白其中的分别,都把它当符号了,就像我叫“妹儿”,小叔叔的那条狗叫莽子(四川话,傻瓜的意思)。我不喜欢狗但我喜欢莽子的那双眼睛。黑的白的,清清亮亮,就像小河里的鹅卵石。我走过去,伸出手,还没有摸到狗毛又缩回来,神气地背去身后,说,你为啥叫它莽子,它是傻的吗?
我的问题在小叔叔看来很不齿,他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算是笑。
那时候我并不明白这叫轻蔑,是大男孩对小女孩固有的作派。我从莽子的眼睛看向他的眼睛,又有了新问题。
哎呀你们的眼睛好像。你们两个,就像一个妈生的。这话是从我妈妈那里学来的。我妈妈常这样煞有介事,夸奖别的孩子。
小叔叔听了这话,并不像受了夸奖,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就像一座山藐视一条小河,然后他手一勾,将莽子唤过去,抱起来,背过身去说:瓜娃子!
我哇一声大哭起来,扑进阿姨的怀里。
这样的情形后来一直循环:我去亲近小叔叔,向他问出一堆问题,再讨回一番他对我的轻蔑,然后我大哭着,扑进阿姨或大叔叔的怀里。每当这时候,阿姨总是做出生气的样子,把手扬起来,伸去小叔叔的头顶,口里念叨说:打,打,我们打他,打小叔叔。
但我并不是真要惩罚小叔叔,我只是以此为武器,让他明白我的厉害,再讨回一番阿姨或大叔叔对我的疼爱。而且我也知道,阿姨并不是真打小叔叔,她只是虚张声势,表明自己的立场,以此平息事端。大叔叔就不同了。每当我哭喊着扑进大叔叔怀里,大叔叔抱起我,就像小叔叔抱起莽子那样,放至他的膝上,这样我的脸就正对着大叔叔那双又细又长的眼睛。那眼睛眯缝着,里面的光,像从早上云层里挤出的太阳,橘黄色,淡紫色,粉红色……还带着热度。我用手去摸他的眼睛,结果我摸到了他的鼻子。他的鼻子又高又陡,就像一座悬崖,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不再哭了。我已经差不多忘了小叔叔。这时候我才看见,大叔叔的眼睛从我的脸上移开去,移向一只角落,小叔叔在那里。大叔叔的眼光落到小叔叔身上时,突然变了,仿佛一潭湖水望着天,平静,淡漠,最终结成了冰。小叔叔在那样的注视中奇怪地扭动着,薄了,透了,暗了,最终成了影子。
后来我才知道,阿姨身世凄凉。父母早逝,留给她三个弟弟一个妹妹。为了活命,她把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送了人,带着最小的弟弟也就是小叔叔,嫁给了大叔叔。
那时候阿姨十八小叔叔三岁。十年过去,他们家还是当初的“三口之家”。也就是说,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正当阿姨和大叔叔想孩子想得厉害时,阿姨遇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