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曹万万没有想到,自从桃花学会《有凤来仪》,陈侯便频频出入宣宓宫中,来她宫中的时间越来越少。主公喜欢音律她是知道的,却把这事儿给疏忽了。鲁曹毕竟是个有心计的女子,她须得另辟蹊径了,要留住宣公,只有打肚里孩子这张牌。
鲁曹刚刚怀孕时,就让女祝和她一起祭祀了高禖。可是,祭祀那天却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儿,那女祝刚刚点上香,便从空中降下一个东西,待女祝仔细瞧时,那东西便化成了一只七彩小鸟,在鲁曹的头上盘旋一周离去了。她问女祝:“从天而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女祝说:“是一只苍璧。”待她追问详情时,女祝只说:“天机也,人不可知。”不过,鲁曹相信,这一定是高禖显灵了。她相信高禖一定送她一个儿子,她一定会为他谋得太子之位。不过,她嘱咐女祝,这件事儿千万不能说出去,既是天机,说出去肯定要遭殃的。
现在虽然她有孕在身,不能伺候主公,但仍然担心主公不在跟前,会疏远她。她得想法让主公留在跟前。
鲁曹遣侍女小荷禀报陈侯杵臼,说鲁曹夫人有恙。陈侯杵臼知道鲁曹有孕,就来到鲁曹宫中。鲁曹并未迎接,她躺在床上,满脸挂着凄楚的笑容,这让陈侯杵臼心疼不已。陈侯杵臼问起怎么回事儿,鲁曹欲言又止。侍女小荷说道:“昨天公子桃花来这里,给夫人送来一簋肉汤,说是让夫人补补身子。不承想,夫人喝了之后,竟然出现了这种情况。”
鲁曹气喘吁吁地说:“这和公子桃花的肉汤没有关系,是妾身自己不小心绊了一下,才出现了出血的情况。”
陈侯杵臼忙说,“怎么不找医师来看看?”
小荷说:“夫人不让,说这事儿传出去了不好,怕是有碍公子的名声。”
陈侯杵臼嘱咐小荷赶紧找医师来,鲁曹叫住了。她说:“奴婢真的没事儿了,已经好了,托主公的福,主公一来孩子就没事儿了,一定是孩子想父亲了。如果是主公常常在这儿,就不会有事儿了,咱们的儿子一定会顺利出生的。”
第二天,陈侯杵臼上完朝,就去了宣宓寝宫,昨天的疑团他得解开。鲁曹说喝了桃花送的肉羹才出的事儿。桃花是个孩子,肯定不会使什么手段。问题一定是出在宣宓身上。宣宓是一个贤德的夫人,会做这种事儿吗?难道是鲁曹……鲁曹是个灵透的人,她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孩子冒险。这事儿看似小事,背后可能是天大的阴谋,决不可疏忽大意。经过数次宫变的陈侯杵臼,对宫中出现的任何小事儿,都非常敏感。
桃花见父亲来了,十分高兴,并不知道他是来解惑的,只当他来听琴,便为父亲弹了一曲《韶韵》[1]。父亲显然并不十分上心,他问桃花:“你去鲁曹姨娘那里了?”
“是啊。母亲让吾给鲁曹姨娘送去一簋肉羹,说姨娘怀了小弟弟。”
陈侯杵臼便问宣宓:“什么肉汤?”
宣宓说:“哥哥打猎打了一只麋鹿,送来一些让御寇吃的,妾身想鲁曹娣娣有了身孕,给她送去一些补补身子。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陈侯杵臼说:“没什么。挺好的。”
陈侯杵臼离开后,宣宓陷入沉思,主公突然问起肉汤,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从来不曾问起过宫中饮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她细细回想,昨天哥哥来时,说让她一定要照顾好御寇。只是,鲁曹现在得宠,不知道生男生女。暂且让她顺顺当当生下再说。陈国只有一个太子,那就是御寇。宣宓知道哥哥心思都在御寇身上,不过,还不至于对鲁曹下手。因为,肉汤他们都吃了,没有任何问题。如果真有问题一定是鲁曹从中作梗,一定是鲁曹那儿出了问题,主公才问起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在她没有搞清楚之前,还是不能妄加推断的,不能冤枉了好人。
过了一天,桃花告诉母亲。说鲁曹姨娘有病了,是喝了咱们的肉汤才病的。她还说,这都是那个侍女小荷说的。桃花说,父亲问她肉汤的事儿,她觉得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母亲给鲁曹姨娘送了那么多东西,父亲从来不问,为什么单问肉汤的事儿,不是很奇怪吗?“吾把子仪哥哥给吾的那块玉佩送给了鲁曹的侍女小荷,她什么都说了。”她说,“其实,鲁曹姨娘没什么病,就是想让父亲陪着她。肉汤的事儿,是鲁曹姨娘故意要她那样说的。”
宣宓听了桃花的话,对她说:“这事儿不许向任何人说,你这小孩子以后不要掺和大人们事儿。”桃花说:“母亲,你以后得提防着鲁曹姨娘。吾觉得她心机很重,不像表面上那么好。”
朦朦眬眬鲁曹慵懒地躺在锦榻上,肚里孩子欢实地踢着她。她用手抚摸着孩子,喃喃地说,“汝一定要顶起陈国的天啊。”说来也怪,她的话音刚刚落下,那孩子就安静了。鲁曹也朦朦眬眬地闭上了眼睛。
鲁曹被一个衣侍女引着,只觉脚下轻盈,飘飘欲飞,一路奇花异草,锦簇繁茂,异常美妙。不一会儿,她们来到一处烟雾弥漫的亭台楼阁前。衣侍女领着她拾阶而上,登上了大殿。那里端坐着一位女君主,两旁侍女垂立。衣侍女说道:“鲁曹带到。”大殿西边一执笏女子喝道:“鲁曹,见到汝主还不跪下。”上面的女君主发话说道:“念她身怀六甲,免了罢。”
而后,那女君主说道:“鲁曹,吾乃你陈国始祖母,吾玉璧仙子青玉,因与你陈国有缘,须降世你陈君之家。此玉璧乃是周王室之宝物,吾携至陈国,须借汝之怀,降世于陈,待长之及笄,定还于周王。汝当小心谨慎!切勿动念!切记!切记!”
“什么?一女子?”
“去吧,此乃天数!”
“敢问吾主,吾还有子嗣于陈吗?”
“天命不可尽知。且去!且去!”
她待要问个清楚,却被两个侍女搀扶着出了大殿。鲁曹感到一阵寒风吹过,那神仙景致便不见了。待她呼唤侍女,却不见一人。
鲁曹醒来,出了一身冷汗。她张眼望去,内宫的窗幔被一股寒风吹起,冰冷挤进了寝室。鲁曹回忆刚才梦境,好像是预告她怀的是位女子,长大以后还要嫁给周王。这让她十分不安,这诡异之梦究竟会不会应验?
陈国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这场大雪来得非常突兀,本来是天晴日好,空中一丝的云彩都没有。起初,那雪花像细细的白粉,进而变成了圆圆的珠子,砸得屋顶噼噼啪啪乱响。继而,响声渐弱,倾天而出的白珠子变成了棉絮。那棉絮在空中滚啊,滚啊,就滚成了硕大的鹅毛,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不多时,整个陈国都城便裹在洁白的鹅毛里。
真真一个瑞雪兆丰年啊。
鲁曹寝宫里,火盆里蹿着火苗,热气腾腾。可她心里却像外面的雪花,飘忽不定,即将临盆的她,不时地回忆着那奇特的梦境,会不会应验啊?她祈祷高禖神保佑,让她生个儿子吧。她宁要一个陈国的太子,也不要一个周王的王后。
可是,当医师告诉她是个女公子时,她顿时昏厥过去。
待她醒来,陈侯杵臼已经坐在了她的卧榻前,紧张地盯着她。鲁曹泪眼盈盈,满面凄楚。陈侯杵臼道:“小公子已经顺利分娩,夫人应该高兴才是啊,为何满面愁容啊?”
“臣妾想生一个儿子,将来像主公一样威武,能够辅助主公,成为陈国的栋梁之才。可是,竟然是个女儿。”
陈侯杵臼笑道:“寡人喜欢女儿。像寡人的琥儿、桃花,都是仙女一样女子,多好啊。这孩子,将来肯定是人见人爱,比仙女还漂亮。”
“只要主公喜欢就好。”鲁曹伸手拉住了陈侯杵臼的手说:“主公,奴婢一定会给您生一个儿子,能够带兵打仗的儿子。”
陈侯杵臼握住鲁曹的手抚慰道:“好。寡人一定让你生一个儿子。”
陈侯杵臼离开后,鲁曹陷入了绝望之中。虽然陈侯杵臼答应再生一个,可是,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宠爱她吗?即使宠爱依旧,她一定会生一个儿子吗?
侍女告诉鲁曹,女公子非常可爱,见人就笑。她的右脚踝处还有一个非常规整的璧型青色胎记呢。可是,这些都不能让鲁曹高兴起来。
鲁曹生的这个女孩,乳名叫小青,就是后来的惠妫,周惠王的皇后。鲁曹并没有把她的梦告诉陈侯杵臼,因为,她并不希望惠妫远嫁周王,宫中的女子,命运多舛,少有善终的。
且不说小青的降生,给鲁曹带来多少烦恼与怨怼。只说鲁曹一心想生个儿子,到了来年的三月,又去祭祀高禖。很快,鲁曹就又有了身孕,这次鲁曹不敢声张,悄悄地连陈侯杵臼都瞒过了。她想,她一定要生一个儿子,如果还是个女子,她就不该来到这世上。恶毒的念头,从她心里升起。
公子桃花去找公子完,想问问息国的情况。听说濮哥哥在父亲即位时来过陈国,但是并未见到他。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来道个别啊,怎么就那么匆忙呢?公子完告诉她:“息国的情况很不好。他们那边老是受楚国的欺负。不过,他特意嘱咐要转告你,他还会来陈国的,一定会实现他的承诺。”
桃花笑道:“那其实也不算承诺,御寇的小风筝早就有了,是舅舅买的。吾就是挺替濮哥哥担心的。”
“有他父亲在,他没事的,他需要多历练历练。息国只要一消停,他就会来的。”公子完好生羡慕地说道。
桃花从公子完处出来,心情很好。这时,正好看见鲁曹宫中那个侍女小荷,神情慌张地从外边回来。桃花叫住了她,问她干吗去。
小荷一看是公子桃花,便停了下来,颔首不语。桃花盘问再三,小荷嗫嚅地说:“鲁曹夫人身体欠安,去找医师了。”桃花说:“怎么回事?”
小荷因为之前与桃花比较熟络,还收过公子桃花的一块翠玉佩,觉得公子桃花对她们婢女很和善,便如实说了:“夫人身怀六甲,饮食不畅,找医师调养一下。鲁曹夫人不让对外透露消息,公子切莫对外说起,不然奴婢就没命了。”
“好的。吾不说。你去吧。”
小荷离开后,桃花思忖到:鲁曹本是个心机很重的人,怎么有了身孕竟然不让声张?她意下何图?听母亲说过,鲁曹一心想生儿子,却不想生了小青娣娣。她这次怀孕却不想声张,肯定是对孩子有所图谋。
桃花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母亲?她得保护好这个孩子,毕竟孩子是父亲骨肉,她的手足。
桃花回到宫里,舅舅宓伯来看望御寇,给御寇带了一个小鼓。御寇已经五岁了,长得聪明伶俐,非常可爱。舅舅望着他,眼里放出了光芒,得意地说:“御寇一看就有国君像,长大了一定是一代明君。”
桃花看着舅舅那么喜欢御寇,也喜欢她和琥儿姊和完哥哥,他时常给他们买些礼物。她想,舅舅也一定会喜欢鲁曹姨娘的孩子。
她想把小荷说的鲁曹的情况和舅舅说说,让他保护鲁曹的孩子。可是,又不知道这样做妥不妥。因为,舅舅不是那孩子的舅舅啊。还有,她有时觉得舅舅像一眼老井,深不见底,有时又那么直截了当,一语道破。母亲时常说,宫中复杂。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桃花回想起小荷那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有鲁曹姨娘关于肉汤的事情。她想,复杂都是大人搞的,孩子有什么错呢?于是,她把这件事儿告诉了舅舅。
鲁曹确定这次一定是个儿子,所以小心翼翼,不敢声张,只想着等小公子降世,给主公和所有人一个意外的惊喜。
不想,惊喜未至,噩梦却悄悄地降临在她身上。
注释
[1]《大韶》:是舜时音乐。《大武》是周时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