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公延心想,这种事情如若不是亲眼所见,那这些话怕不是这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能编出来的。
武昭仪亲手杀女,这样的女人留在皇帝身边实在是有些可怕。虽然师父让我不要卷入此事,但真相若是这样,恐怕就不得不插手了。遂问道:“你知道了真相怕被灭口就逃了出来,是不是?”玉莺这时情绪已渐渐平定,起身说道:“不错,那昭仪夫人十分聪明,我日后神色稍有不对她可能都会瞧出端倪,所以我除了出宫别无办法。宫门守卫森严,我等了好些天才找到空隙逃了出来,哪知她还是派人追了过来,刚才若不是将军出手相救,小女子已然没命了。”
马公延这时不再说话,细细地想了起来,当日苏庆节说王皇后杀害小公主未免太傻,确实如此,身为一国之母不应该这般愚蠢。而武昭仪要想夺皇后之位也确实有了杀害小公主陷害皇后的动机,再说谁能想到当母亲的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呢?这武昭仪心肠之狠辣,心机之深远,实是世所罕有,以她的野心和狠毒不知以后还要害死多少人。
心中决定,明日便向皇帝揭发此事,虽说能否成功殊无把握,但也不得不冒险一试了。于是对玉莺说道:“今日你便住在这里,这里很安全,除了我的兄弟,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明天一早我会派人接你入宫,和那武昭仪当面对质,你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我就不信她还能言笑自若。”
说罢便离了墨香阁。玉莺见他要离开心中害怕,但她也知道,她一旦入城会更加危险,只好独自一人留在此处。
马公延回去后便修书一封让人送给裴行俭,说明有事不能前去相会,又告诉他的部下贺康墨香阁的所在,让他明天一早便去接人。
次日一早,马公延早早便入了朝,等文武百官和李治都到齐了,这才出列向李治说道:“臣虽刚回长安不久,却也听闻了小公主夭折之事,微臣觉得此事颇有蹊跷,特来向陛下奏明一事。”
李治听闻马公延又提此事,微微皱眉,心中已有不悦,淡淡说道:“爱卿欲奏何事?”马公延说道:“杀害小公主的并非皇后,凶手另有其人。”
这话一出,李治和朝中诸人都是一惊,李治忙问道:“凶手是谁?”王皇后在大理寺关了十余日,一直不肯承认自己行凶,李治也开始有些怀疑此事另有隐情了。这时见马公延说凶手另有其人,哪能不问。
马公延继续说道:“这凶手说出来陛下可能未必肯信,此人就是小公主的生母,武昭仪夫人。”
这话一出顿时满庭哗然,众人议论纷纷。“这怎么可能呢”“马将军这是疯了吗”“虎毒不食子啊,天下怎会有这等事”李治怒道:“都给朕住口!”朝中顿时一片死寂。李治这时又看着马公延厉声说道:“将军是当朕是三岁小孩吗,如此荒唐的话都说得出口!”声音越说越大,显得极为愤怒。
马公延忙说道:“臣所言听起来确实荒唐,但这是有人亲眼所见,不然臣不敢当着圣上满口胡言。”
李治闻言惊疑不定,但心中还是有八分不信,冷冷说道:“何人所见?此人现在何处?”
马公延答道:“陛下稍候,证人马上就到。”
这时殿外有侍卫进来,说道:“启禀陛下,裨将军贺康求见。”马公延喜道:“陛下,证人来了。”
李治示意让贺康进来,稍后一位青年武官被侍卫带入大殿,此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正是贺康,但身边并无玉莺。马公延忙上去问道:“那宫女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贺康神色有些异样,说道:“将军,你说的宫女可是那个在竹屋自尽的女子吗?”这话一出,马公延如闻晴天霹雳,惊得他差点立足不稳摔倒在地。急忙问道:“什么?自尽?那自尽的女子可是身穿蓝衣,约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正是。”
这两字一出马公延只觉天旋地转,日月无光,口中喃喃说道:“这不可能,不可能啊!她不可能自杀的,一定是为人所害,可墨香阁那么隐蔽,怎么会有人找得到呢,贺康是不可能出卖我的。”
李治见此情景冷哼一声,说道:“马将军,你诬陷后宫嫔妃,可知罪吗?”马公延此时只想弄清玉莺是如何被害,其他人的话他全然不闻。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不由得暗暗叫苦。原来昨日追杀玉莺的四人只有三人是当场死亡的,有一人却逃走了,想必是那人后来悄悄跟在了他们后面,进了竹林后,他便回去禀告武昭仪,随后武昭仪再派人潜入竹林找到墨香阁,勒死了玉莺,再伪装成自杀的场景。马公延想到此处,顿时懊丧不已,面如死灰,心想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大罪已成,也不愿再多说了,只是连连叹气。
李治见他半晌不说话,更是怒极,极不耐烦的向侍卫挥手道:“砍了,砍了!”
苏定方、长孙无忌等一班朝臣立时跪在地上求情道:“陛下息怒,马将军有功于社稷,陛下切不可因一时冲动而杀社稷之臣啊!”
其时代王李简也在朝中,此人向来心思缜密,这时也不求情,向李治说道:“皇兄且息怒,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此事确实有很多蹊跷之处。”
李治现在已是在盛怒之下,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沉着脸到:“你也要替他求情吗!”
李简不慌不忙:“我这不是求情,我这是为大唐天下着想,你是天子,任何错误都可能给天下造成极大的伤害,你肩上扛的是天下,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啊!”
李治听了这话情绪稍有缓和:“你倒说说,有什么蹊跷之处。”
李简道:“臣弟认为,小公主之死对皇后不利,而对昭仪有利,这很可能是武昭仪为了夺位而使的权术。”
李治听了这话顿时又复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混帐话,自己女儿死了何利之有!”
“皇兄,春秋时易牙就曾烹子献于齐桓公,人心险恶,并非人人都可以常理度之。”
李治听罢顺手拿起一份奏章扔向李简,怒道:“你这是何居心!竟然将后宫嫔妃比作佞臣易牙,趁我还未起杀心,你赶紧给我滚!”
李简摇头叹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李治见李简走了,心中烦闷至极,又见身前黑压压的跪了一片,更是烦躁,一刻也不想多待下去,指着马公延对侍卫说道:“先将此人收押,日后再作处置。”说完大袖一挥,转身走入内宫。
苏定方听了这话舒了一口长气,幸好性命尚存,留住性命就不怕没有回旋余地。他向马公延瞧去,只见他神色麻木,被侍卫带走了也浑然不觉。
马公延再回过神来时已身在大理寺狱中了,心想前些天他还刚刚得胜回朝,升官赐银,无限风光。可今日便已成了阶下囚,人生之起起落落也太过无常了。
这时大牢里进来一高一矮两人,正是他的妻子阮红萍和儿子去病。先是去病快步过来叫道:“阿爹!他们怎么把你关起来了?你什么时候能出来啊?”阮红萍过来抚摸着去病的脸说道:“别吵你阿爹,他心里难受。”
说罢拿出一个木盒,透过栏杆放了进去,说道:“这是你平时最爱吃的酒菜,知道你惦记着要吃,就给你送来了。”直如平时在家跟他说话一般,但脸上的关切之情却是肉眼可见。
马公延淡淡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阮红萍眼中泪光晶莹,怔怔的看着他,过了良久才牵着去病缓缓离去。
马公延心有不甘,却又无法可施,只觉天地都弃我而去,心中茫然,不久便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有人喊他,睁开眼看见一老一少站在眼前,正是苏定方父子二人前来探视。
只见苏定方面沉似铁,冷冷说道:“你今天可真是威风啊!”言语中的不满之情表现得十分明显,说完后还忿忿地看着马公延,似乎随时都要发作。
苏庆节在折冲府任职,五日一朝,今日并未入朝,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只是大概知道师兄是因为牵扯到小公主被杀一案而入狱。这时他说道:“师兄,父亲都说了不要卷入此事你怎么不听呢,我还道就我不听话呢。”
马公延见师父在此,连忙说道:“那武昭仪确实是真凶,此女心机深不可测,我担心她对。。。”
“够了!”苏定方喝断了他的话,说道:“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真觉得自己活的太长了吗?”苏定方不断摇头叹息,心中对这个徒弟颇感失望。
马公延见师父如此,不禁感到有些愧疚,低头不语。苏庆节本来有不少问题要问,但见到父亲如此生气,也不敢多说了,只是看着师兄摇了摇头。
过了半晌,苏定方才说道:“现在先想着怎么出去吧,公延,明日大理寺提审你,你想如何说?”马公延本想如实供述,但觉得这样师父定然不准,于是说道:“学生全听恩师吩咐。”
苏定方哼了一声道:“明天你就说是受人蛊惑,被人欺骗,误以为武昭仪是凶手,一时莽撞才会信口开河,陛下心软或许会饶你。”
马公延有些不甘心,说道:“可这并非真相。”
苏定方闻言冷笑:“难道你知道的就是真相?”
马公延感到奇怪:“恩师这是不相信学生所说吗?”
苏定方抬起头,若有所思,缓缓说道:“我当然相信你,但我更相信人性。”马公延不解,问道:“恩师何意?”
苏定方转过身来,此时神色已平和了不少,说道:“为师少年从军,一生戎马,至今已征战近五十年,这人世间的悲剧我见的太多太多,我想没有那个母亲真的会愿意亲手杀害自己的孩子,只是这背后的苦衷你不知道罢了。”说到这里,马公延和苏庆节相互看了看,觉得此话意味深长,都陷入了沉思。
苏定方继续说道:“你既然不了解她,又何必苦苦相逼呢。此事早些平息,你的命可不能留在这里。”‘这里’两个字稍有加重,听起来颇有深意。
马公延清楚师父的用心,此话是希望他将来是死在战场上,而不是监狱里。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在战场上为国效力确实比在狱中冤死要有意义得多了。当下说道:“谢恩师指点,学生明白了。”
此时苏定方面色已变得十分和蔼,对他微笑道:“明白就好,我和庆节等你的好消息。”
后来朱拓、贺康等部下也有来探视,马公延让他们二人好好安葬了玉莺,再收拾好墨香阁,免得裴将军回来后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