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有个梦想,他认为拓跋皇族,原本不是颠沛流离在大漠上的游牧民族,拓跋鲜卑人一定就是黄帝的子孙,与泱泱汉族本是同根,后来因故走偏了路而已。
北魏有四个皇帝是不能不提的。冯太后的夫君文成帝拓跋濬不能不提,且不说没有拓跋濬哪里还有冯太后,只说拓跋濬兴佛倡儒、开凿云冈石窟,也为后世的中国、后世的大同立起了不朽的丰碑。拓跋濬的祖父太武帝拓跋焘不能不提,他威武不屈,是中国古代著名的鹰派军事家,十二岁带兵征战东西南北,出征柔然,灭掉夏国、北凉,反击刘宋,立下不朽功勋,冯太后祖父的北燕国也是在太武帝的手下被灭掉的。冯太后的孙子拓跋宏,更要提到,他是北魏时期著名的改革家、思想家和政治家,当然他的思想和举措都离不开冯太后多年的教育与传承。当然,帝都平城的缔造者、北魏王朝的开国皇帝拓跋珪,更是不能不提。《魏书》和《资治通鉴》等史籍,对拓跋鲜卑的祖先力微、禄官、猗卢、郁律和什翼犍等人物记载不多,几乎所有的笔端,都是从拓跋珪写起的。
拓跋珪是鲜卑人的一面旗子,更是拓跋家族的一盏明灯。
拓跋珪是拓跋鲜卑人的后代,是昭成皇帝什翼犍的孙子、献明帝拓跋寔的遗腹子。文字记载,拓跋珪从母亲受孕到出生都与一般人不同,十分传奇。他的母亲,拓跋寔的皇后贺氏有一夜梦到她的卧榻旁边,居然升起一轮太阳把室内照得通红,天亮之后便觉得腹中有异样,御医诊断说是皇后怀了龙胎。此事虽不寻常,但是时间久了,大家也没有为一个梦认真,皇后自然在众人的精心照料下,滋养着自己的身体和腹中的胎儿,做梦之事也就淡忘了。眨眼间十月已过,皇后即将临盆,宫里宫外气氛如过节一般,期待龙子诞下。这一天正是七月七,皇后的内室,再一次光芒四射,如太阳即将升起一般,从外面看更觉是满堂的亮光,就在此时拓跋珪顺利诞下,哭声阵阵,响彻宫内。御医给昭成帝报喜,刚出生的皇子,体重就是一般婴儿的双倍,怎么也在十几斤之多。什翼犍非常高兴,大声道:“大吉大喜,祥光伴随,吾皇孙出生,即如初升之太阳,代国有救了。”
拓跋珪从来没见过他的父亲,父亲献明帝是在他出生前几个月去世的。拓跋珪一生的英武和气概,全是从他的祖父什翼犍那里耳濡目染的。就如什翼犍期待的一样,最终拓跋珪接受了什翼犍的重托,担起了振兴拓跋家族的责任,建立了北魏王朝,称霸北方。
三国两晋之后,十六国诸侯割据,四分五裂。使北方第一次得到统一的不是北魏,而是氐族政权前秦。前秦宣昭皇帝苻坚,以强大的实力和不可一世的气势,一鼓作气灭掉了北方绝大多数游牧民族政权,实现了北方的统一,与南方东晋形成南北对峙局面。苻坚的胸怀之大,一般人无法估量。公元383年,如日中天、得意忘形的苻坚,号令三军向南进军,他要一举拿下东晋,完成一统华夏的目标。结果在淝水(今安徽寿县一带),苻坚率领的八十万大军却被东晋八万奇军歼灭。苻坚和他的前秦欲速而不达,为世人留下了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等成语和“以多败少”的可笑的战例,也给北方各政权留出了死灰复燃的机会。两年之后,苻坚被羌人姚苌包围,自缢身亡,结束了悲壮的一生。姚苌成为灭掉前秦,建立政权的第一个皇帝。
这些死灰复燃的国家里,就有拓跋珪的代国。
拓跋珪幼童时期,正赶上前秦苻坚征战东西,战火纷飞、硝烟四起。代国内部也发生了变故,代王什翼犍被自己的儿子拓跋寔君谋杀,那一年拓跋珪才七岁。祸起萧墙的代国,很轻易地被苻坚灭掉。苻坚为了安抚代国人心,起用原代国南部大人刘库仁掌管该疆域政务。苻坚明白什翼犍虽死,但他的皇孙拓跋珪还在,拓跋珪出生不凡、少年英武的传说苻坚也听说了不少。他认为刘库仁属于有奶便是娘的投机者,并不可怕,而拓跋珪虽然年少,却不得不防,于是苻坚下令把拓跋珪带回长安,留在自己的身边。结果,代国旧臣燕凤苦苦恳求,拓跋珪他就是个孩子,还是把他留下来,让他的母亲贺氏照顾吧。苻坚此人一生强大强悍,见不得别人可怜巴巴的样子。他觉着身边这个低头不语、个头不大的孩子,与人们传言中的少年英雄根本无法重叠在一起,一时心软答应了他们。大英雄苻坚,真是被眼前的情况给迷惑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眼前这个孩子,最终挑起了一统北方的大任,成为另一个与他相比绝不逊色的大英雄。
说到拓跋珪把绝境中的代国复兴、建立北魏,必须提到后燕国。淝水之战前的燕国称前燕国,前燕国被前秦灭掉之后,有一股残余势力逃亡在太行山今山西长子县一带成立了西燕国。淝水一战前秦一败涂地,与代国同时复苏的慕容家族的政权为后燕国,后燕国的国君是慕容垂。代国昭成皇帝什翼犍的皇后,偏偏是鲜卑慕容部的公主,从血缘关系上讲,慕容垂还是拓跋珪的娘家老舅。
淝水之战那年,拓跋珪十二岁。几年来,他随着母亲贺氏,从鲜卑贺兰部辗转独孤部,吃遍了流浪之苦,也在代国旧部中逐渐树立了威信。公元386年,十五岁的拓跋珪在牛川宣布代国复兴,他为代王,随后为魏皇道武帝,东西南北代国的旧臣故人、拓跋各部纷纷向他投靠。应该说这个阶段,道武帝拓跋珪与后燕慕容垂的关系是友好的,他们彼此还真的就像走亲戚一样,你来我往,相互帮助。而且在拓跋珪遇到危难时,慕容垂还能全力以赴出手相救。公元390年,拓跋珪与慕容垂联手打击对北魏造成直接威胁的纥突邻、贺兰、纥奚三个部落,纥突邻和纥奚两部归降北魏,北魏与后燕结为同盟。
尚处于代国初期的拓跋珪,有求于后燕,他不能显现出任何的疑点、任何的骄傲。然而拓跋珪不呆不傻,他是天才的政治家,他对这个所谓的盟友有另外一番认识。这个远方老舅的心思,拓跋珪看得一清二楚——慕容垂出手相助,并非出于亲情,他一定是为了政治利益。当时的后燕远强于北魏,后燕国的老舅,图的是将来的魏国能够依附于后燕,成为后燕国乖乖听话的傀儡,最起码也要成为他进一步扩张的帮手。所以,当北魏逐渐强壮之后,后燕提出与北魏联手灭掉险居太行山的西燕时,拓跋珪表面上答应得很好,而内心却做了别的打算。道武帝拓跋珪知道,今日帮助后燕灭掉西燕,后燕必然成为北魏的后患。进一步壮大之后的后燕,回过头来就会轻易吃掉崭露头角的北魏。于是拓跋珪一边稳住了慕容垂,一边却悄悄地帮助西燕脱险,他想等到他日北魏羽翼丰满之后,再将后燕、西燕一个一个吃掉,既然此时有恩于西燕,至少西燕不会恩将仇报帮助后燕。
拓跋珪的做法激怒了慕容垂。公元395年,盛怒之下的慕容垂派出八万燕军,向北魏发起进攻。拓跋珪以不敌燕军的态势出现,边打边撤,严重消耗了燕军实力,然后在参合陂将五万燕军团团包围,一举歼灭。次年三月,慕容垂发动举国之力,报复魏国。燕军一路杀来,势如破竹,将平城攻陷。拓跋珪知道燕军的实力远超魏国,不能死扛,他留下少数魏军抵御,自己却率领大军迂回在平城以外,伺机而动。当慕容垂在参合陂看到数万燕军将士的尸体如山丘一般出现在眼前时,悲痛不已,再加上多年来“先联魏后灭魏”的大计失败,一怒之下口吐鲜血,气绝身亡。后燕大军守护着慕容垂的遗体,全军撤退。同年八月,道武帝亲率四十万大军讨伐后燕,给其重创,从此后燕的势力大衰。公元398年,拓跋珪正式改国号为“魏”,并下令迁都平城,从而开启了北魏平城时代,为北魏后来一统北方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当然,拓跋珪能开创如此辉煌的业绩,与他个人的品质是分不开的。
首先,拓跋珪是一员能征善战、有勇有谋,能够率领三军、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从嘎仙洞出来的拓跋氏,浩浩荡荡,世世代代,英勇作战,沙场为家,尸横遍野,那只是过眼烟云。从拓跋珪开始,他们才有了奔头,才有了势不可挡的力量。拓跋珪少练武功,意志坚强,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和生死的考验,大难不死,恩威并施,在同辈之中极具威望,十岁之后便率军打仗,十五岁为王,复兴代国,后为大魏。
其次,拓跋珪是个有梦想、有野心也有谋略的政治家。他从来就没把自己当作一个小人物来看,他不会做占山为王的草寇,也不要做拥有土地、牛羊,拥有妻妾、美女和奴隶,拥有宫殿和城堡,拥有军队、刀枪和战马的诸侯王。他效仿秦始皇和汉武帝,效仿汉制,确立职官制度和宫廷规矩,设立公侯伯子男等爵位,初步明确大魏王朝的官制级别,解散以血缘关系为特征的部落组织,并设立地方官职,号召移民耕田,发展农耕经济;他统一所有的土地和臣民,建立自己的朝廷,选贤任能,用文臣武将管理朝廷,捍卫疆土,统治臣民。这支鲜卑人的队伍从拓跋珪开始走上正途,开始有了高水准思想追求,开始有了统一大北方、建立大王朝、融入大汉族、弘扬大文化的志向,并开始一步一步地付诸实施。
第三,拓跋珪是一个重视人才、重视教育,在用人方面能够不拘一格、打破民族界限和亲疏关系的王者。平城建都第二年,道武帝设置五经博士,开办国子太学,仅学生就有三千。他号召文臣武将和地方官员积极推荐各种人才,不管是汉族还是鲜卑族,只要有真才实学,愿意为大魏国效劳的,一律给予重用。有人讲大同大学是有史以来大同的第一所大学,其实这说的只是现代。在一千六百年前,我们这座古城就有当时中国最好、实力最强的“名牌”大学,几乎所有的贵族子弟,还有各地选送来的寒衣学子,都在国子太学里面壁苦读,最后“修成正果”,成为国之栋梁。他力排众议,大胆重用汉臣和儒生,有的甚至提拔到可以与拓跋皇族开国重臣抗衡的重要位子上;在建立朝纲等重大问题上,听取汉臣的建议,随后他又召集众多博士和儒生研究孔儒之道,编著教材和思想纲领《众文经》,约四万字,使之成为北魏政治思想体系的理论基础。著名思想家、书法家崔玄伯,便是拓跋珪十分器重的汉臣,“魏国”之国名都是听取了他的建议而确定的。
第四,拓跋珪还是个“文化人”,他是一个特别愿意在挖掘文化、研究文化、拓展文化和汲取多种文化上下功夫的皇帝。鲜卑人与其他胡人一样,他们是游牧民族,最擅长的是马上文化,打仗厮杀,占领土地,抢掠财物和女人,这是他们大致的行为取向,简单而粗放,意义也很直接——生存和繁衍。而道武帝是个不一样的统治者,他除了这些物质性的、动物性的占有欲之外,还特别喜欢精神方面和文化方面的占有。以往鲜卑人的习惯,灭掉哪个国家之后,杀掉男人,掠走金银财宝、女人和牛羊,其他物品统统毁之一炬。而拓跋珪则下令把他们的书籍,包括木质、竹质、绢质、皮质的,不管哪一类,不能有丝毫损坏,一律带回平城。他只要有了空闲,便会请汉臣或艺人等,给他讲解书上面的道理和故事,时间一长,读书就如吃饭穿衣一般,成了他的一种生活方式。当然,从各个国家收集回来的书籍和古董很多很多,他自己也看不过来,就分一些给他的妻妾和孩子、看重的文臣武将,让他们也来学习和研究各类文化,尤其是汉人的经典。后来冯太后自己读书、抓教育、培养子孙,也都仰仗了道武帝给她留下的精神财富。
当然,道武帝的弱点也很明显,他多疑,他残暴,他常常有一个想法出来,会搞得身边人不知所措。他的国家是从一个部落联盟演变过来的,他的思想太新潮,他的许多政见在别人看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离奇得很,所以他树敌很多,最终被自己的儿子杀害。死的时候才三十九岁,正是他逐渐走向成熟的时候。
拓跋珪的生命结束了,而他所开启的平城时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