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面八方来大同的人,大都会被这里浓厚的古都情怀所感染。大同与其他古都有别,它是北方少数民族政权走向汉化的见证,大同人的最大特点,也是祖先留给他们的,那就是融合,就是包容。
我是地道的大同人,因为我的父亲和我的祖父就是大同人。我问过父亲,我祖父的祖父是哪里人,父亲说,这个无从考证,是几代人以前的事了,也没有家谱留下来,估计也是大同人吧。
不知何故,身为大同人,我常常有一份自豪感。记得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写过一篇杂文,说大同话在一千六百年前,就是京都语言,相当于如今的北京话。北京话并不是标准的普通话,京味儿十足。何为京味儿?我想语言里的京味儿,无非就是一种自信,一种生活在皇城根儿下的扬扬得意。想想当年的大同,北方的大都市,大大小小几十个政权被它统一,四面八方的人们浩浩荡荡迁徙而来,在这么多种特色语言之中,大同话该是多么的高大上,多么的让人羡慕。怪不得,至今大同语言仍然保持了许多自己的风格,有地方语专家整理,大同人自己专用的成语就有几千条,还有大同歇后语、大同串话等等。据红学专家研究,文学巨著《红楼梦》里就出现过许多大同的方言词汇,究其原因,原来大作家曹雪芹的先人曾经在大同生活过许多年。
大同话柔里有刚,粗放而有趣,相隔几十里的各县区,语言还各有特色,这些姑且不用细说,然而大同人的特质不能不说。大同的男人,大气,阳刚,帅;大同的女人,温柔,内敛,美。据史料记载,大同曾出过25位皇后9位皇妃。其实,美也好,帅也罢,各有各的评判标准。倒是大同人的气质、涵养和精神,的确可圈可点。而这些体现在骨子里、融化在血液里的成分,与历史有关,与生他养他的水土有关,与祖祖辈辈遗传的基因有关。这种割不断的传承,实实在在影响着世世代代的大同人。
北魏时期的平城人,他们都是些怎样的人呢?据资料分析,当时的平城人有五种类型:其一是原住民,北魏未建都之前,土生土长的平城人;其二是拓跋皇族,他们经过长期的游牧生活,迁徙、作战,来到这个地方,建立自己的政权,他们是鲜卑族最为优秀的一支;其三是伴随拓跋人进入平城的鲜卑族的其他分支,比如像慕容鲜卑的后燕和北燕,他们是被拓跋氏击败之后进入平城的;其四是被招募或投奔而来的军队将士——封建社会打仗,一般是一路打仗一路扩充军队,兵源就是所经之地的青壮年,他们来到平城,担当守土出征之责任,也会就地婚配繁衍;其五是各国降部,这是一个规模大、人口多、来源十分复杂的部分。之前一部电视剧《锦绣未央》,反映的即是北凉国被北魏灭掉后,迁徙平城的贵族女化名李未央,在魏宫里斗智斗勇的故事。北魏拓跋鲜卑人,把平城建成了当时北方罕见的大都市,就是为了安置众多的人口。有史可查的数据表明,平城作为京都九十五年间,从外面迁徙而来的人口就有一百二十多万。
形成如此大规模、连续不断的迁徙,主要有三个原因,首先鲜卑族是游牧民族,他们的生活、生产方式就是居无定所,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一般情况下,他们对待被攻克的部落或国家,其贵族(皇族)和男丁就要被杀掉,幸免的人口及其牛羊、马匹、财产全部随着一起游走、转场。最终拓跋鲜卑人选定平城为京都,就不再四处为家,掠夺的财物和归降的人员,全部在京城安置。其次,平城和周围的土地辽阔,而从事农耕生产的劳动力严重不足。大魏国的建设,一改过去狩猎和游牧的生活习性,逐渐推广汉人的农耕生产和家园生活的方式,在平城和周围的土地上开荒种植、从事畜牧业和手工业,以满足皇族、军队和所有人的生活需求,这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这是人口大迁徙的最直接原因。其三是拓跋人的目标就是建立史无前例的大王朝、大都市,而大王朝和大都市的建设,需要有源源不断的劳动力和政治、经济、宗教、军事、技术、文化、艺术等各种各样的人才为他们服务。而这样的人才,靠培养和教育后代才能获得,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各种手段下的大迁徙才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据史料记载,公元398年徙山东六州和高丽人口36万、工匠艺人10万,徙六州官吏两千家。399年徙高车部人九万口。413年徙越勤倍泥部两万余家。418年徙北燕皇族一万余家。427年灭赫连昌,徙统万城人口数万。429年徙高车降部人口30万。432年屡征北燕,徙营口等六郡三万家和部分皇族。439年徙北凉人口三万。446年徙长安工匠艺人两千。447年徙丁零人口三千家。448年徙西河、离石人口五千家。450年南伐刘宋,徙降民五万家。之后的公元469年和481年,还从刘宋和南齐强制迁徙三万人在京师安置。所迁徙的众多人口中,汉族占绝大部分,从山东六州、统万、长安、凉城和南朝所迁徙的人口基本属于汉族,汉族人口从事农耕和手工业的劳动力很多,而且还有相当部分人员有过货物贸易的经历。而后燕、北燕所迁徙人口属于鲜卑族,他们与拓跋人生活习惯基本一致。冯太后一家虽是汉族,但她的祖父曾经做过北燕国国君。所以北燕过来的人口里,也夹杂着许多汉族官吏。还有高车、高丽、库莫奚、匈奴、柔然、屠各以及西域等迁徙而来的,都是语言、相貌、穿戴甚至肤色都不尽相同的少数民族。从他们的身份来讲,有败落的皇族及后宫的佳丽,有朝廷的大臣和地方官吏,有降将败兵,也有不屈的文人,有农民、牧民,也有手工业者,有宗教人士,也有民间艺人。
而所有这些人,都长期地别无选择地聚集在平城,生活和繁衍在平城,劳作和效力在平城,成为平城的真正意义上的主人,成为用生命书写平城历史的故人。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他们的存在,他们别无选择地成为大同这样一个极具融合、奋斗、改革和牺牲精神的城市的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