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讲,人来世上走一遭,是来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的,除非他是皇上。而拓跋嗣,虽然是个皇上,而且是个有着宏伟抱负和惊人毅力的皇上,他却在人生的路上,走得很难,很悲催。
皇帝也是人,也应该有自己完美的人生。可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皇帝,往往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享受生活,拓跋嗣就是这样的。拓跋嗣,在人世间只活了三十二年,虽然也轰轰烈烈,也千古流芳,但是他的一生坎坎坷坷,悲悲切切,有许多的缺憾。
拓跋嗣十二岁的时候,母亲被杀。十二岁对于我们今天来讲,是一个刚刚长大、还离不开父母的孩子。但在封建社会,在皇族世家,十二岁却不是一个孩子的年龄,十二岁的心脏已经经历了许多磨难,十二岁的肩膀已经挑起沉重的担子,十二岁的眼睛已经能够在缤纷的世界里看到事物的本质,十二岁的大脑必须装得下家族、朝廷和他的臣民。作为皇帝的儿子,十二岁的年纪,有的可以带兵打仗,有的可以舞文弄墨、指点江山,有的甚至已经端坐皇位,让所有的人俯首称臣,拜倒在他的脚下。
十二年来,拓跋嗣没有一天离开过他的母亲,母亲对于他,不仅仅意味着依靠,更是感情和力量的源泉。母亲在他的心灵里种下的只是爱,只有坚强,以及对亲人对兄弟对下人,乃至于对待所有的臣民的慈善之心。然而在十二岁那年,他的母亲被杀,是被他那个当皇帝的父亲所杀,这绝不是一件可以轻松面对、可以忘怀的小事。母亲的死,满腔的怨恨、愤怒,足以让心脏、让全身的骨肉疼痛难忍地悲伤,他忘乎所以地连续几天地痛哭,直到他的嗓子不能够发出声音,此情此景可谓感天动地。然而他没有冲动,没有爆发,没有兴师问罪,所有能忍和不能忍的情绪,他都深深埋在了心里。他的父亲道武帝拓跋珪,几句话算是对他的一个交代——父皇看重你,要立你为太子,准备把未来的江山交给你,然而太子的母亲最容易出现的一个问题就是母以子贵、飞扬跋扈,营造她自己的家天下,祸乱朝廷;汉武帝当年就是以天下为重,为从根本上避免这一点,在立刘弗陵为太子之时,赐死其母钩弋夫人的;汉武帝可以,朕如何不可为?再说了,这也是为你将来执掌天下消除后患;不要伤悲,作为太子,岂能如此放不下,像妇人一般。拓跋珪不念旧情,他倒是放得下,然而拓跋嗣不可能放下,母亲之死在他一生中始终是一个无法解开的心结。母亲的死,在那几天的恸哭之后,让他真正地成熟了、长大了。他明白了一点,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你不能承受的而你必须承受,有许多不能做的事情而你必须去做。因为许多时候,选择的权利并不在你的手里;许多时候,选择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意愿,更要考虑大局,考虑长远。
对待父亲、对待前途,拓跋嗣有三条原则。其一,言听计从。为了江山,父亲可以杀死母亲,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只有不露出任何痕迹,才能保证活下来,才能维持现有的一切。父亲是什么人?生性多疑呀,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非常严谨,直到父皇在三十九岁时被另一个儿子拓跋绍杀掉,他都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其二,作为太子,他要让父皇、皇弟、后宫和臣子们感觉到他的胸怀、气度和谦让、简朴的作风,不能授人以把柄,更不能让父皇有半点易储的想法。其三,苦读圣贤书和兵法,苦练功夫,在磨难和挫折中修心养性,淬炼自己那颗受过伤的心,少说话,多观察,少出手,多积累,少图利,多吃亏,从心智上、性情上、思想上做好准备,等待时机。他明白没有人会理睬他的前途,没有人会费心血培养他的能力,他只有靠自己。母亲被杀的那几天,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从此之后,不能流泪,所有的苦,只有吞到自己的肚子里,“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如此魔鬼般修炼,也都只有靠自己。这些他都做到了,做得非常好,在众人的拥戴下,他诛杀了逆贼拓跋绍,顺理成章地坐到了皇位之上。
明元帝拓跋嗣在皇位十五年,用十六个字可以概括他的政绩:“稳固江山,承上启下,拓展疆域,勤政爱民。”开国皇帝拓跋珪死去,大魏王朝面临着许许多多问题,而最让人担忧的,是政权的巩固和人心的稳定。对于拓跋嗣这样一个处事谨慎、颇有城府的人来讲,他非常敏锐地认识到了这一点,而且他也做得很好,很到位。他向文臣武将宣布了自己的纲领,简单地说,就是要继承先帝的遗志,完成先帝的遗愿。先帝最大的志向就是横扫天下,统一中华。如今北方绝大部分疆域已经统一,稳定北方、向南拓展,是拓跋嗣登基之后不可更改的宗旨。这个皇帝不好当,先帝的章程不能变,既定的目标要实现,皇族权臣的利益不可动,百姓的生活要改善,他必须在错综复杂的矛盾里找到一条出路。这条路,在体制上看起来没动大的手术,而操作上还要体现出他的新意,既要有利于人民的生产和生活,又不能让权贵们抓到把柄,要让他们感到了疼痛,还说不出话来。这就是拓跋嗣的精妙之处。
拓跋嗣登基之时,正赶上刘宋在黄河流域扩张范围,严重威胁到大魏国的安危。先帝曾几次提到一定要给刘宋以狠狠地打击。可是北边的柔然也屡犯边境,拓跋嗣处于南北不能兼顾、两头为难的境地。这种情况下,他一方面放出消息,要率部南下荡平黄河流域;另一方面于公元410年到414年,三次挂帅出征柔然,取得大胜,并且修建了一千多里的长城,以防突变。柔然是地道的游牧民族,他们的策略是你打我退,你退我打,没有定数,所以大魏国在打击柔然上费了许多周折。公元422年,拓跋嗣休整之后,亲率大军南渡黄河,给南朝刘宋以沉重的打击,魏国的疆土拓展到了今河南一带。连年征战和过度操劳,拓跋嗣积劳成疾,病倒在南征路上。公元423年,他英年早逝。
拓跋嗣比起北魏其他皇帝来,是最敬业、最刻苦,对自己要求最为严格,生活最简朴、言行举止最检点的一个,他也是活得最累、最沉重、最不潇洒,心里苦水最多,到死都没有倒出来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