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是个40出头的汉子,孙玉宸看着跟身边这位很像,俩人可能是兄弟,那人见孙玉宸到近前,大步流星过来,领着众人大声喊道:“小的们不知长老亲临,有失远迎!给长老问安!”
“哗啦啦”,山门内外一片跪倒声,汉子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又是一揖:“长老亲临,我们帮内的兄弟脸上有光!赶紧请!!来人,摆酒宴,给长老接风!”
那些山贼的大小头目,都喜气洋洋围着孙玉宸,温顺的像小猫,孙玉宸听了介绍,才知道,这座山叫盘龙岭,为首的汉子叫王大虎,刚才抢他的那位,叫王二虎,还有一位王三虎。兄弟仨占山为王,号称山东三虎,江湖上也是大名鼎鼎。王二虎捧着那根木头棍子在前,众人进了山门。
除了山门,前头的大殿、钟鼓楼和二进院子里佛殿都坍塌了,转了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五檐大殿,左右三间配殿还算齐整,院子里都是青砖铺地,整齐摆着两条足有2丈多长的木头桌子,木头椅子,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各种样式都有。大殿外头的台阶下,排列着12个黑铁的大油缸,缸里是灯油,上头浮着铜碟子灯捻。还有两溜刀枪架子,插着眼花缭乱的飞虎旗、飞马旗、飞豹旗和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十八般兵器。
大殿后头,还有屋檐隐隐,看来是他们住的地方。
大殿前头的丹陛上,摆了三桌热气腾腾的酒菜,两长溜木头桌子上,也是大块的肉和大盆的蔬菜。后院还有川流不息的小喽啰,往前顺菜。孙玉宸早就饿了,看着王二虎捧着木棍送进大殿,恭敬的供奉在佛前,自己也随着王大虎、二虎参拜了佛祖金身,先在殿内坐了,孙安也忐忑不安的坐在一边。
等小喽啰奉上茶,王大虎亲自端给孙公子,这才问:“我听小的们说了,这回二弟可是犯了帮规!幸亏您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不然,他这顿大板子,非得揍死不可!您老可得在这儿多住几天,我们兄弟多尽点儿孝心!可惜我那三弟前些日子为了一单生意,伤了身子,俺们这边也没啥好大夫,正病着,不然一定让他前来拜见,打只豹子孝敬您老人家!”
言下之意,大有不忍,看来这位哥哥,倒是很疼弟弟。孙玉宸喝了半杯茶,品了品,竟然是安徽出的祁门红。看看杯子,也是细瓷镶金边的,就知道这处山寨,不同寻常。只是自己的身份尴尬,想了想,一咬牙,还是说了实话,不然,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山贼知道了真相,自己还能活吗?
孙公子微微笑道:“众位英雄,我想你们误会了,我不是你们帮里的什么长老。”咣啷一声,孙安手里的茶杯顿时落在地下摔了个粉碎,吓得脸色惨白。
王大虎哈哈大笑起来,看了一眼也笑着的王二虎,对公子说:“您老别瞒着我们喽!您不是我们帮里的长老,怎么会有这执法的龙棍呢?!我知道,这几年江北不太平,总帮的大先生们也不派人来看看,可我们在帮的兄弟们。时刻没敢忘了帮规呢。”
孙公子摇摇头,便一五一十把怎么在淮安府救了老道士,怎样一见如故,道士怎样把棍子借给他,又怎样嘱咐的说了一遍。王大虎俩兄弟听了,大眼瞪小眼,这才明白过来,顿时起身,再一次噗通跪倒:“原来是我们长老的恩人哪!请受我兄弟一拜!”
孙公子扎煞着手扶起俩人,一瞧这情景,暗想:嘚!这下子,还走不了喽!
两位头领恭敬有加,不仅参拜有礼,得知孙公子懂医术,还请他务必给自己的弟弟三虎治伤。孙公子还在懵懂,不知这黑漆漆的棍子的来历和众人参拜的缘由,王大虎笑道:“先请公子救了小弟,我们几个一定知无不尽!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您既然救了本帮长老,长老又借了这跟法棍,可见长老也是心有所属,您就是本帮的恩人,也是我们的恩人!请!”
孙公子无法,心存疑问,却没法子推却,只好起身,跟着大虎、二虎,去了后院给王三虎治病。出了大殿,转到后面,还是几个纵横的大院子,都是粗粝的山石修葺,配着漫山的松柏野花,倒也显得清幽。
转过一个弯,面前是个阔大的院子,正屋五间,侧屋各五间,院子里是刀剑架子和石头磙,看来是兄弟仨经常练武。
“好汉饶命!我家上有老、下有吃奶的孩子!请大王放了我们几个,情愿把货物金银送上!”不远处一所外面围着铁栅栏的石头屋子里,传出几声凄惨而柔弱的叫喊,听得直叫人发毛。
见孙公子面色有异,王大虎摸着短须无所谓笑笑:“公子莫惊,这是前些日子,我们几个做了一单买卖,没啥大不了!财货倒是不少,就是人不老实!这几天,不是我兄弟病重,早把他们宰了!”
孙公子听了心中一动,已然有了主意。
因为兄弟仨干的是刀头舔血的江湖买卖,因而都没娶媳妇,三个人一个大院,老大住在正屋,老二住在东屋,三虎住西屋。进了西屋,摆设倒还豪气,墙壁上挂着野鹿、野猪和野狼的皮,满满一墙,仔细闻闻,倒也没啥腥臭的气息,南屋里是一些刀、剑、火枪和鹿角,散落在桌子上,还有几本烂乎乎的旧书,只是看不清名字。
北间是卧室,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浓重的药味,熏得人头疼。
几个小喽啰,陪着个五十多岁战战兢兢的老者,正忙活着什么。大虎进来沉了脸喝到:“都他娘过来参见咱们的大恩人孙公子!看看你们这群废物!连个人也治不好!”一群人赶紧过来见礼,孙玉宸点点头也不说话,看了看老者。二虎介绍说:“这是我们从附近村里找来的郎中,方圆百里,哪有什么信得过的人,只有他还能治个头疼脑热,可我这兄弟治了多半个月,一点儿不见好!哎!请公子爷多多费心!”
卧室不大,收拾的还干净,窗户纸都是新糊的,四百落地刷着白灰,靠墙是一张极不合极不合适的雕花红木大床,不知道这些人从哪儿抢来了这么个东西。床上被褥都是土布粗布的,床头一个粗木的小桌子,上头摆满了药瓶药罐,还有半碗米粥,几碟点心。
“这屋里的药味太浓了,好人也得熏坏了,请把药罐子抬出到院子里。”孙玉宸一言,王大虎赶紧命小喽啰照办。
床上躺着个年轻人,看起来也就20岁出头,人高马大,浓眉大眼,肤色有些黑,看起来很英武,盖着一床薄薄的蓝花被子,可昏昏沉沉、一脸虚汗,身上还微微抖动,看起来很是痛苦。
“大、大哥,二哥,你们、来了,坐。”
小伙子就是王三虎,虚弱无力跟几人打了招呼。王大虎满眼都是关切,坐在床边,二虎也是唉声叹气,肃立一旁。
“这位公子爷,算是咱们门里人,救了本帮的执法长老,今日有缘把他老人家请上山,给你治病来了!兄弟,要听话啊。”王大虎轻声细语的嘱咐着,三虎有气无力的想打招呼,却抬不起手来。孙公子挥挥手让村医站等,自己坐了床边,拿过一个小枕头做脉枕,拉过王三虎的左臂,轻轻按了寸关尺,开始诊脉。半晌,换了右手。
大虎、二虎有些焦急的望着孙公子,他俩心里也打鼓,这么年轻的公子,还能治病救人?可脸上一点也不敢露出来。孙公子起身,又问战战兢兢脸色惨白的村医:“老先生,别怕,这年轻人您看是怎么个症状?”
这一问,村医吓得噗通跪下,嗫喏说:“小人只会给乡亲们看个牛羊猪鸡的瘟病,有个头疼脑热也还懂些,这位大王的病,小人看着是外感伤寒,内里有积滞,可用药小人就不懂了,只用了几味健脾开胃的药。请公子救命,跟大王们说说饶了小人!”说着眼泪汪汪。
王大虎顿时大怒:“你他娘的早说啊!原来是个兽医!你……”一眼瞧见孙公子盯着他,立即收了骂人话。
孙公子说:“说的还不错,三虎兄弟是受了外伤,又有内伤,脉象看,脾土旺健,但肝木、金肺受了损伤,则金不能生水,木不能养心,又吃了不易消化之物,外感内伤,所以,症见饮食不下、胸腹胀满、内滞不能外散、水火不济,日久必然中气耗损、全身无力,夜眠不安。是不是?”
“哎呀!我的公子爷!您、您真是神医啦!”王二虎忍不住一拍大腿说:“就是这么个症状!您说的比我兄弟说的还细致!看来公子爷有办法,您快开方子吧!”
孙公子微笑道:“确实是丛脞复杂的症状,一般大夫要是用大泻再大补,缓不济急,要是现在滥用补药,症状会越来越厉害,嗯……不知道咱们山上有没有人参?”
“嗐,不瞒您说,前些日子,就是为了拿下那单货物,三虎跟押镖的打斗,才受了外伤,我们哥几个不晓得他内伤厉害,得胜回来,还摆酒庆功呢,那天吃的有野猪、狼肉啥的,又喝了酒,没过几天,三虎就起不来了!药材咱们有的是,上回就劫了满满十几车!好人参几十斤!您看……”
王大虎看着王二虎满嘴不停,直发笑,便请孙玉宸开药方。孙公子不着急,先让二人帮着扶起三虎,看看外伤。
孙玉宸可知道,这次救人,就是救自己,千万不能出错。三虎的外伤,都在腰腹,倒是不严重,可是红肿不退,细一琢磨,不由惊得倒吸口冷气,这样的外伤,必然是中了江湖内家功夫里的朱砂掌!
朱砂掌,是北派内家功的绝学之一,自明初便流传开来,本身属于内家阴手之一,据说是元末明初,峨眉山的道人所创,但真实渊源已然不能详细考证。
此种掌法,不是少林、崆峒那种刚烈强横的外家功夫,而是练功人自幼年时,先练内功,以先练习采气、练形、凝神、聚神为首要,然后能把采来的天地灵气,化为丹田内气,以气运神,以神化功,周流四肢百骸七十二经脉,等人稍稍长大,再练习掌法。
这掌法,先用大盆的麦麸,用手揉搓成粉,多日后,再换成大米,再换成绿豆,再换成细沙,最后,换成铁砂。如能将铁砂捏碎,双掌已成,然而,这才练到铁砂掌一级,非得再用各种秘药浸泡双掌,再合以气功化掌,多年才能练出这种朱砂掌来。练成后,战斗中只要出手,在敌人身上无论哪个部位,运用内力将掌力轻轻拍下,表皮只见微微红肿,而内脏已伤!敌人却感觉不出来,直到十几天后才发作,发作时浑身经络阻闭,血流不通,外皮肿胀溃烂,医治不及,定然丧命。是江湖中跟铁砂掌齐名,但更为阴毒可怕的内家功夫之一。
孙玉宸也是从医书上看来的内容,心里有些后悔,这病症好治,内伤他可从没治疗过。孙公子发现,幸亏使朱砂掌的人,功力不够,加上三虎身体健壮,还能试试。又问了问当时用掌的镖客,很可惜,被火枪打死了。十几个镖客都被击毙,就剩下一位押车的公子和三四个仆人,被关押在石头屋子里。
事不宜迟,孙公子先跟村医要了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幸而抢来的医药车上,也有成药。大喜之余,孙玉宸挑了几瓶药油,亲自先用盐水给三虎擦了伤口,又细细涂抹了药油。药方自然早就斟酌好了,先写了一张生脉散,少用人参,吊住三虎的气息,用一天,再用两天化瘀散,化去内里的瘀滞。再写了一张补中益气加四君子、郁金的加减方子,用五天,疏肝解郁、健脾还阳,只不过为了增强药效,把党参改成人参,最后用了一副加减十全大补汤,三天,巩固疗效。每天只吃加了红枣、熬得黏糊糊的小米粥。
孙公子看村医年老可怜,给王大虎说了,赏了他五十两银子,放他回家。他可真就在山里住下了,每天给三虎换外伤药,吩咐人煮药煮粥,忙的不亦乐乎,孙安陪着主人忙活,吃喝倒是很丰盛。
说来孙公子医术真是不赖,也亏得三虎年轻体壮,武功高强,内力深厚。没过几天,小伙子竟然能坐起来了!还能吃少许面食。高兴的大虎、二虎欢天喜地,真把孙公子当成了华佗在世,救命恩人。每天酒宴不停,待如上宾。
十来天工夫,三虎跟孙公子处的跟亲兄弟一样,本来嘛,孙玉宸相貌堂堂,才华横溢,又这么热心真诚实在,谁见了不爱?外加他一点架子没有,像个大哥哥似得无微不至照顾着三虎,空闲闷了,还给他说点江南的故事,喜得三虎一时也离不开他喽。等三虎能慢慢下床了,非要给孙公子磕头拜谢,几人又是一番高兴,趁着这机会,孙玉宸把伤情实实在在说了,还提了个要求:“三位英雄,既然三虎兄弟的伤好了,也是我们有缘,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几位英雄给个薄面。”
王大虎哈哈笑道:“公子爷!您这是说什么话!我做这行这些年,第一次觉得,您才是真英雄!在俺们这山里治病救人,还拿我们自己当自己人看待,这回,就是没有执法长老的法杖,只要您张嘴,我们兄弟几个就是血里火里,为您办事绝不含糊!”
“我想,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几位英雄拿了人家的财货,这绑上山来的人,也不算什么大奸大恶之辈,顶多算个商人,这回吃了苦头,又舍了财,家里也免不了有妻儿老小,高堂父母,我、我想请几位兄弟,放了这些人,也算积德行善了。当然,治好了三虎的伤病,那是我自愿的,跟这事一点关系没有,众位英雄,能不能放开一面呢?”
“哎呀!”王大虎拍着胸脯说:“一看,公子爷你就是个厚道人!别说您救了三虎,就是没这事,连长老都看重的人,我们还能说什么?就算您现在是门外人,可这恩德,凡是我们帮的弟兄们,必定敬仰!听您的,放了他们。”二虎笑嘻嘻说:“俺们山东人可是就认公子这种仗义仁厚的兄弟,热血衷肠!还不拿我们这些人当外人。自然应允。不过,我们也有个不情之请,请公子爷斟酌斟酌。”
“这……”孙玉宸觉得奇怪,难道要拉自己入伙?
等二虎一说,孙玉宸笑了。原来是三位豪杰,要跟孙玉宸歃血为盟结拜兄弟。这自然是江湖上为表示亲近,表现出最礼敬、诚挚的表现。没等孙玉宸多想,三虎大孩子一样高兴的又叫又跳。
孙玉宸一看,自己的要求达到了,又身在人家地盘,咋办?只有答应了。喜悦的大虎吩咐人赶紧去准备香案蜡烛。不过为了放心,他要见见被绑的几个人,王大虎立即安排人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