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平日里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的不可开交的岛民们难得同仇敌忾。
“这叶吹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这样都不死,咱们干脆些,打死算了。”
小孩们也跟着起哄:“打死他,打死他。”
陈望能稳坐岛主之位这么多年,还能深受爱戴,自然有他的精到之处,处理事情自然面面俱到,不会留下任何口舌。
他再次抬手压下众人的叫嚷,语重心长的说道:“去查看护岛大阵的魏先生还未回来,在事情清楚之前,我不能妄自下决定,断送一条年轻人命。”
众人又是敬佩又是不满,七嘴八舌道:
“岛主您就是太心慈手软,这种祸害断送了又怎样,他的命怎么能和全镇人的命相比。”
“是的呀,反正他马上就要死了,倒不如让大家解解气。”
此时叶吹还留有半分意识,他的眼睛幽幽的环顾周围的嘴脸,始终没有半分表情,最终定在陈众安身上,动了动嘴角,好似在笑。
陈众安给他盯得浑身发毛,叶吹满是讥讽的笑容提醒着他回顾自己的懦弱无能。
久久的,仿佛如芒在背,难以忍受,陈众安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屈辱,他不想看到叶吹平静的死去,他要让叶吹痛苦的死去,才能一解心中的不快。
“父亲,护岛大阵乃是我们最重要的生命保障,据孩儿这段时间研究,至少需要三名阵师才能修复阵法,代先生前年已经去世,岛上的阵师只有魏先生一人而已,现在已经是腊月了,远航商船要等明年开春才会出行,待到请到阵法大师带回,已是明年年底,那岂不是说,我们一线岛要遭受一年的异兽袭击。”
“妈呀!有这种事”
“妈的,不能忍了,我们一起打死这个祸害”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如此,他这句话无疑是点燃了火药桶,民众终于听不进陈望的劝诫,彻底爆发。
陈望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头紧锁,眼神阴翳。这儿子的品行越来越像自己了,为了铲除异己不择手段。但是,这般画蛇添足的行径,当真是令人失望至极。
外人眼中,父慈子孝,虎父无犬子,但是真实的情况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有第一人带头出手,自然就有更多人跟随其后,这件事已经无法阻止。陈望临时起意,苦口婆心的口吻喊道:“众位别冲动,千万别误伤无辜。”
陈望当然不是真的想要阻止,叶吹的小命对他而言,也是死不足惜,只是他一向以仁义自居,不愿在有心之人那里留下口舌而已。
众人蜂拥而上,愤怒之下下手凶狠,叶吹即将丧命,陈众安忍不住痛快而笑。
“轰隆……”却在这时,异变横生,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砸在镇西村长家的屋顶,坚硬的屋子瞬间坍塌,巨大的阵仗将蜂拥而上的群众吓得倒涌如流。
陈望稳稳驻立在人群中,自有岛主风度,其身后的护卫眼疾手快,架起厚盾护在陈望面前,一时间前后相撞,倒是有不少人遭了无妄之灾,头破血流,惨叫声四起,怨声载道。
沉重的脚步声在废墟里响起……
竟然是个人?众人惊骇望去,一个铁塔黑影从断木桥梁中缓缓走出。
“谁再敢往前一步,我就剁了他。”
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气,如野兽般健壮的身躯,蛮不讲理的降临方式,看人冰冷如蝼蚁般的眼神,这些结合在一人身上,便可称之为恐怖。
这人是……镇北的兔猎户?
兔敖?陈望紧了紧手腕,眼神复杂无比。
至于其他人便没有这般镇定了,如此震撼人心的场面,大人还好,小孩们便是忍不住哇的哭了起来,一时间,场面更乱。
“啊……我的房子!兔敖,你……你这是做什么?”混乱中,房屋被砸的稀巴烂的村长,满脸心疼的叫道。
兔敖单手抓住坍塌的房梁架,手臂一轮,又是一声巨响,那房梁架便顺着他的手臂沉沉的轰在他面前的地下,彻底沦为碎渣。他的声音低沉冰冷,竟压过巨响:“闭……嘴。”
雄浑粗壮的声音,震的众人耳朵嗡嗡生疼。这一下,比小孩父母的千哄万劝都要管用,所有小孩的哭声都戛然而止,场面顿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陈望终是回过神来,缓慢转动拇指上的扳指,波荡起伏的心情逐渐平复,再看兔敖时,眼里只有冰冷。
兔敖走下台阶,踩着废墟一步一步走到叶吹旁边,他这才看清叶吹此时的样子。
以往的叶吹总是一副讨人厌的样子,吵吵闹闹,咋咋呼呼,四处惹是生非,偷鸡摸狗的事全让他一人做了,最可恨的是这小子还敢不知羞耻的喜欢他的宝贝女儿,就凭他这德行?
兔敖最是看不惯叶吹。
直到此刻,叶吹总算如他所愿,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浑身流淌着鲜血,双腿如麻绳般扭曲在一起,无声无息。
兔敖却在这一刻失了神,嘴巴张了张,又无意识的抿了抿,很想说些什么,却嗓子被捏住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拿出顾小乔给他的丹药塞到叶吹嘴里之后,兔敖的表情逐渐扭曲,一股难以抑制的疯狂在胸间凝聚。
“谁……干……的?”
令人胆寒的杀意霎时暴涌而出,众人忍不住后退几步,冷汗直冒,数百号人,面对他一人,竟是生出死亡来临的恐惧。
一直以来,皆有传说,兔敖可以凭肉身之力正面生擒撼石熊,由于他平日里看起来善良憨厚,起初众人还不信,如今正面面对他的怒意,才知道,不但是生擒撼石熊,怕是直接将其手撕了都绰绰有余。
三重楼……这是三重楼修为才有的压迫感,众人吞了吞口水,在他恐怖的目光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终将目光投向陈众安。
“是你?”
兔敖步伐缓慢的向陈众安走去。
陈望目光沉静,拨开护卫,负手挡在前道:“兔敖,休要在这里胡闹。”
兔敖凝神眯眼:“滚开!”
陈望气势丝毫不让,他鹰眼微眯,寸步不让道:“奉劝你别捣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然而不等他说完,兔敖已经蓄力向他撞来。
“不知好歹!”
陈望冷哼一声,身影一闪便出现在兔敖头顶,一掌探出,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吸力,周围的树叶和空气瞬间向其掌心凝聚,眨眼的功夫,他掌心上就多了一个巨大的风球,只见他凌空向下一拍,轻喝:“聚风碎叶掌”
兔敖冷哼一声,一只手紧握成拳,携着破风声向上轰去。
风球瞬间扭曲,由圆变扁,其中的树叶化作一片片锐利的刀片,倾泄而下,每一片都被淡淡的绿气包裹,组成一片绿色的龙卷风,转瞬间就将兔敖上半身的袄子绞成碎片,却无法割开兔敖的皮肤,只留下淡不可见的白道子。
兔敖长吸一口气,拳头一扭,直插进风球,一声尖响,风球应声而散,残余的树叶插入他脚下的土地,切开一道道裂口。
陈望飘然落地,兔敖大喝一声,助跑两步凌空跳起,身影快如残影,一拳直击陈望面门。
陈望对他的肉体强度暗自心惊,却毫不退避,同样是一拳击出。
一声脆响,两面气墙碰撞,地面以他二人为中心划下一道十丈长的深沟,镇西村长的另一间房屋再次被竖切两半,周遭的民众也都人仰马翻,他们这才反应过来,慌张爬起,一窝蜂的退到小院之外,胆战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砰、砰砰砰……”拳头碰撞的声音接连响,兔敖出手丝毫不避讳旁人,每一次碰撞,都会波及到四周的群众,造成一片哀嚎。
周围的人吓破了胆,开始四处找建筑躲避,再不敢留在这里看热闹。
随着最后一声肉体碰撞之声,两人各退数步,兔敖率先止住势头,再次疯狂前冲,状若疯魔。
陈望踉踉跄跄,稍微慢了半拍才将将停住,他的眼中依旧看不到任何慌乱之色,只见他右掌高抬,一团绿光缠住手臂,以掌为刀,猛然劈下。一道数米高的月弧划地而去。
兔敖一个侧身勉强躲过,便看到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接踵而来,丝毫不留余地,几道月弧的夹缝中,兔敖看到陈望举起别在腰间的宝刀双手紧握高高举起,一记无论高度还是威势更骇人数倍的月弧在空中迅速成型。
兔敖眼中闪过冷芒,斜身顺势捡起一颗石子,随后双手交叉,挡在身前,直接硬抗了迎面而来的三道月弧,他的手臂终于被破开了三道浅淡血痕。
只是兔敖眼睛都未眨一下,对面一道数十米高的月弧已经扑面而来,面对陈望恐怖一击,他手中的石子蓄力甩出,在出手瞬间,他的右手手腕亮起刺眼白光。
“咻”石子化作流光破空而出,与那声势骇人的月弧碰撞在一起。
令人意外的是,兔敖看似随意的一掷,却威势不小,即使是面对陈望拔刀一斩依旧不落下风,二者相持片刻,率先崩溃的竟然是那巨大的月弧。
躲在远处的人皆是目瞪口呆,他们这才想起兔敖身为猎户的身份。
陈望一刀将破开月弧后继续前击石子劈成两半,那边兔敖又紧随着一拳轰了过来,陈望眼神凝重,横刀格挡,随后便是一声巨响,陈望应声飞出,砸塌院墙,砸进丛林中。
“到你了。”
兔敖长吁一口气,转向逃远的陈众安追去,陈众安哪里想到陈望竟没能拦住他,此刻已经傻眼,眼见一尊凶神向自己奔来,一拳轰去,这一拳,力量比之前还要大。
“你敢!”
陈望迅速掠了回来,身在高空,一刀迎头劈下,巨大刀影闪现,挡在兔敖和陈众安中间,刀意凌厉无比,显然已经动用真正力量。
轰……
兔敖的拳头击中陈望斩下的刀意,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剧烈的力量碰撞,灵气四阔,周围房屋被碾压成渣,陈众安更是瞬间被撞出十数米,吐出一口鲜血,顿时晕死过去。
“你找死!”陈望大喝一声,终于将宝刀从刀鞘中拔出,灵气爆体而出,威势暴增。
兔敖见其体表青芒涌动,威压竟有即将突破四重楼的迹象,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战意更加暴涨,欲与陈望大战一场。
却在这时,本无声息的叶吹忽的剧咳不止,吐出一口鲜血,剧烈喘息起来,兔敖心头猛紧,自己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忘了叶吹已经拖不起时间了。
兔敖退回叶吹身边,背起他就要离去。
陈望冷笑道:“这个时候还想走?”
长刀举起,势大力沉。
兔敖眯起双眼,是要爆发的前兆。
“住手,不可再打了。”
关键时刻,只见一老者领着两名猎户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先是左右环顾一眼,露出颇有些意外的神色,随后到陈望面前抱拳开口道:“禀岛主,老夫仔细检查了一遍,护岛大阵没有任何问题。”
躲在四周的众人一片哗然,陈望脸色铁青:“没有问题?那这撼石熊是怎么回事?”
老者略作思量,说道:“护岛大阵每个二十年便要修补一次,如今距离上次修补已经过了十八年,应该是余威不足,被那撼石熊强突了进来,老夫的师父曾经提起过,这种事数百年前曾经发生过一次,怕引起恐慌,因此当时把这件事隐瞒了过去,仅仅是岛上嫡传阵师口口相传。”
“再说……”老者迟疑片刻,不着痕迹的撇了已经受伤失去意识的陈众安一眼,说道:“岛主您可能不知,阵学一门,博大精深奥妙无穷,绝不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小子就可以破坏的,要不然也存在不了这么多年。”
陈望心中顿时恶气郁结,只觉得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
同时他也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没有一开始就治了叶吹的罪,要不然,等事情查清楚后,镇民们第一个指责的一定是自己,自己多年积下的威望就要毁之一旦。
岛主之位看似高大权贵,实则需要背负更多的负担。
与其它不同,岛主是由所有岛民共同选举而出的,得民心由其重要,眼见十年一任即将期满,正是关键时刻,若因为陈众安出了岔子,难免会多生是非。
再想趁机定了兔敖的罪名,却是无从下口。
眼见叶吹被人带走,陈望冷静的问道:“那你又怎么解释叶吹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那里。”
兔敖嘴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叶吹此时断断续续道:“树儿单纯,被不三不四的人骗去后山,我当然要跟着,防止某些人做些下贱勾当。”
陈众安晕过去还未醒来,众人的目光逐渐怪异起来。
“现在我因为陈众安的一些话而险些丧命,岛主家的公子,冤枉了人也是要受罚的,岛主,你说是吗?”
听叶吹这样说起,兔敖第一时间看向陈望,陈望心性并非常人,见自己的儿子重伤,不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怒,反而认可的点头道:“那是自然,倒要多谢兔兄帮我教育犬子。”
叶吹声音越来越小,兔敖不敢再耽误时间,将叶吹附在背上,正欲离开,叶吹又是鼓足气大喊道:“兔叔,我的兵器还在这呢!”
兔敖疑惑:“兵器?”
叶吹指着撼石熊的尸体道:“就在撼石熊的眼眶里,那根棍子是我的……”
兔敖重新走到撼石熊尸体旁,毛皮厚重,并未看见有棍子。蹲下身,一拳打碎撼石熊的脑袋,果然看见一根古怪的棍子插在里面,他一把抽了出来,明知故问道:“是这根?”
叶吹扩大声音道:“就是这个!当时陈众安跑了,我拼了命才把这撼石熊钉死的。”
周边众人自然也见证了眼前的一幕,他们清楚的记得,陈众安之前自称是他一剑斩死的撼石熊,如今想来,的确是漏洞百出。
陈众安应该庆幸自己此时晕过去了,免了许多尴尬。
“你小子这么厉害!我就说这撼石熊怎么死的。”
“反正肯定不是被剑斩死的,就那破剑,顶多拿来刮屎擦屁股。”
“铲屎还行,刮屁股你也不嫌硌人。”
两人一唱一和,说笑着离去,不管背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众人自然也不敢再拦,慌忙避开让路。
……
青石板路上,是一大一小两人,上次是小的接应大的,这次是大的背着小的,兔敖行走速度极快,却脚步平稳。
他本可以直接一跃便回到自己的家,可叶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那么剧烈的颠簸,因此只得步行。
叶吹将铁棍夹在胸前,静静的趴在兔敖的背上,难得安静下来,好似睡着了。
刚才嘲讽陈众安时的亢奋状态消失不见,仿佛回光返照一般。
幸好,兔敖还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这才控制住自己掉头屠杀的念头。他不想承认自己第一次软弱下来,竟然不敢回头看叶吹一眼。
“臭小子,兔叔知道你最命硬,再挺一挺,可别死得太快。”
一抹没有温度的黑血顺着兔敖的颈项流了下来,兔敖猛然一顿。
“叶……吹?”兔敖声音颤抖。